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024-08-24 17:41:10 作者: 謹鳶
  蘇眉橫在中間,吳子森被她凶得莫名,一時竟不知要怎麼接話。

  她身後的林以安聞言亦是一愣,下刻卻無聲地翹了翹嘴角,方才心裡的那點失落因她挺身相護而煙消雲散,同時卻又自嘲。

  他早習慣身邊的人來來去去,更習慣了他人總對自己表現出不喜,可要來去的人換做蘇眉,他方才居然生出一絲不舍。

  興許是她給到自己從未得到過的善意與溫柔吧,那份暫時放在他身上的感情純粹而熾烈,即便是短短一日,已經叫人難以抗拒。

  可有言鏡中花水中月,這些本就不是他該得的,亦不知何時就該消散得無影無蹤。而他因為殘缺被依賴和守護的經歷才患得患失,那大可不必。

  在她還需要自己的時候,盡能力把她照顧得好一些,也算是對她錯付的一份回報了。

  卑微久了的林三爺對自己有苛刻的原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從來不奢望強求,何況蘇眉與他隔著輩分。對著一個生病的晚輩,他再缺乏那份溫情也不可能去逾越什麼,那與禽獸有和何區別?

  林以安善於自我疏解,不過片刻就心頭敞亮,面對吳子森越發坦蕩磊落。

  「這位想必是寧遠伯世子了。」嘉禧公主不滿地打斷未完成的認親場面,扶著孫兒的胳膊來到跟前說,「老伯爺近來身子可好,今日一見世子,恍然已經許久未曾再見過老伯爺了,上次見著是五年前的……」

  「就他推的我表妹?」吳子森卻不吃她想敘舊拉親近那套,抬手一指林恆禮。

  嘉禧公主在尊位多年,何曾被人如此忽視過,心中暗惱,想拾起威嚴給小兒瞧瞧厲害。

  哪知他手中長劍一晃,瞬間就貼在林恆禮脖子上,冷冷道:「是讓我給他一劍,抵消他傷我表妹一事,還是你們衛國公府給個公道?」

  他今日來就是替表妹的出氣的,這個老太婆囉囉嗦嗦,跟茅坑裡的蒼蠅一樣煩人,他可沒有那麼好的耐性。

  嘉禧公主被他嚇得手一抖,李氏和林以宗都叫了出聲,急忙圍過來。

  林以宗道:「小伯爺!你不能不講道理!」

  「他推我表妹時講道理嗎?」吳子森不為所動,把劍刃往林恆禮脖子又帖了貼。

  劍身像是一條蛇,冰冷貼著肌膚,林恆禮即便習武,此時也免不了駭然。更何況,脖子上還傳來皮膚被割破的微微刺疼。

  不受控制的恐懼蔓延到四肢,林恆禮一身冷汗,動也不敢動。

  嘉禧公主是個聰明人,知道吳家來人不好糊弄,恐怕還是了解過情況才打上門來的。她又極寶貝自己的長孫,哪怕寧遠伯府不在御前了,她強勢一些或許能震懾吳子森,但她還是不敢拿長孫安危的來賭。

  「是寧遠侯世子說的那個理。原是恆禮擔憂三姑娘的傷,想要多陪陪她,我這才想著讓他先照顧三姑娘。原就該有錯就罰,是恆禮照看不周在先,來人,把世孫鎖進祠堂,跪夠一日再送出來。」

  嘉禧公主精明地退一步,給足吳家面子,至於跪不跪的,外人哪裡知道。

  林恆禮憋屈得一張臉都成了青白色,為了衛國公府以後的謀劃,再屈辱他都不敢有半句怨言。

  吳子森像是滿意了,收回劍,這才轉身再去打量完全不認得自己的表妹。

  蘇眉還站在林以安跟前,連叉腰的動作都沒變,見他看過來,又抬了抬下巴和挺胸,一副要護崽子的模樣。

  吳子森再度皺眉,紫葵上前朝他蹲個福禮,低聲跟他說了幾句與蘇眉病情相關的。

  他聽過後心疼又心酸,表妹果真是認不得人,一心一意把林家老三當成自己夫君。

  昨日寧遠伯府收到兩份關於蘇眉的消息,一封來自林以安的信,另外一個是他們放在侯府的人帶來話。

  初初他們對林以安半信半疑,如今紫葵說辭與他來信無出入,對林以安的敵意也有所收斂。

  吳子森嘗試著與蘇眉說話:「表妹,我是表哥啊,小時候你還踩著表哥肩膀去摘柿子呢。表哥為此被舅舅慘打一頓,你哭得可傷心了。」

  蘇眉只警惕地盯著他。

  ——表哥就能對她夫君圖謀不軌嗎,反正不能讓他靠近。

  紫葵見狀唯有嘆氣,「表少爺,讓奴婢先跟姑娘說說,或許姑娘就記起來了呢。」

  「吳世子遠道而來,此處狼藉,還請移步,喝杯茶水歇歇腳。我們也好跟世子說說有關於三姑娘的事。」


  在邊上看了許久的林以宗拿出當家老爺的做派來,不管他母親怎麼想的,都不能讓外人先看家裡的笑話。

  吳子森吊著眼角瞥他,不太想應聲。

  此際門口傳來弱弱的一聲稟報:「三爺,您的藥好了。」

  石頭垂著頭,手裡拎著食盒站在門檻前,瞧見裡頭的陣仗,不敢邁步子。

  「拿進來吧,去問問三姑娘的藥好沒,讓趁熱端上來。」林以安聲音朗朗,穿過滿屋的人,正好讓石頭聽得清切。

  石頭噯地應一聲,把食盒就放門邊再去問藥。

  蘇眉扭過身,小小聲嘀咕:「我不喝……」

  林以安嘴角含笑,伸手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下:「眉眉忘記昨兒答應我的事了?」

  說話間,他好看的雙眸微抬,一錯不錯瞅著她。他生了一雙瑞鳳眼,不帶鋒棱時有撩動人心的溫柔,繾綣又多情。

  蘇眉被他看得心頭怦然。

  ……她是首回見到他這樣笑,有克制不住的羞赧,臉也一熱,快步就走到床邊坐下,縮著腦袋用雙手捂臉。

  她好端端地心跳那麼快做什麼,明明兩人是夫妻,只是朝她笑了一個,她羞個什麼。

  不過夫君笑起來可真俊吶。蘇眉想著,又雀躍地抿嘴偷笑,雖然也不知自己為何要笑。

  小姑娘以為自己把女兒家心思藏得很好,卻不知落在別人眼裡,是如何的明顯。

  林以宗算是見識到未來兒媳和庶弟的相處方式了,先前還以為妻子誇大其詞,他抖著手捂上胸口,這……這簡直是荒唐!不怪兒子要失去理智!

  李氏和嘉禧公主同樣面色不好,吳子森也暗暗咬了牙,實在是林以安嘴裡那句『你答應我的事』太讓人牙酸了。

  他們兩人有約定,有小秘密,多親密無間似的。

  這個林以安,是君子是小人果然還有待觀察!

  就在詭異的氣氛中,石頭很快去而復返,身後跟著一個拎著食盒的婆子。

  那婆子見到嘉禧公主在,還殷勤地問安,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是她安排的人。

  吳子森對這一幕又有些不滿,為什麼是林家的人安排表妹的藥?

  於是他特別留意蘇眉那邊,甚至起了要試毒的心思,腳步也跟著婆子挪過去。

  兩碗藥一前一後被呈過來擱在床間的矮案上,婆子後退了三步,和昨晚一樣守著在一邊沒有離開。吳子森見此抬手想把藥端來檢查,卻不想林以安比他快一步。

  只見他微微探身前傾,先抬手端起蘇眉跟前的那碗藥,然後放在嘴邊吹了吹,是在試溫度。

  吳子森的動作一頓,看向他的眼神有幾分複雜。

  因為只有他和蘇眉離得近,才把林以安傾身端藥時的乾坤看個真切。

  林以安借著抬手端藥碗的瞬間,利用寬大的袖袍遮擋,快速把兩碗湯藥調換了位置。藥碗都是一個樣,遠處的人根本不知袖袍後有把戲。

  蘇眉盯著被他換過的藥碗,眨了眨眼,想起來林以安方才說的約定是指什麼。先前她一個激動,居然把這事忘記了,她要配合夫君抓妖魔鬼怪呢,夫君還特意幫她把藥給換了。

  「夫君餵——」她雙眼一彎,梨渦淺淺,露出個甜甜的笑來。

  林以安見她又犯愛朝自己撒嬌的毛病,不自在地咳嗽一聲,看向紫葵。紫葵會意,去把藥接過來,哄著蘇眉說:「姑娘,那麼多人呢,不合適。」

  蘇眉朝屋裡掃了眼,果然都瞅著她,壓下去的羞澀再度浮上來,難得一回聽勸就著紫葵的手喝藥。

  而林以安那邊,面不改色把不屬於自己的藥端起來,仰頭一口氣全灌了下去。

  嘉禧公主遠遠看著,心中莫名鬆口氣,又再相請吳子森。吳子森緩緩吸了一口氣,帶著對林以安複雜的心情暫且離開。

  他替祖父、父親走這一趟,身擔兩位長輩的信任,自然要弄明白林家的問題。沒鬧清楚之前,守著蘇眉也無用。

  眾人一一離去,蘇家的護衛也回到廊下守著,有丫鬟婆子前來收拾屋子。

  蘇眉喝完藥,苦得忙含住蜜棗,擰著眉頭剛要舒緩,又哎喲一聲道:「我是要來陪夫君用早飯的,我們早飯沒用呢!」

  說罷,再看向矮案,在面對林以安喝剩的半晚清粥和兩個大白饅頭時,秀眉一蹙。


  夫君的早飯怎麼會這麼簡單呢。她過來的時候,還聽到有婆子說今日她們能勻一個肉包子呢,所以夫君這頭居然連個下人都不如?

  林以安不知她思緒飄遠了,有些抱歉地笑笑:「忘記眉眉沒用早飯了,不過這藥空腹喝也無礙,且先歇個一刻鐘,你再用早飯。」

  紫葵在邊上忙說是自己的失職,出去喊人去把小主子的早飯傳過來。

  再回來,蘇眉還是一副入神的模樣,紫葵推了推她,在她茫然的目光中輕聲說吳家的事。

  說起吳家就肯定離不開侯府,這也是蘇眉第一次聽自己的身世。

  她餘數不多的記憶里只知道別人喊自己三姑娘,林以安都喊她眉眉,卻不知自己還是個侯爺嫡女,母親早逝,上頭還有個哥哥。

  而吳家是她外祖家,只是外祖在十年前被一樁結黨案牽連,雖然帝王沒過多降罪,但後來還是離了朝堂。因此,連帶著也疏遠了女婿,按紫葵的說法是怕連累蘇家。

  所以紫葵根本沒想起能就近求救吳家,直到吳子森出現,方想起來姑娘其實還有個外祖家能撐腰。

  「他真是我表哥啊?我是被大侄子推倒受傷,所以表哥是來給我做主的?」蘇眉有些不相信地喃喃。

  紫葵說舊事,還擔心引起小主子的牴觸,如今見她只是略失神,終於放下心裡。

  一直沉默的林以安適時道:「紫葵姑娘說的都是事實,你是忠義侯的嫡女……」他頓了頓,後面那句『你還是林恆禮定下的妻子』到底是壓到舌根下。

  還是不敢著告訴她所有的事,怕引起她情緒激動。

  薛郎中開的藥是活血化瘀,對症她腦後摔的大包,情緒激動容易引起她病情加重,萬一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紫葵聞言抬頭去看他一眼,默默也把想將林家說來的心思占且打住。

  給蘇眉送早膳的人過來了,在她跟前擺上吃食,光是米粥就有兩樣。一碗燕窩的,一碗的肉糜的,更別提其它什麼肉包蝦餃炸春卷,琳琅滿目,都夠三人份!

  她腦海里閃過林以安孤零零地喝米粥的樣子,面前這些東西就顯得無比刺眼,之前沒想明白的差別對待,現在心裡有數了。

  毫無預兆的,她一抬手就將滿桌的東西都給掃到地上。

  一陣震耳的乒桌球乓,剛收拾好的地面再度狼藉一片。

  她咬著牙站起來,朝被自己嚇得愣住的送飯丫鬟問道:「這府里誰管事?」

  「是、是世子夫人,姑娘是對早飯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丫鬟被她嚇得瑟瑟發抖,林以安也不知她為何忽然生氣,正要勸,結果小姑娘一甩袖子氣沖沖就跑出去了。

  「快跟上你們姑娘!」林以安焦急地想要跟上她,忘記自己腿傷著動彈不得,險些撲空摔下床。

  紫葵拔腿就追了出去,蘇眉已經快跑出院子。守在外頭的護院剛被交代說吳家來人,不可妄動,都沒敢攔她,眼睜睜看著她跑出去。

  「姑娘,姑娘要去哪裡!」紫葵追了一路。

  蘇眉頭也沒回,更奇怪的是她腳下似乎能辨別方向,帶著她往想要去的地方。

  有些人不知道心疼別人,那她就讓對方也疼,才明白什麼叫身同感受!

  蘇眉一路風風火火跑到林家祠堂,林恆禮正心情不好做樣子跪在祖宗排位跟前,剛聽到外頭一陣喧譁,還沒轉過頭去,後背就猛地被人踹上一腳。

  他失去平衡,額頭咚地一聲,重重磕在地面頭,疼得他兩眼冒金星。

  氣得半瘋地蘇眉在他身後怒道:「她敢欺負我夫君,我就打她兒子!看她知不知道心疼!」

  反正母子倆都不是好人,他們誰也不無辜!

  林恆禮後背就又挨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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