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2024-08-24 16:05:02 作者: 袖側
  陸睿回到京城,先回家裡。

  見到寧菲菲,告訴了她開封那邊發生的事。

  寧菲菲大吃一驚:「這麼嚴重嗎?」

  「是,腦子不清醒了,但身體無事。」陸睿道,「已替他辭了官,母親陪他回餘杭休養了。」

  寧菲菲頗不喜歡陸正,但怎麼也不想家裡發生這種事,作為媳婦還是得道:「怎麼不接到京城來呢?」

  陸睿道:「母親對京城不熟悉,也不喜歡北方的氣候,還是回餘杭家裡,更舒適也更方便。」

  寧菲菲問:「母親還好吧?」

  陸睿道:「好些了。」頓了頓又道:「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

  寧菲菲心想,照顧一個腦子不清醒的丈夫,縱有許多僕婦,也得費心呀,怎麼還會慢慢好起來。

  她不由為陸夫人嘆口氣。

  陸睿摸摸她的頭:「別擔心。以後,這個家……我來當。」

  寧菲菲望著他有些蒼白的臉,心疼地點點頭。

  陸睿問起這一個月京中可有什麼事。

  寧菲菲道:「想都想不到,渝王家那個混世魔王,叫人殺死了。」

  陸睿問:「誰?」

  「渝王家的郡主嘛。」寧菲菲道,「二十二娘。」

  「我們一起玩耍的,就沒人喜歡她。只也想不到她會這樣死。也有點太慘。」她碎碎地念,「雖說也算是惡人有惡報,可好歹也是貴人呢,就這麼死了,唉……」

  陸睿不說話,只垂下眸子。

  回到書房,銀線求見。

  陸睿道:「我明天去見她,等我回來再與你說。」

  銀線微微動動嘴唇。

  如今,內心裡竟不想他去見她了。

  只她也沒有能力阻止。

  第二日,霍決在府中,下人來報:「翰林修撰陸嘉言求見。」

  霍決正在跟康順小安說話,聞言,撩起眼:「真慢。」起身去了。

  康順懵了:「怎麼回事?」

  他揪住小安的領子:「我不在的時候都發生什麼事了?快快,跟我說說!」

  小安笑嘻嘻:「放手放手,我先通知嫂嫂去!」

  霍決步入正堂,陸睿抬起眼來。

  霍決腳步頓了頓。

  陸睿生得有多好看,自不必多說了。只他今日穿了件大紅的圓領袍,繡了金線的,不知怎地,看著竟有幾分艷色。

  陸睿行禮:「都督。」

  霍決還禮:「翰林。」

  放下手,霍決盯著陸睿,發現了端倪。

  陸睿的臉色很蒼白。他本就白皙,今日裡格外的白。

  可以想見,他的嘴唇此時也應該是蒼白沒有血色的。為了掩蓋這種蒼白,他用了淡淡的一點唇脂修飾了唇色。

  便有了一種艷麗感。

  霍決問:「翰林開封之行,公幹可順利?」

  「公事倒還順利,私事不大好。」陸睿緩緩道,「家父見到下官,喜開家宴,不幸酒醉跌到傷及腦部,雖身體無恙,卻失了神智。下官已經替父辭去官職,家母已經攜家父回餘杭休養,此生,怕是不能再出仕了。」


  霍決挑挑眉。

  為著讓陸正橫亘在溫蕙和陸睿中間,他一直保著陸正不動他。

  不想,陸睿竟逆人倫拿下了自己的父親。話語中透露出來的細節信息,實令人玩味。

  霍決贊道:「翰林好心志。」

  陸睿不置可否,垂下眸子。

  許久,終於抬眸,說出了那句話。

  「可否,」他說得艱難,「……求見霍夫人?」

  好一聲「霍夫人」。

  霍決這一刻只覺得,愉悅極了!

  他嘴角勾起,喚了聲:「來人,請陸翰林往內廳去。」

  陸睿一來,小安便忙不迭地去告訴溫蕙了。

  霍決到上房的時候,溫蕙安靜地坐在那裡,正等他。

  霍決進來,她抬眸:「他來了?」

  霍決點頭,道:「他從開封回來了。」

  溫蕙垂著眸,聽霍決講了陸睿處理的結果。

  一個兒子,軟禁了自己的父親,替他辭官,還篡奪了掌家的權力。

  這是逆人倫,冒天下之大不韙。若有朝一日事發,則再難以立身於士林。

  無論發生在誰身上,都不值得開心,不值得笑。

  溫蕙明明恨陸正入骨,也感覺不到快意。

  因明明做錯事的人是陸正,卻要陸睿來承擔後果。

  溫蕙嘆息,問:「他要見我嗎?」

  霍決柔聲道:「我陪你去。」

  溫蕙笑笑,站起來:「不用。」

  霍決有些捨不得,還是一路陪著到了內廳。

  內廳是個穿堂,有前門,屋中有牆屏,牆屏後面是後門,通往內宅。當初,溫蕙就是在這裡與溫柏見的面。

  這一次,要見陸睿了。

  溫蕙放開了霍決的手,囑咐他:「我自己去。」

  霍決點點頭,放溫蕙去了。

  溫蕙走進後門,繞過牆屏,便看不見了。

  小安和康順尾隨過來。小安抬腳就想往裡去,上次溫柏來,他就在牆屏後面偷聽。這次卻叫霍決一把薅住了衣領扯回來了。

  小安道:「上次溫大郎可是叫嫂嫂去死!你都不知道嫂嫂當時那個臉色!」全虧了我!

  霍決道:「你別管。」

  頓頓,他道:「你嫂嫂,跟以前不一樣了。」

  小安悻悻,整整衣領。

  溫蕙繞過了牆屏,便看到了陸睿。

  身形頎長,穿一件大紅織金的圓領袍。

  大紅織金啊,他最不喜歡的。他說,俗不可耐。

  溫蕙恍惚了一下。

  陸睿聽見了聲音,倏地轉身,看到了溫蕙。

  這一個月來,他想像過溫蕙的模樣,很多種。獨想不到她是這樣子。

  太巧了,她也穿的是大紅織金的料子。因這,一直都是她最細歡的,只是在陸家,因他的不喜歡,她幾沒什麼機會穿。


  不是襖裙,不是長衫,不是褙子。她穿的是一件曳撒,袖口收著,裙擺放著,沒有盤什麼髮髻插什麼掩髻分心,只一個精緻金環,將一頭鴉青髮絲束成馬尾。

  利落颯爽。

  陸睿恍惚了一下,忽然想,這是蕙蕙嗎?

  這才是,蕙蕙該有的模樣嗎?

  她五官生得明艷,其實,原就趁這種稠麗富貴的衣料。

  她原就不適合人淡如菊。

  在江南,她硬壓著自己,以免格格不入。

  可其實,這才是,蕙蕙該有的模樣啊。

  溫蕙與陸睿四目相視。

  倘若沒有陸睿,或許陸夫人和溫蕙都會少了許多束縛。

  但陸睿存立於世間,是個繞不過去的人。

  溫蕙上前一步,凝視著曾經的夫君。

  「陸嘉言。」她開口,「我……」

  我不虧欠你。

  我不虧欠陸家。

  我與你的母親,互不辜負。

  即便你叫我去死,我也不會去死。

  我還要和四哥好好地一起過日子,我答應了他了。

  只她還沒說出來,陸睿已經大步過來將她擁入了懷中!

  溫蕙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中怔住。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不是你的錯!」陸睿緊緊抱住她,流下了眼淚,在第一時間就告訴她,「蕙蕙,不是你的錯!是陸家的錯!」

  必須說!必須立刻就說!一刻都不能等!

  人生誰也無法預測,一個轉身,就是錯過,一個輕慢,便再也來不及!

  必須馬上告訴她!

  「蕙蕙!事已至此,我沒有能力帶你回家,但你……」陸睿眼淚決堤,痛苦於自己的無力,「你要好好地活!」

  「你要好好地活著!」

  「不要管世間旁的人怎麼看你!不要信節婦烈女那一套!」陸睿道,「不過是為著放牧百姓,糊弄愚夫愚婦的。」

  「聰明的人不會被騙的。蕙蕙,你一直都很聰明。」

  「好好地活下去,答應我!」

  溫蕙閉上眼睛,只覺得心臟絞動。

  漫天遍地的酸意湧上了全身,心臟肺管,四肢指尖。

  她愛過的人啊!

  她願意為他犧牲付出的人啊!

  最怕的是再見之時,他會叫她去死,以死來洗刷失貞帶給他的恥辱。

  最怕的是,愛得不值得,付出得不值得。

  從細雪天溫家廊下眼睛含笑的執梅少年,到餘杭水榭里挑著婢女下巴與她對視的涼薄郎君,溫蕙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都付在了「愛陸嘉言」這件事上。

  付出得太多了,若不值得,便是否定了自己。

  溫蕙自陸睿懷中抬起頭。

  自那日他奔赴春闈一別,直到如今,她終於沒有再躲藏,面對面地站在他眼前了。

  「陸嘉言。」溫蕙流淚笑了,「別來無恙?」


  「蕙蕙。」陸睿笑著,卻流淚,「好久不見」

  自分別後,今日再見,恍如隔世。

  別離後的重逢,他們今日都穿了溫蕙喜歡的大紅織金,恍惚仿佛一對要拜天地的新郎新娘。

  可蕙娘有了夫君,嘉言有了娘子。

  回不去了。

  人生一步步走過來,再也回不去從前。

  回不到兒時的天真,回不到少時的情醇,一路回首看著,但還是得往前走。

  陸睿貪婪地凝視她。

  因他知道,今日離開了這裡,他將再也沒有機會這樣看她了。

  他看著她明潤亮澤的眼睛和飽滿柔美的面頰,確信了霍決是真的對她好。

  珍惜了她,疼愛了她,呵護了她。

  因唯有這樣,她的眉眼間的精氣神里才會有這樣的生命力。

  陸睿低下頭去,抽了抽鼻子,許久,抬頭,告訴了溫蕙一個遲來的好消息。

  他道:「蕙蕙,我金榜題名,點了探花。」

  我還,為了你請了誥命。

  我還,有許多,對你我未來生活的暢想。

  溫蕙也抽抽鼻子,含笑道:「我知道。我去看你遊街了,你穿紅衣裳真的好看,我早說過了。」

  陸睿道:「那你再多看看,我今天特意穿的。」

  溫蕙笑了。

  陸睿道:「我那天看到你了,你裹著頭臉,只露出眼睛。我認出你的眼睛了,只我當時想,你不可能在這裡。」

  溫蕙道:「這不怪你。」

  陸睿的眼淚流下來。

  我還看到,八人抬的大紅喜轎從我眼前飄過。

  我不知道裡面坐的是你。

  那麼近。

  離我那麼近。

  咫尺天涯地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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