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上一世,張忠立了少帝,才對外發喪。三王雖提前已經得知了消息,也得等著這喪訊發出來才好發檄文討伐奸宦。這都是為了占大義的名分。
但霍決之所以能說服趙王,在於他吃透了趙王的心思。
趙王的心底其實並沒有特別想去爭大位。他真正想做的是為母報仇。
但前皇后早就死了,趙王除非是殺了代王,否則稱不上報仇。
而趙王的內心裡,其實對殺代王這件事,一直躑躅猶豫。否則,以趙王之悍勇,真想殺代王,早就殺了。何須只帶一萬人與代王糾纏這許久,何須等到最後要盧定方替代王擋這一刀。
因「弒殺手足」這件事,不是誰能都邁得過去的。特別是一個皇族宗室。
當年霍決自己也還年輕,對趙王只有敬仰嚮往。還是這一世,他回顧過往,梳理重大事件,以比任何人都成熟得多的靈魂去審視,才看明白趙王真正的心理。
他決定,推趙王一把。
這一世,在代王和襄王還在炮製檄文,等著張忠發國喪他們好發檄文的時候,北疆五萬鐵騎已經蹄聲滾滾,拔營南下,直指京城!
但比北疆大軍更先到京城的,是霍決率領的先鋒。
他全程急行軍,跟命運搶時間。
這六年,他都在搶時間。
想扭轉乾坤大勢,就得一個「快」字!
他跟趙王說:「禁中八虎,不可能沒有防備。但八虎都使喚不動牛貴,調不動京軍。他們為了對抗諸王,肯定要調衛軍。最可能是調河南衛和山東衛。」
趙王冷笑:「衛軍怕什麼,不過一群農夫。」
霍決道:「河南衛沒什麼,但山東衛若被調出,山東空虛,我擔心海盜登陸。東海鄧七、馬易人一直都虎視眈眈。若登陸,山東必遭塗炭。」
盧定方叉腰:「你就是擔心你小媳婦。」
「是,我就是擔心她。」霍決坦坦蕩蕩承認,叉手,「請殿下准許。」
霍決人品、才幹,不止是盧定方,趙王也愛煞了他。
「去吧。」他道,「別叫閹人們空費國帑,勞累軍力。」
霍決便領了急先鋒,八百里奔襲,直赴京城!
這一世,張忠的矯詔才出了京城,便被埋伏在必經之道上的北疆軍擒獲了信使,攔截了詔書!
緊跟著,北疆鐵騎滾滾如雷,兵臨城下!
一切,都在一個「快」字!
牛貴也沒想到,明明為了平衡三王勢力,他給代王和趙王派去的密使都控制了速度,唯獨襄王那邊是快馬加鞭,結果,趙王獨自先到了。
趙王為什麼這麼快?
因為趙王決斷快,行動快。趙王沒有在意那些繁文縟節、大義名分,而是在得知了消息之後,第一時間便當機立斷,直撲京城!
本該是由他三選一的局面,牛貴嘆了口氣,沒得選了。
趙王所表現出來的決斷力和行動力,證明了他作為君主的魄力。以牛貴對代王和襄王的了解,知道他們中的誰,都沒法和趙王比。
當趙王直入禁中,牛貴割了張忠的人頭,牽著五十二皇子的手,撩起蟒袍的下擺,跪了下去。
「小殿下,這是你的兄長趙王殿下。」他對五十二皇子說,「把那東西交給你趙王兄長吧。」
五十二皇子將懷裡的東西交給了趙王。
趙王接過玉璽,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牛貴伏下身去:「五十二皇子只是懵懂稚子,全是張忠操縱謀篡,還請殿下給五二十皇子一條生路。」
霍決站在趙王身側,微微地勾起了嘴角。
監察院都督,哪能不懂人心呢。跟什麼樣的君王,說什麼樣的話。
牛貴為五十二皇子求情,果然趙王高看了他一眼,親自將他攙扶起來:「都督請起。五十二是我兄弟,和其他的兄弟都是一樣的。」
牛貴叉手:「殿下仁厚。如今天下無主,殿下準備起來吧。」
趙王卻道:「這事不急。我還得先會會諸兄弟。」
牛貴道:「殿下須得明白,殿下一日不登基,京軍三大營便不能供殿下差遣。」
趙王原厭惡閹人,也對牛貴另眼相看。
牛貴自然不是好人,但從君王的視角去看,牛貴是每個帝王都想擁有的奴僕。
趙王也知道,要想真正收服牛貴,還得靠實力。
北疆軍陳兵京城,迎來了代王。
代王半路上已經得了信,知道叫趙王搶了先,大怒。
代王自己有五萬兵馬,再加上依附於他的親王郡王們的兵馬,林林總總加起來得有七八萬。他忖度著,比起北疆的五萬人,自己還是占優勢的。
因趙王先入了京城,拿了玉璽,令五十二皇子退位。代王以己度人,不敢進京城,直接在城牆下叫陣。
等了許多年的仇人終於來了。趙王毫不猶豫親自披掛上陣。
霍決對盧定方道:「若想推他上大位,須得讓他邁過這道坎。」
盧定方猶豫。
因趙王除了是他的君主,還是他的知己好友。人總是不希望自己在意的人作出世人皆認為不對的事來的。
他愛重的這個青年卻道:「你比我更了解他。我只怕此間事了,他起心避讓,回北疆去。則你們盧家,就註定了永遠偏居一隅。」
盧定方咬牙:「你說,要我怎麼做?」
青年一笑,道:「你不必做什麼,這等事,讓我來。」
上一世,趙王一萬精銳都能擊潰代王的所謂「大軍」,這一世,趙王帶了整整五萬人。
只一戰,便殺得驚天動地!
戰場上殺起來,殺意很難收得住。待代王的大纛就在眼前,代王倉皇欲逃的身形也在眼前時,霍決刀鋒一指,對趙王大聲喝道:「仇人在眼前,殿下還等什麼!」
盧定方霍然看向霍決!
霍決暴喝:「娘娘在看著你!」
趙王滿耳都是這一句「娘娘在看著你」,殺意暴起,戰馬疾衝過去!
盧定方閉上了眼睛。
趙王一刀斬了代王!
霍決高聲喝道:「代王已死!山西衛軍繳械不殺!」
北疆軍一聲聲將這一句呼喝起來,山西衛軍茫然,有人第一個扔下兵刃,瞬間便成了浪潮,席捲了戰場。
二王之戰,一戰便定了乾坤。
牛貴在城牆之上遙望,呢喃:「天命所歸,天命所歸啊。」
只趙王走到了弒殺兄弟這一步,再也無路可退。他若不做皇帝,任何一個做了皇帝的兄弟都不會容他這樣一個人存在的。
他只剩下做皇帝這一條路了。
趙王終是坐到了金座之上,他的靴面上,還沾著血。
「連毅,你替我去見襄王兄。」他道,「你告訴他,我要坐這位子,他若退,我還當他是兄長,他若不肯退,沙場見。」
世間的運道,已經被他一手扭轉。
霍決含笑,叉手領命,扶刀而去。
盧定方望著他的背影,轉頭又看看金座上的趙王,低下頭輕輕吐出一口氣。
「定方。」趙王道,「你又在悵然什麼?」
盧定方把腰一叉:「悵然這種酸了吧唧的詞能用我到身上嗎?我不過是吁口氣罷了。男子漢大丈夫,沒什麼好扭扭捏捏瞻前顧後的。」
「你說的是。」趙王道,「男兒大丈夫,不必躑躅彷徨。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殺了代王的趙王,坐上金座的趙王,完成了從將星到帝星的蛻變。
襄王比代王和趙王離京城都遠,他來得晚。
霍決率兵在河北、河南的交界之地迎擊湖廣衛軍——襄王率四萬大軍北上,志在大位,豈是能用嘴說退的,那必須用刀來說話。
北疆軍挾著大敗山西軍的氣勢,一戰擊潰了湖廣四萬大軍。襄王倉皇逃命,顧不得兒子們。
四王子趙烺在亂兵中落馬,眼看著白花花的兵刃朝自己砍來,還以為自己要死了。
眼睛都閉上了!
誰知卻聽見刀鋒猛烈相撞的聲音,一個激靈之下睜開了眼,看到了那個代趙王行事的年輕將軍,救了他一命。
霍決看了眼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貴公子,他雖然披著甲冑,脂粉氣還是過濃,還是那個只知道跟兄弟爭父寵的王府庶子。
果真這世間,沒有定數,只有變數。
人力,也可勝天。
襄王自己跑了,有好幾個兒子都被捉了,隨從也丟了許多。
沒人會在意這些丟失的隨從。
但霍決在意。
他早就提前給一隊親兵下達了命令,讓他們留意那個人。
那個人的樣貌太出眾,其實還挺好找的,親兵們果然捉到了他。
這一世的他並沒有習武,比上一世要瘦削纖細一些,算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他機靈得很,兵荒馬亂的時候躲到了馬車的下面,一點傷也沒受。
只漂亮的面孔的上沾了許多灰。
這個人被帶到了軍帳里,見到了霍決。
霍決見到他,大步走過去,捧住了他的臉凝視他。
小安努力鎮靜,露出微笑:「將軍,可是要奴婢侍奉?」
這將軍年輕英俊,又這般厲害,小安願意侍奉他,何況是為了活命。
霍決放開了他的臉,抬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小安猝不及防,捂著臉,害怕起來。四公子雖好男風,卻不暴虐。這一位……莫非是十一公子那種人?那就糟了,可能會死……
霍決道:「你喜歡男人可以,只以後給我記住,別老想著靠屁股去討好人。」
小安呆住。不明白這個將軍跟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霍決道:「我給你兩條路走。」
「我可以放你跟趙烺回去。」他道,「他是親王庶子,以後是郡王,富貴閒人。憑你的聰敏,便不承寵,在他身邊也能混得開。」
「或者,」他給小安另一個選擇,「我送你入禁中內書堂讀書,我送你到未來的皇帝身邊,但將來你能走多遠,只能靠你自己,我幫不了你。」
「你自己選。」
禁中的內書堂?那不是……培養秉筆太監的地方嗎?那是多少宦官夢寐以求想去的地方。
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小安不敢輕易伸手接,他問:「將軍……是要奴婢潛伏到皇帝身邊嗎?」
「你想多了。」霍決道。
霍決本來想說「你長得和我死去的弟弟一模一樣,所以我給你個機會」,但他一轉念間,改口道:「我喜歡你生得漂亮,所以給你個機會。」
小安果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眉眼間都帶了笑意:「我選,去內書堂。」
這一世的小安和上一世的小安,既一樣,也不一樣。
霍決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此時親兵在外面喚道:「將軍!襄王的使者來了。」
霍決朝軍帳口走了兩步,又轉身回來,大步走到小安面前,凝視他。
「未來皇帝,是行事剛正不阿,眼睛裡頭揉不得沙子的人。」他道,「在他面前,取直道,莫行陰私構陷之事。」
小安愣住。
霍決伸出手臂抱住他,狠狠捶了他後肩兩下,轉身去見襄王的使者。
小安呆呆地望著他的身影消失。
為什麼要對他說謊呢?他不過是一個微末卑賤的小人物罷了。
而那個人……他說喜歡他漂亮,胡說,那個人分明根本不好男色啊。
那為什麼,要對他好呢?
這個問題,成了念安一生的困惑。
三王之爭,兩戰便落幕,勝負毫無懸念,實力相差懸殊。
誰人是天命所歸,眾人已經看得明白。
襄王俯首,退回了湖廣,繼續做他的親王。
牛貴俯首,奉了新主人。
趙王登基稱帝。
此時,不過是景順五十年五月而已。
自古便是從龍之功最大,盧家是新帝心腹重臣,跟著新帝留在了京城這權力的中心。
霍決卻決定回北疆去。
新帝雖遺憾,卻也更願意是他而不是別人鎮守北疆。霍決以軍功封侯,是為鎮北侯。
「我不能一個人回去。」他對新帝說,「大事都定了,我還有人生大事要辦。」
「等了好多年了,終於能去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