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兩天,魏年又從外頭弄了好幾個瓶瓶罐罐的回來,陳萱瞧著,都是不錯的瓷器。記住本站域名陳萱還說呢,「哪兒來得這麼多東西?」
魏年坐在炕桌旁,拿出來給陳萱看過,唇角含了一絲笑,「大過節的,有些個手頭不便宜的,賣些家裡擺件,換些錢好過節。」
陳萱都仔仔細細的給魏年收了起來,魏年還送了陳萱兩本書,說,「這是添頭,如今書本子不值錢,你拿著看吧。」
陳萱連忙接了,見是兩本有些古舊的書籍,翻開來,紙張已是泛黃,除了印刷的字,還有不少墨字批註,陳萱道,「那天,買那兩本字典就花了五塊現大洋,這兩本書雖薄些,也得一塊錢吧。」
「你不曉得,賣那鬥彩花蝶罐的那家,死活跟我講價,磨磨唧唧,我原不打算買他的了,他又找上我。這是因著後來人出價還不如我厚道,我不想買,他乾脆添了這兩本書給我做添頭,這書能賣幾個錢?洋人又不認識咱們的漢字。你留著看吧,那家祖上也是做官的,雖說如今敗落了,估計他家的書還不賴。」魏年隨口說了這書的來歷。
既是添頭,陳萱就高高興興的收了,還同魏年說,「阿年哥,以後你再去收這些瓶啊罐的,都這麼著也不賴。」
魏年笑著一挑眉,打趣陳萱,「是不賴,啊?」
陳萱笑眯眯地,「我給阿年哥打水去,阿年哥你這肯定是忙了一天,先洗把臉,歇一歇,如何?」
看陳萱先去把書仔仔細細的放抽屜里收著,又跑去給他打水洗漱,魏年也不禁一笑。
接下來就是中秋了,中秋節的團圓酒,自然豐盛。尤其,陳萱還有幸的嘗到了那兩種據魏老太太說極貴極貴的果子罐頭,一樣荔枝罐頭,一樣枇杷罐頭。雖然,每樣分到陳萱這裡只有淺淺一勺,不過,一樣是吃到了,那滑溜溜的果肉,那甜濃的湯水,陳萱原是想仔細嘗一嘗的,可不知怎的,一入喉嚨,沒待細嚼,就哧溜跑肚子裡去了。
可真好吃。
陳萱心說,北京城果然是個極了不得的地方,這裡,竟然有這樣金貴好吃的東西。
陳萱吃了這兩樣水果罐頭,對於席面上的雞魚肘肉竟然都淡了幾分。晚上她沒忍住跟魏年打聽,「阿年哥,今兒的水果罐頭,是極貴極貴的吧?」
「也還好,沒你想的那麼極貴極貴的。」學陳萱說話。
「那要多少錢一個?」
魏年問,「是不是還想吃,家裡還有哪。」他娘的性子,魏年也是沒法。大過節的,家裡還有七八個罐頭,魏老太太就只捨得拿出兩個,結果,一人分一碗底兒。要依魏年,自是都拿出來,大家吃個痛快。
「我聽老太太說,這東西很貴,都是南面兒坐火車運過來的,嘗個味兒就是大福分了。」陳萱並不是貪嘴的性子,她倒了兩杯水端到小炕桌上,遞給魏年一杯,又問,「到底多貴?起碼得五毛錢一個吧?」
魏年笑著喝口水,告訴她,「荔枝的要一塊錢一個,枇杷的便宜些,七毛。」
陳萱瞠目結舌,覺著這也忒貴了些,不禁道,「要知這麼貴,還不如買些鮮果子哪。」
魏年道,「荔枝是夏天的水果,枇杷比荔枝還早些,現下除了罐頭還能吃到,哪裡還有鮮果兒賣?」
「這倒也是。」陳萱想想,說,「我看書,書上說,這荔枝,很久以前就極有名聲的,早就是有錢人吃的東西。阿年哥你中秋拿這個送禮,肯定體面。」
「那是當然啦。」魏年與陳萱說,「現在外頭,越來越流行洋貨,不然就是這些新鮮事物。送禮可不就講究個體面,大中秋的,你若總是送那老幾樣,花一樣多的錢,人家不見得看得上眼,倒不如買些時興的吃食,咱們送著好看,收禮的也能吃個新鮮。這花錢,既要花,就得把錢花刀刃上。」
陳萱覺著,魏年這話很有道理。
吃了中秋的團圓酒,八月十六,魏老太太就急催著二兒子魏年往趙家接魏金去了。魏金一回娘家,就帶來了一肚子對婆家的抱怨。接過李氏倒的水,魏金咕咚咕咚兩口喝乾淨,又叫李氏再給她倒一杯,連喝兩杯水,魏金就坐魏老太太炕頭兒說開了,「從七月半忙到正月半,我們那妯娌也真有本事,平日裡說嘴說的山響,自己如何如何能幹,我這一回去,中秋給夥計們的冬衣還沒動吶。這一個月,白天做家裡的事,先是祭祖,後是中秋,沒片刻閒的,晚上還得點燈熬油的做針線。我們老太太,是死活不肯裝電燈,說電燈費電,她用慣了煤油燈。她是晚上也不用做活,半點兒不管別人死活。」
魏老太太把點心匣子往魏金跟前推了推,道,「她早就那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婆家也兩號買賣哪,這日子過的,怎麼連個掌柜家都不如?」
「有什麼法子,就一門心思的省錢。」魏金拿了塊金絲玫瑰餡兒的月餅,咬一口問,「媽,家裡還有什麼吃的沒?整個中秋,別說雞魚肘肉了,我是連口熱呼的都沒吃上。」
魏老太太笑,「給你留著哪,大肘子、燒雞、燉魚、炸丸子,都有。」
魏金笑,「有羊肉沒,晚上可得給我打幾個羊肉餅,我在婆家,就想這一口。」
「有,都有。就是沒有,叫你弟媳婦現買去也就有了。」魏老太太很是心疼大閨女在婆家吃苦的事。
魏金回娘家,家裡立刻就事多起來。不說別個,魏金瞧陳萱一眼,屋裡沒人時悄悄問魏老太太,「媽,二弟妹身上怎麼又多了件新旗袍?」
魏老太太道,「這不過中秋麼,你們姑嫂妯娌,一人一身新的,你那身衣料子,我給你放起來了,就在柜子里,一會兒瞧瞧,也做去。」
「哎,再沒有比咱家更疼兒媳婦的了。」魏金沒看衣料子,吃過月餅,又挑了塊棗泥方酥吃起來,一面說話,「大弟妹就不說了,好歹有些個陪嫁,你說二弟妹,有什麼?來的時候,箱子不少,結果呢,就陪嫁了兩身衣裳!這吃喝穿戴,還不都是咱家全包!也就是咱家這樣的厚道,不然,換別家試試,二十塊現大洋的聘金哪,就換兩身破衣裳,叫誰家誰家干!」
「她不是沒親爹娘了麼,要是有親爹娘,不至這樣。」魏老太太道。
「這也是。」魏金撇嘴,「如今到了咱家,她可算是掉福窩兒里了。」
掉進福窩兒的陳萱正舉著魏年的西裝發愁,拿去給魏銀看,「我正說洗衣裳,也沒瞧見,這怎麼就燙了個洞。」
魏銀細看,果然就在下擺處,蠶豆大小的焦痕,魏銀道,「這興許是吸菸時不小心燒的,得補一補了。」
陳萱一聽能補,很是謝天謝地一回,魏銀回身把自己的針線匣拿出來,「二嫂你放下,我來給二哥補吧。」魏銀是家裡針線最好的,陳萱連忙謝過,魏銀笑,「我還沒補過西裝,這回正好拿二哥的衣裳試試手。」
想到什麼,魏銀提醒陳萱一句,「二嫂,這西裝可不能下水洗,待髒了,拿到乾洗鋪子洗就好。」
陳萱連忙打聽一回乾洗鋪子是何地方,又聽魏銀說一回西裝的金貴,陳萱慶幸不已,「幸虧還沒擱水盆,不然,就要闖禍了。」
魏銀也是一樂。
魏銀把西裝補好後,陳萱還特意同魏年說了一聲,夸魏銀手巧能幹,魏年瞧了一回,卻是不大滿意,說,「這補的像什麼啊,也太明顯了。哎,我還說拿到成衣鋪子去,那裡有專門織補的裁縫,你們手倒是快。」
「這不挺好的,不仔細看看不大出來的。」
「我都能看出來,明顯補了來的顏色深。」魏年對著穿向來講究,第二天自己拿成衣鋪子去織補了。
陳萱覺著,很對不住魏銀,魏銀卻沒什麼,待魏年把衣裳拿回來,魏銀同陳萱說一聲,想去瞧瞧。陳萱道,「直接過來瞧就是,哪裡就用特別說了。」
魏銀笑,「這是二哥的衣裳,當然得跟二嫂說一聲了。」
陳萱想魏銀不知道她與魏年只是假夫妻,也不點破,請魏銀過去看那西裝。魏銀拿在手裡仔細端量,點頭,「果然比我補的好。」然後,細瞅一回,魏銀就拿把小剪刀把魏年衣裳補好的地方給拆了,陳萱嚇一跳,小聲說,「我的娘哪,你怎麼給拆了!我聽你二哥說,就補這麼個小地方,就花了足有五毛錢!」
「我瞧瞧人家是怎麼補的,不拆開來,怎麼能知道?」魏銀琢磨一回這針法,把衣裳放下,說,「我知道了。二嫂,你下午有沒有空,跟我去配些線。」
「那得跟老太太說一聲。」
在北京,陳萱就知道王府井、東安市場、東菜市和六國飯店,別個地方,再不能知道了。她陪著魏銀,主要是魏銀年紀小,她不大放心,魏老太太也是這麼個意思,就讓陳萱跟魏銀出門了。
魏銀是帶著魏年的西裝出去的,倆人去了專門賣針線的鋪子,配了同色的繡線,待回家後,魏銀又把西裝補了一回,待魏銀補好,陳萱不禁道,「是比上回要好。」
「肯定啊,像這些成衣鋪子的老裁縫,都是有自家的織補法子的,隨便不能叫人學了去。以前也沒補過西裝,還是人家有經驗,這回拆了學一學,待再有家裡人西裝破了,就不用花錢去成衣鋪子了。」魏銀把衣裳補好,又用電熨斗熨過,整件西裝筆挺漂亮,陳萱直說,「阿銀你這手,可真巧。」
魏銀把西裝遞給陳萱,陳萱拿回屋去,給魏年掛到了衣櫃裡。
魏年第二天要穿的時候,陳萱把西裝給他拿出來,魏年換上西裝,瞥陳萱一眼,覺陳萱神色有異。魏年也不點破,直接與陳萱道,「行了,我看出來了。看你那擔心樣兒,我還真跟你計較啊。」
「啊,你看出來了!」陳萱一向實誠,立刻瞧向魏年西裝下擺道,「我看補的挺好的啊,完全看不出來,你怎麼看出來的?」
魏年唇角一翹,依舊不動聲色,「行了,說吧。」
陳萱當真實誠心誠,沒多想,覷著魏年的神色,就把魏銀學習織補技術的事同魏年說了,還再三的替魏銀說好話,「阿銀也就是想學習一下,不然,這是人家老裁縫吃飯的本事,人家哪裡肯教的。阿銀特別聰明,看一回就學會了。說來,我覺著,阿銀這聰明勁兒就是像阿年哥你啊。」
魏年好懸沒笑場,點頭,「哦,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怪道陳萱看他穿西裝一臉緊張樣。
「可不是?就是這樣!」陳萱信誓旦旦,魏年對鏡照了照,問陳萱,「真是這樣?」
「絕對是這樣!」陳萱急的就要舉手起誓來證明自己話的可信度,魏年已忍不住笑出聲來,也沒理陳萱摸不著頭腦的笨樣,自己笑著出門了。
魏金覺著,自己就回婆家一個多月,怎么娘家就大變樣啊。魏金都稀奇,問她娘,「唉呀,二弟他倆怎麼好成這樣了?看二弟樂的。」
「你不知道,近來都這樣,也不知高興什麼,天天樂顛樂顛的出門。」魏老太太撇撇嘴。
魏金壓低聲音,「別說這二弟妹鄉下來的,為人當真有心眼兒,這才幾天,就把二弟籠絡的服服帖帖的。」
「你二弟也是個沒見識的。」
魏金不在娘家,也沒人跟魏老太太嘀咕這些閒話。魏金這一回來,魏老太太可算不寂寞了。
陳萱完全不曉得這母女倆想歪的事,她同魏銀說起這事,魏銀笑,「二嫂你真實誠,你就沒聽出,二哥那是詐你哪。他根本什麼都沒看出來。」
「不能吧?」
「我還不知道他,他可臭美了,衣裳上有半點兒不好也不能上身的。他要是瞧出有織補過的痕跡,今兒就不能穿西裝出門。定是二嫂你叫二哥看出形跡來。」
「哎,我是半字沒同他說,他那衣裳你又拆補了一回的事的。興許是他早上穿時,我多瞅了兩眼,我擔心他看出來生氣。」陳萱想想又好笑,「怪道出門時笑的那麼歡,原來是覺著戲耍了我,自己高興吶。」
不過,雖然被戲耍了一回,陳萱也不生氣,這原不過是小事,而且,前幾天魏年剛送她兩本書,就算是添頭,魏年也沒送別人吶。陳萱很知魏年的好,倒是想著這眼瞅天兒就冷了,老太太那裡有上好的絲棉布,是不是要些來,再給魏年做兩身新棉衣,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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