第37章 三十七:雲泥
江都宮北面的平康坊環境清幽,鍾懷玉走過芙蓉池的柳蔭牙道,從平康坊南門進去,過了剎雲寺和靈真公主府,在十字街口往西拐,又經過老鴉巷口的軍器所,便來到蘇府。
蘇府里的那位觀察副使姓蘇諱向,號絳真,是文壇大家,於畫道也頗有建樹,尤其擅畫朱竹。
大庸國有結社之風,蘇向在玄都為官,創了一個雲泥社,與好友交流畫藝。作為蘇向的外甥,鍾懷玉前幾日在半日坊淘到一幅好畫,正聽說姨夫今天邀請了幾名好友,便帶畫前來拜訪。
鍾懷玉隨門僮進入蘇府,蘇府後院有一方荷塘,塘里殘荷未盡,塘邊水榭里有僮僕端送酒食,女眷在西側彈琴,東側便是十餘名文士飲酒交談。
鍾懷玉遠遠一看,認出幾張面孔。那個穿墨青色圓領袍子的是姨父蘇向,那個穿霜白色鶴氅的,似乎是沈秩。還有一個正在彈琴的老頭,臉色潮紅,留一綹不羈的山羊鬍,是有詩仙之號的韓玄滌。
鍾懷玉一介秀才,也只在這種場合,能見到諸多名士。又往人群里一看,欄杆邊有個男人,穿鴉青色袍子,正與沈青藤一道聽韓玄滌彈琴。男人四十歲上下,身量修長,眉目舒朗,皮膚稍黑。
徐應秋!鍾懷玉低頭看向手中畫軸,日前買回這畫,才發現墨跡稍新,心中不免忐忑,只怕買到贗品。今日一看,徐應秋原來真在玄都,想必這幅畫上的一聯詩句,就是他日前所題。
鍾懷玉心中大喜,自己買到了徐應秋新題畫作,也算得其所好,能在諸位名士面前露一露臉。上前問候了姨夫和幾名長輩,他退到一旁與同輩交流,沒急著表現自己。
韓玄滌醉貌疏狂,彈著一曲破陣樂。荷池裡錦鯉忽聚忽散,盪出片片漣漪。
水榭旁,徐應秋側耳傾聽,說道:「破陣樂鏗鏘激昂,本來是鼓舞士氣的樂曲,經了韓十二的手,卻寂寞蕭索,叫人如見斷戟殘旗。」
沈青藤感慨道:「鼓琴之悲,張急而調下。」
韓玄滌年過知命,已鬚髮皆白,他才高八斗,經歷卻很坎坷,年輕時春風得意,曾被靈真公主愛慕,可惜在聖人即位前站錯了隊,也就是當今聖人寬宏大量,他又文名頗高,還是個修行者,才保下一條性命,但仕途就不用再想了。
琴張急謂之良材,琴調下謂之位卑,韓玄滌才高八斗卻無處施展抱負,所以沈青藤有此感慨。徐應秋笑道:「時運不可強求,沈公也是蹉跎多年,如今已是鶴衣直指啦。」
沈青藤搖頭,「不過是個傳話人,還不如在玉京清閒。」
徐應秋問道:「聖人西巡在即,佛道兩教又有多少隨行的?」
沈青藤道:「道門懸空寺與青雀宮,佛門大菩提寺都有大神通者隨行,修行界中後輩,有的已到玄都了。」
徐應秋道:「聖人攜滿朝文武去國西行,如此壯舉千年未有。外域妖魔決不會放過這機會,不過聖人既然做出了決定,定是有了盪卻妖邪的把握。」
正在這時,水榭里有人說:「今日諸君共聚一堂,絳真說什麼也不能吝惜筆墨了。」
「今日不談國事。」沈青藤對徐應秋呵呵一笑,去了水榭東側。
水榭中央,蘇向說道:「諸君容我先賣個關子,今日雲泥社中諸君齊聚一堂,不妨辦一個畫會,諸君近來有什麼新作,都拿出來瞧瞧?」
眾人交談起來,沒有打頭陣的,鍾懷玉趁機接近徐應秋,自我介紹一番,便說:「仰慕先生已久,今日終於得見真容,沒想到先生也來了玄都,說來也巧,前些日子,晚輩在半日坊遊玩,便見到了先生新題的一句詩。」
徐應秋頗有興趣道:「哦,哪句詩?」
「晚輩正巧記得。」鍾懷玉笑道:「那幅《貓戲燭圖》上寫的是『狸子不知生計苦,只將燭火作流螢』,先生的詩作別有雅趣,意味深長,晚輩看過一次,就一字不漏都記下了。」
他手握畫軸,只待徐應秋問他在哪見到那句詩,然後便將那貌美女子賣畫的事稍加誇張地說出來。只說那掌柜的如何如何對這畫不以為然,自己卻瞧出這畫珍貴,不惜以重金買下。
「狸子不知生計苦,只將燭火作流螢?」徐應秋搖頭失笑道:「我倒不記得什麼時候題過這句詩,想必是年紀大了,記性不佳。」
鍾懷玉一愣,徐應秋博聞強識,哪會忘了自己的詩。當即明白過來,這畫墨痕尚新,原來是個贗品。他下意識把畫往身後一藏,臉紅道:「原來鬧了個誤會,慚愧,慚愧。」
「不妨事。」徐應秋洒然一笑,「畫道雖雅,但你年紀還輕,還是不要耽於此道。」
「先生教訓的是。」鍾懷玉赧然低頭,恨不得把手裡的畫扔得遠遠的。
這時水榭里有人說:「我有一幅畫請諸君品鑑。」
說話的文士拿出一幅臘梅圖,在桌上鋪開。畫中臘梅枝幹蒼勁,凌霜傲雪,不過畫者筆法不拘小節,鍾懷玉遠遠一看,心裡覺得不過爾爾,若不論題詩,自己帶來的那幅貓戲燭圖顯然更勝一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