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青州收到這封信的時候,霍決人已經到了北疆。
他是兵部發過去的人,接收他的上官問:「你這是得罪了什麼人?給發到北疆來了?」
霍決一笑:「我是立了功,自己求來的。」
上官驚奇,將這事告訴了自己的上官,上官又告訴上官。最後,這個事傳到了盧少將軍的耳朵里。
盧少將軍把霍決叫到了跟前,上下打量這個少年:「你立了什麼功升作校尉?」
霍決也打量盧氏少將軍盧定方——趙王最信重的大將,如今也才二十六七歲,比當年在京城見到的要年輕許多。
霍決道:「監察院牛都督在陝西抓捕原都指揮使的時候,徵調了當地衛軍,我襄助有功,故升了校尉?」
十五歲的年紀就能當上校尉,該當真有功了。
盧定方搓下巴:「你自己求著來的?小子你知道北疆是什麼地方嗎?你是被人坑了吧。」
「牛都督獎賞我,許諾我可以留在監察院為他效力。」霍決道,「京城繁華迷人眼,但我覺得,北疆的寒雪風沙,才是堂堂男兒該經歷的磨礪。我既生在軍戶人家,若不能經歷真正的沙場,必將抱憾此生。」
盧定方挑挑眉:「喝!毛孩子挺敢說。你們這種內地的屯田兵可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沙場?別到時候嚇得尿褲子。來來,讓我先看看你身手如何。」
他點了自己的一個親兵,親兵體格彪悍,扔給他一根木棒代替鋼刀,自己也執了一根。
霍決拿在手中掂掂分量,拉開一個起式,抬起了眼眸……
盧定方站在一旁,原本戲謔的神情便忽地嚴肅了起來。
「他架勢一拉,我就知道他是見過血的人。」他後來告訴趙王,「小小年紀,一身殺氣,要不是親眼看見,我都不信。這世上還有跟我一樣的人。」
他咧嘴笑:「這小子我喜歡,就放在我麾下吧。」
盧氏是將門世家,趙王的刀法是盧定方的父親親自傳授的,趙王的正妃是盧定方的親妹妹,他們兩個除了是君臣、師兄弟,還是郎舅。
趙王道:「帶他來給我看看。」
霍決便這樣走到了趙王的面前。
這一次,和前世走到趙烺面前不一樣,他沒有使任何陰私手段。
趙王見到的,是一個面貌英俊的硬朗少年。趙王問:「你便是霍決?」
霍決叉手道:「正是屬下。」
趙王道:「霍決,你可知北疆苦寒,一年裡有一半是冬天?你可知邊軍辛勞,常與勾魂的無常擦肩?你小小年紀,雖志向可嘉,但不知道天高地厚,選錯了地方。念你年紀小,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送你回去。」
霍決抬起眼,那深邃眸子、冷靜目光,便是趙王看了也不禁一怔。
「北疆臣是第一次來。」霍決道,「但殿下貴為皇子都能待得住的地方,臣一個軍戶子若待不下去,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內地衛軍,自然沒法和邊軍比,卻也不是人人都是廢物。」
少年的聲音低沉,卻鏗鏘有力,奇異地有種壓迫感。
趙王自然不知這是霍決久居上位,多年養出的氣勢。但他就和盧定方一樣,也覺得這少年有點意思。
他頷首:「那你就跟著定方,讓我看看你的能耐。」
軍人展現能耐的地方,只能是殺敵的戰場。
霍決第一次隨盧定方出戰,便令盧定方刮目相看。
他不僅作戰極其悍勇,完全不像是初上戰場的人,還冷靜自持,不貪功不冒進。戰場上,悍勇容易,冷靜難。
這一戰,這個京城軍部發過來的少年校尉獲得了北疆眾將的接受認可。
他今年才十五,便看得出來智勇雙全,給他些時日,必是北疆一員殺將。
這樣一個好苗子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只喜得盧定方合不攏嘴。
霍決此生有所求,自然不會隱藏自己。錐處囊中,必脫穎而出。
漸漸地,盧定方意識到霍決絕不是僅僅一個「好苗子」可以簡單定義的。霍決除了悍勇和冷靜,他的機變、果決、眼界、見識和手腕,還有政治嗅覺的靈敏,都令人吃驚。
射人先射馬,霍決的最終目標是趙王,但想接近趙王,從盧定方這裡入手才是捷徑。霍決用了兩年的時間,獲取了盧定方的全心信任和倚重,成為了他的心腹下屬。
終於這一日,兩人私下裡喝酒時,霍決問盧定方:「可曾想過未來?」
盧定方莫名:「什麼未來?」
霍決道:「殿下的未來。」
「殿下雖如今偏安一隅,但他是天潢貴胄,□□後裔,身體裡流著趙家的血。」霍決道,「自先太子薨逝至今,國無儲君,亦無嫡長,殿下和其他任何一個皇子一樣,有承繼大位的資格。」
盧定方正舉到唇邊的酒碗滯住。
霍決勾勾嘴角:「從龍之功,盧家難道不想要嗎?」
沒有人不想靠近權力的中心。盧家,也偏安一隅太久了。
這一碗酒是飲不下去了。
盧定方惱火地將碗拍在案上:「你個妖孽,休胡言亂語,天子壽比南山,如今還好好的呢。」
「天子老了。」霍決道,「他活得越久,便是離終點愈近。」
不論是霍決說話的內容,還是他說話的態度,都令盧定方悚然而驚。
他盯著霍決——兩年過去,少年的面孔褪去絨毛和青澀,再配上那雙深邃幽黑的眸子,看起來完全像是個成熟的男人。
不,甚至他身邊很多成年男人,都給不了他這種成熟感。
霍決道:「將軍是時候,該替殿下想想未來了。」
「我想有什麼用!」盧定方惱火地說,「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的心裡想的是什麼,他自己沒那個意思光我們替他想又有什麼用!」
盧定方這個話,使霍決明白了盧家的想法。
他嘴角微微勾起:「主君想不到或者不想的地方,不正應該我們做臣子的推著他去想,推著他去做嗎?否則,要我們有什麼用。」
盧定方死死盯著霍決:「連毅,你今年多大了?」
然而霍決霍連毅的確還未及弱冠,他今年肉眼可見地個子還竄了竄呢。
他的的確確就是個少年。
盧定方跟他爹嘀咕:「這小子怎麼生得,又能打又能戰,心眼還這麼多。」
盧老將軍拍大腿遺憾:「可惜沒生成我兒子!」
盧定方:「……」
霍決這樣的人才,盧定方愛煞了他,想把他長久留在身邊,他決定給霍決保個媒。
「就我大堂哥的閨女,我大侄女,你也見過。」他摟著霍決的肩膀說,「跟你年齡正般配。不是我吹,她這相貌性情,在我們盧家也是數得著的。」
霍決淡定地掰開他的手:「承蒙將軍抬愛,屬下已經訂了親了。」
「啥,你已經訂親了。」盧定方大憾,「誰家這麼手快!」
霍決道:「是通家之好,也是軍戶家,門當戶對,我爹救過她爹,她娘救過我娘和我哥。我們從小訂了娃娃親。」
「娃娃親什麼的,最不靠譜!」盧定方又摟住他,大放厥詞,「我跟你說,小時候長得可愛的女娃娃,長大了都磕磣!不如多賠對方些銀錢禮物,趁早退了,另訂我家。你要是缺錢,這份錢我出了!」
霍決把他手再掰下來:「不勞將軍破費,我家這個……」
盧定方看到,少年的唇邊露出情不自禁的笑意:「註定是個美人。」
雖沒有做成盧家的女婿,但北疆的確是一個天高地闊,能讓人舒展拳腳發揮才華的地方。
趙王愛才,霍決憑著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趙王的身邊,成為了趙王信重的人。
時光一晃,他在北疆已經待了六年。戰場上最容易生情誼,何況霍決不止是有武藝和軍事才能,還有他前世幾十年積累的治理一方的經驗。這六年的時間裡,霍決紮根北疆,發展出了自己的勢力,他雖然極為年輕,卻成為了在北疆說話有分量的人。
時間終於走到了景順五十年。
京城山陵崩,張忠秘不發喪,擅立少帝。然而牛貴的密使已經將景順帝駕崩的消息秘密送到了趙王、代王和襄王的手裡。
上一世,襄王得了天下。但這一世,霍決的手很癢。
在這風雲變色的局勢中,曾經的監察院都督、叱吒東海和南洋的靖海侯霍決,打算出手攪動天下風雲。
首先,得說服趙王增兵。
「代王富庶驕橫,對大位勢在必得,考量山西的兵力,他至少得帶個六七萬人。襄王遠些,也有魚米之鄉在背後支撐。他奔赴京城奪大位,兵力不會少於四萬。」他毫不客氣地質問,「殿下帶一萬人,是去京城看熱鬧嗎?」
趙王擰眉:「我無意大位,北疆軍也不是我一個人的,若抽調重兵,如何防範胡虜來犯。」
「胡虜是必將來犯的。」霍決道,「難道殿下以為,抽調一萬人,胡虜便得不到消息嗎?殿下離開北疆,北疆無人鎮守,草原王帳得知了,怎麼可能放過這等機會。殿下若真為著北疆,不若不去京城。」
趙王沉默,因為霍決說的是對的。
但他又不甘心放棄這次南下的機會,代王好不容易離開了山西,他怕以後再沒機會和代王會面了。
霍決道:「不論殿下南下回京是想幹什麼,一萬人真能助殿下實現麼?這等雞肋的兵力,我怕到時候等殿下的是糾纏不休,徒費糧草。」
趙王道:「若大兵南下,北疆空虛又怎麼辦?」
「所以必須速戰速決!」霍決道,「大兵壓境,以我北疆軍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京城!將京軍三大營握在了殿下手裡,則北疆軍就可以回防。」
「這一切,必須得一個『快』字!」
盧定方問:「大軍南下,糧草怎麼解決?」
霍決道:「京城有四大倉,我們有重兵,搶便是。」
盧定方一拍大腿:「你奶奶的!你小子怎麼這麼合我心意呢!真不考慮做我家的女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