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2024-08-24 16:05:04 作者: 袖側
  溫蕙回到房間裡,有婢女來稟事,她處理完,婢女出去了。

  房中只她一人。

  香爐裏白煙靜靜裊裊緩緩。

  她坐在榻上,手撐著腮發呆。

  她發呆了許久,到爐里的香都燃盡了,忽然站了起來,走進了小間裡。

  再出來,她已經換了衣裳,脫去了衫子和湘裙,換了曳撒。

  她抱了些衣服出來,先放下。又進去找了塊包袱皮,鋪開來。

  霍決腳步匆匆來到上房的時候,便正好看到這些。

  霍決「咳」了一聲,道:「收拾衣服,怎麼不叫丫頭做?」

  溫蕙道:「你回來了。」

  她問:「你知道了吧?」

  怎麼也不可能裝不知道。霍決訕訕道:「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溫蕙道:「時間過得真快呀,一轉眼就三年了。」

  溫蕙與霍決,做夫妻也已經三年了。

  「就是。」霍決過去,低聲道,「都老夫老妻了。能不能,嗯,不生氣了?」

  溫蕙瞟了他一眼。

  霍決低聲道:「要不然打我一頓?」

  溫蕙道:「現在怎麼不說讓我也捅你一刀了?」

  霍決道:「我知道你捨不得。」

  他覷著溫蕙臉色,問:「真還在生氣?」

  他吞吐道:「其實……」

  「我知道,你也不用說了。」溫蕙道,「從我離開陸家,就不可能再回去了。你不過就是,把這件事捶實了罷了。」

  霍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只我憑什麼就不能生氣了?」溫蕙問。

  「能,能。」霍決捉住她的手,「你只彆氣壞了自己。」

  他拖著她到榻上,抱著她坐下,問:「剛聽見的時候,是不是特別生氣?」

  「其實也沒有。」溫蕙撐腮道,「怎麼說呢,當時就想,這可真是你會做的事啊。怎麼一點都不意外呢。」

  「就是,你看我就是我這樣的人。」霍決抱緊她,「你不是早知道了嗎?」

  「是呀。」溫蕙摸摸他的耳朵。

  霍決高興起來,一轉眼,這才看到那些衣服下面還有一塊包袱皮。

  「這是要幹什麼?」他詫異問。

  溫蕙答道:「被你們氣得厲害,我想出門走走,散散心。」

  霍決訕訕:「想去哪裡?我陪你一起。」

  溫蕙道:「我要出個遠門。」

  霍決覺得不妙:「有多遠?」

  溫蕙道:「我想去看看蕉葉。」

  霍決頭皮發麻,道:「怎麼一下子就去那麼遠呢。要不然找個近點的地方散散心吧?山西不錯的,五台山你沒去過,那裡有許多名寺古剎,值得一看的。」

  溫蕙道:「我就想去看看蕉葉。」

  霍決道:「太遠了,路上會很辛苦。」

  溫蕙道:「那她們兩個也一路過去了。」


  溫蕙道:「當初,你跟我說,讓我在你身邊過得恣意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原來又是誆我的?」

  霍決如今一直在努力挽回信譽,道:「不是,我只是怕你辛苦著。你沒出過遠門,不知道。」

  溫蕙道:「我小時候就跑過長沙府了,我知道行路是怎麼樣的。你只說吧,讓不讓我去?」

  「讓的。」霍決道,「只我們不是說好了,泉州要一起去的?」

  「我生氣了啊,不想等你了。」溫蕙額頭抵住了他額頭,「你這個人,你這個人……」

  她忽地給了霍決一個頭槌,恨道:「總是在我才要把心全放下的時候,狠狠給我一下子。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這話都不能提,是霍決恨不得沒發生過的事。

  豈是一個悔字了得?

  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他決不再會那樣去逼迫溫蕙,傷害溫蕙了。

  妻子的心是柔軟的,只要給她時間,有足夠的耐心,她會漸漸交出她整顆心來。

  他當初不懂,現在全懂了。

  「讓你去。」他給她揉額頭,嘆氣,「你想什麼時候出發?」

  溫蕙道:「就現在。」

  說著,拍開霍決的手站起來,繼續收拾包袱。

  霍決:「……」

  「今天陰天,可能要下雨。」霍決看看窗子,希冀道,「要不然,明天再出發吧。」

  「就今天。」溫蕙道,「趁現在,說走就走。拖到明天,我可能就抬不起腳了。」

  她道:「我去看看蕉葉,再看看泉州是什麼樣子,就回來。」

  霍決:「唉。」

  「你唉聲嘆氣地做什麼?」溫蕙問。

  霍決苦惱:「來回至少四個月。」

  「四個月怎麼行?」溫蕙道,「我又不能匆匆忙忙趕到那裡就往回返,我難得出趟門,總得逛逛吧?六個月差不多了。」

  「六個月我就瘋了。」霍決道,「五個月吧。」

  溫蕙想了想,決定成交:「好。」

  她收拾了些東西,正要把包袱系好,忽然想起了一個東西,頓了頓,又進去了裡間。

  霍決跟著進去了,看她翻箱子抽屜:「找什麼呢?」

  溫蕙道:「我有個東西……我記得跟丫頭們說過要收好,哦,找到了。」

  一條腰帶。

  一條並不起眼的腰帶,溫蕙找它作甚?

  溫蕙拿著這條腰帶,感到懷念,又五味陳雜。

  霍決又跟著她出去,眼看著她從榻幾的小抽屜里取了剪刀出來,將那腰帶剪開了。

  霍決:「?」

  腰帶剪開,溫蕙手指靈巧,從夾層裡面抽出一片金燦燦的東西,竟是一片金葉子。

  「……」霍決,「這什麼?」

  溫蕙繼續掏:「這個是,當初從陸家過來的時候準備的。預備著事有不順,給我逃跑用的。我剛才才想起來的。」

  掏了幾片金葉子出來,又掏,掏出一張折得極小的紙,鋪開來,竟是一張蓋了章的空白路引。


  霍決:「……」

  溫蕙嘆了口氣。

  「想笑你就笑。」她道,「憋著做什麼。我知道傻。」

  「怎麼會。」霍決正色道,「挺聰明的呢,路引都準備了。」

  「只這個沒什麼用。」霍決將那路引揉了扔一邊去,伸手入懷,掏了個東西放到溫蕙面前,「帶上這個就行了。」

  溫蕙拿起來看看:「這不是你的牌子嗎?」

  「你帶上。」霍決道,「帶著這個,你想幹什麼都行。」

  這牌子比給蕉葉的那塊厲害得多了,見令牌如見都督。

  溫蕙看了看牌子,瞥了眼霍決的手:「你跟金子有仇?」

  霍決那手就沒停,揉了路引,又把幾片金葉子揉在一起,揉成了一個疙瘩。

  「沒仇。只咱們家又不缺金子,拿他家的做什麼。」他說著,把那金疙瘩扔到了榻角。

  溫蕙道:「我就是忽然想起來了。」

  霍決幽幽道:「你一直收著呢。」

  溫蕙道:「你說我收得對不對呢?」

  霍決理虧,詞窮。

  立刻轉移注意力,道:「得多帶些人,我叫秦城……」

  「別叫秦城。」溫蕙打斷他,「讓秦城好好做他的事吧,別為著我耽誤前程。」

  霍決道:「他的事不在京城。」

  「我不帶人。」溫蕙道,「我就去散散心,前呼後擁地幹什麼?我就自己走一趟,看看蕉葉,速去速回。」

  霍決眨眨眼。

  溫蕙道:「我這些年……」

  她沒繼續說下去,頓了頓,道:「我十三歲能做到的事,蕉葉小梳子能做到的事,怎地現在就不行了?」

  霍決笑道:「好。」

  他起身去柜子里取了只匣子出來,打開,裡面全是大小黃魚。

  溫蕙道:「用不了這許多,我又不在外面買宅買田。只拿幾條小的就可以,大的太沉了。」

  霍決道:「若路上用完了,就去司事處支就是了。」

  又喚了丫鬟來:「去帳房,支些碎銀子。要碎的。出門的丹藥拿一套來。」

  溫蕙道:「啊,丹藥。」

  監察院有許多自己的東西,出門的丹藥按套配,基本常見的都有了,且都很有效。十分方便。

  被霍決這一提醒,溫蕙也想起來,還有別的必須帶的東西。她起身去了淨房。再出來,拿了厚厚的一疊草紙,塞進包袱里。

  霍決:「……」

  這回終於沒忍住笑。

  溫蕙道:「別笑!你們在外頭難道沒遇到過沒草紙的時候嗎?」

  霍決道:「當然有。」

  溫蕙好奇:「那你們是怎麼解決的?」

  霍決憋住笑,告訴她:「不能用樹葉,樹葉濕滑,會糊一片。用小樹枝,掰成小段,就像古時候的廁籌那樣刮,比樹葉乾淨。最好剝了皮,用著舒服些。也有人懶,直接用,可能刮傷。」

  原來是這樣。


  草紙這東西據說都用了好幾百年了,廁籌都是很古的古物了,沒人用了。

  溫蕙虛心受教了。

  銀子丹藥很快都齊了,包袱收拾好了。

  「四哥。」溫蕙道,「我走了。」

  霍決道:「唉。我送你出城。」

  溫蕙道:「那就快點,別磨嘰。」

  霍決太黏糊了,再磨嘰,溫蕙覺得這口支撐她走出去的氣兒就要散了。

  到時候,又要抬不動腳了。

  小安看到溫蕙一身要出門的樣子,人都要裂了:「嫂嫂!雖然我們當時過分了些!但哥哥對你一片真心!你就這樣走了,哥哥怎麼辦?」

  霍決直接給了他一下子:「烏鴉嘴。」

  「你嫂嫂出門散散心。」他道,「散完心就回來。」

  小安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揉著下頜問:「去哪啊?要我陪著嗎?」

  溫蕙道:「我去看看蕉葉。」

  小安:「……」

  小安覺得牙疼。

  「你不用說了。」溫蕙直接截住他,「四哥剛才已經說了一堆。」

  小安看了眼霍決,如果霍決都攔不住,那就是攔不住了。

  「帶誰去?秦城嗎?多帶些人。」他道。

  秦城是霍決直屬的下屬,不歸小安和康順統屬。

  溫蕙道:「誰都不帶。我自己去。」

  小安張了張嘴。

  溫蕙道:「難道我還不如蕉葉了?」

  霍決和小安送溫蕙出城,送到了長亭,溫蕙再不許他們往前了。

  霍決幫她把那杆亮銀梅花槍掛在鞍上,做最後的囑咐:「若遇匪人,不要心軟留情,一擊斃命。」

  溫蕙說:「好。」

  霍決道:「錢花完了就去找當地司事處。」

  溫蕙說:「花不完的。」

  霍決道:「若有事,直接亮身份,別猶豫。」

  溫蕙道:「曉得了。」

  溫蕙終於在這口氣兒散盡之前翻身上了馬。

  陰了一天的烏雲散了,太陽居然又出來了,陽光灑下來一片,處處都閃亮。

  溫蕙看了看遠方。

  她對院子外面的世界的嚮往其實從來都沒消失過。

  只在陸家七八年,從未想過再像小時候那樣自己走出去。因規矩不允許,世道不允許。

  怎地現在,她不僅想了,竟還做了呢?

  溫蕙扯住韁繩,讓馬原地轉了個圈,她的眼睛看著那個男人。

  蟒袍上的金線在陽光里閃爍。

  他的眼睛還帶著笑。

  溫蕙笑了。

  「四哥。」她道,「你好好在家等我。」

  「不許發瘋啊。」

  霍決拍拍她腰間的匕首,道:「時間太久的話,可沒法保證。」

  溫蕙道:「別嚇唬我,我早就不怕你了。好吧,我儘早回來。」


  霍決道:「去吧。」

  溫蕙馬身又轉了一圈,對霍決一笑,一夾馬肚,終於朝著蕉葉去了。

  小安:「啊……」

  霍決負手而立,望著溫蕙消失的身影,轉頭問:「怎麼了?」

  小安喟嘆一聲:「沒什麼,就是想起了當年長沙府。」

  霍決又轉回頭去。

  小安又道:「嫂嫂剛來的時候,哥哥調了人進了內院守了外院。要不是都是熟面孔,我還以為咱家讓誰帶兵圍了呢,里三層外三層的。」

  霍決道:「那時候怕她走。她若走了,便是真走了。」

  小安道:「怎地現在竟送她走。」

  「我在這兒呢,」霍決微笑,「她走再遠,也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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