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2024-08-24 16:05:05 作者: 袖側
  這世上,能叫得出「月牙兒」這個名字的人,本就不多。

  溫蕙震驚看去。

  人若是分別很多年,大多是很難通過容貌去辨認,特別是從少年時便分離的這種。

  溫蕙若是直接與冷山相見,的確是無法認出他來的。

  但溫蕙兩年前見過了溫柏。

  溫柏就是一個模子,冷山雖然一臉大鬍子還有刀疤,可他的體型、眉眼、額頭的形狀,太鮮明有溫柏的模樣。

  他又不可能是溫松。溫松和溫柏一起在青州呢。兩個月前溫蕙才譴人去問過,只大哥不肯再見她。

  眼前的這個人能是誰?

  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一個大家都以為死了快十年的人。

  溫蕙不敢相信。

  她嘴唇動動,聲音因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喑啞:「……三哥?」

  冷山熱淚盈眶。

  「是!」他上前一步,大聲道,「是我!」

  冷山,即是溫蕙失蹤了近十年的三哥溫杉。

  景順五十年,山東空虛,大盜鄧七登岸,溫夫人戰亡,溫杉、英娘、莞莞還有許多溫蕙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人都失了蹤,不知生死。

  溫柏兄弟等了溫杉足足五年,才死心,相信他是死了。將他與英娘完了陰婚,作了衣冠冢。

  如今,溫杉卻活著出現了溫蕙的面前。

  他既然活著,為何這些年竟不回家?英娘呢?莞莞呢?她們又在哪裡?

  還活著嗎?

  溫蕙心中全是疑問。

  溫杉已經大步走過來,對她伸出手。溫蕙也伸出手。

  眾目睽睽之下,十年未見的兩兄妹握住了手。

  溫杉卻握了一手的濕黏。

  溫蕙的手掌心,是汗和血混合著。她雖在衣服上抹過,那指縫還都是血。

  黏膩的觸感剎那間將兩兄妹從生死重逢的喜悅激動中拉回到現實里——溫蕙的槍尖上還滴著血,地上還躺著數具屍體。

  而溫杉,他是和這些賊人的援軍一起來的。

  溫蕙瞬間被打入現實。

  她看了眼密麻麻的男人們——每個人的身上都帶著兵刃,其中有一些人對她殺氣騰騰。

  「三哥,」溫蕙手上用力,抓緊溫杉的手,「你……」

  她想問的話,問不出來。

  若是從前,當歲月還靜好的時候,她是會將什麼事都往好處里想。

  可經過了這許多,如今溫蕙早學會了,將事情往最壞里想。

  「冷大當家!」章東亭在這時開口道,「這怎麼著?這是唱哪一出?」

  今日的事稀奇。這海上邊緣之地,竟有這樣一個厲害的女子,冷山竟還認識她。像是許久未見的模樣。

  眾人都好奇。

  溫杉抹了把臉,倏地轉身,又是冷山了。

  「叫各位見笑了。」他道,「這是舍妹,分離多年,剛剛竟一時沒能認出來。」


  竟是冷山的妹妹,章東亭心下遺憾,揚揚下巴,道:「既是冷大當家的妹妹,這筆帳冷大當家跟我算算?」

  他下巴指的是地上的屍體。溫蕙一人擊殺了他十數人。

  溫杉冷笑:「章大當家是第一回出門嗎?我們這等腦袋別在腰帶上吃飯的人,區區幾條人命,章大當家也要計較?今日我若不在此,我妹妹還不知道會怎樣,我還沒提要跟章大當家算帳呢。一群大男人圍攻她一個女子,敗就敗了,死就死了,有臉說算帳?我們東崇島的人要是死在女人手裡,早就自己挖坑自己埋了。」

  溫杉的人哄堂大笑。旁的人也嗤笑出聲。

  因剛才在樹林的另一端,冷山之所以發怒,就是章東亭的人竟劫掠了大家補給淡水的島,這本就是壞規矩的事。

  壞規矩的事做就做吧,居然還叫人反殺了,居然還是叫個女人反殺了。十幾個男人戰一個女人,最後這結果,章東亭說讓冷山給他算帳,的確臉大了。

  章東亭噎住。

  的確今日冷山若不在,他這妹妹勢必要落在他手裡。他剛才都想好要怎麼對這個女人了,只可恨突然冒出什麼兄妹認親的戲碼,想的都不能做了。

  因著旁人嗤笑,章東亭的人便叫罵起來。旁的人,不管是誰家的,哪個是任人罵的,當下便對罵起來。

  不動刀只叫罵,對這些人來說都是斯文了。這等情形太過尋常,當家人們都不管。

  只章東亭哼了一聲,吩咐:「把弟兄們帶回去葬了。」

  他的人才氣哼哼地過去拖屍體。

  章東亭看了眼溫杉,再看看溫杉身側的溫蕙,再看看溫蕙身後的漁女,冷笑道:「那幾個是我們的,帶過來。」

  便有人朝著漁女走過去。

  銀光一閃,溫蕙那杆銀槍又動,森寒帶血的槍尖對著來人。

  那漆黑雙眸含著殺意的模樣可真好看。怎麼就是冷山的妹妹呢?狗日的。

  「冷大當家,管管你妹子。」章東亭道,「她殺我的人我就不計較了,搶我的貨可不行。」

  溫杉看了眼漁女們,道:「幾個島民而已,你開個價,我買了。」

  章東亭冷笑:「你想買我就賣?什麼時候,我們當南島改姓了冷再說。」

  他喝一聲:「去!」

  他的人便要上前。溫杉的人自然要攔。

  兩邊人一對撞,頓時響起倉啷啷一片拔刀聲。刀都半出鞘,斧子狼牙棒都舉到胸前。

  「哎呀!」年紀最大的馬易人惱道,「今天是談不成了是不是?都忘了這次為了什麼了?」

  溫杉和章東亭都哼了一聲,沒人先低頭。

  他們兩個不發話,手下人就繼續對峙著,氣氛劍拔弩張。

  溫蕙忽地收了槍,躍上一步:「這位……」

  眾人都向她看去。

  她看的卻是章東亭。

  章東亭眼睛發亮,道:「冷家妹子,我是章東亭。」

  很可惜,這在海上響噹噹的名號,冷山的妹子顯然竟不知道。

  她聽了這名號,明顯沒什麼反應,只頷首:「章大當家。」


  她伸手一指:「大當家看看,那是我的馬。」

  眾人順著溫蕙的手看去,才看到一匹雪白的馬正在林間悠閒地吃著草。那馬骨骼俊健,四腿修長,皮毛白得閃閃發亮,真是漂亮極了。

  男人沒有不愛馬的,當即便有數人喝彩:「好馬!」

  「是大宛馬,純血的。」溫蕙道,「千金難求。」

  大家都以為她接下來要說,以此馬換諸女。

  不料溫蕙道:「今日與章大當家初見,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寶馬配英雄,這馬就送給章大當家了。」

  眾人都見過冷山這妹子剛才要同歸於盡的氣勢,沒想到她居然也能忍下這一口氣。馬易人幾個互相對視一眼,都在心中暗暗點頭。

  溫杉也訝然。

  自景順五十年一別,十年未見,他心裡溫蕙還是那個又頑皮又死倔的小丫頭。

  有多倔呢?他娘用棍子打,她若認為自己沒錯,都梗著脖子不認錯的。

  可歲月荏苒,時光難擋,他的妹妹已經長這麼大了,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章東亭叉腰笑起來。

  「冷家妹子真是爽快人。」他道,「那我就腆臉收下了。這幾個黑不溜秋的,冷家妹子想留下,就留下吧。」

  兩方的人都把刀又推回鞘里。

  溫蕙道:「還有一事,要麻煩章大當家。」

  章東亭道:「你說。」

  溫蕙上前一步:「我的一個朋友,被你的人捉去了。」

  章東亭看向二錢。

  二錢道:「冷娘子一追來,跑了一半,剩下的都在這裡了。」

  但是剛才逃了的那些也都是島民,蕉葉並不在其間。溫蕙道:「她不是島上的人。她是個江南女子,皮膚要白得多。」

  「那沒有。」二錢道,「就沒見到這樣的,都是黑不溜秋的。」

  他想了想道:「我們一去,就有些人直接跑了,也有藏起來的。」

  這人看著也不像說假話。溫蕙從躍上岸到現在,精神一直在緊繃狀態。此時才反應過來,竟也有這種可能。

  她整個身體都鬆了下來,竟晃了一下。

  眾人都看得分明。

  章東亭贊道:「原來冷家妹子是為了朋友。」

  溫蕙此時,再不想跟這個人說話了,只看了他一眼。

  章東亭其實很明白她這一眼的含義,挑了挑眉。

  徐闊看看天色,問馬易人:「馬大當家,今天還談不談?」

  馬易人道:「天已經晚了,冷大當家又兄妹重逢,明日再繼續吧。」

  徐闊和任達都點了點頭,同意了。

  溫杉沖他們抱了抱拳。

  這幾人先帶人回去了。

  章東亭使人牽了溫蕙的馬,又看了溫蕙兩眼,也帶人回去了。

  溫蕙對漁女道:「你們能先回去。」

  語言不通,還得比劃。

  眼前的情形雖不知最後怎麼會這樣,但也知道危險解除了。漁女們明白溫蕙的意思,點了點頭。


  溫蕙又說:「回去告訴蕉葉,蕉葉,我,晚些,再回去。告訴蕉葉。」

  她比劃著名,強調重點。

  然而漁女只聽得懂「蕉葉」這個名字,其他的,有些茫然。

  溫蕙也沒辦法,只得讓她們走了。

  幾個漁女一步三回頭,朝著村子去了。

  林中昏暗下來,也只剩下溫蕙、溫杉和溫杉的人。

  溫蕙送走漁女們,轉過身來,看著溫杉。

  當事情突發之時,溫蕙全憑本能行事,那時候腦子根本無暇去思考。

  等危險過去,她才能好好想。

  那個叫章東亭的手下,殺人劫掠。

  什麼樣的人會在海上在島上殺人劫掠?

  溫杉又怎麼會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從剛才許多對話中可以聽出來,溫杉和那個章東亭一樣,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上吃飯」的。他們做的,該是一樣的事。

  昏暗林中,兄妹對視了很久,都想從對方身上找到從前的影子。

  卻只發現,彼此變得太陌生。

  許久,溫杉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三哥。」溫蕙忍住眼淚,「你……可是從了賊?」

  溫蕙不想相信。

  可明晃晃的事實擺在了眼前。

  人人都以為死在了海盜手中的溫杉,他……當了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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