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人永遠不會忘記那天。
王庭在突如其來的爆炸聲中塌陷了三分之一。
瓢潑大雨夾雜著雪粒,將王庭的紛亂與鮮血衝散淹沒。
佛子竺曇雲迦帶人衝上了達爾君鄤山,因為聽說窮途末路的阿鹿桓鉞逃了上去。
還有——臥薪嘗膽、背負一切的世子阿鹿桓雲迦,生死未卜。
「冷、好冷……」
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來,滿滿打了個哆嗦,沒想到自己方才搭起了一個小棚,只來得及將雲迦拖過來,然後竟累得昏了過去。
渾渾噩噩間,她好像做了一個圓滿卻短暫的美夢。
想起自己懷中的雲迦,她急忙將他攏得更緊了些,儘管二人都濕了,但總歸報團取暖還是有用的。
然後是阿鹿桓鉞逃了回來、佛子出現戲弄地看著他掙扎、命人將奄奄一息的他帶走……
一切仿佛發生過一樣。
她恍惚了一瞬,使勁晃了晃腦袋,焦急地喊:
「佛子!你快救救雲迦,他受了重傷!」
他卻忽然反問:「郡主,你起初來西域是為了什麼,還記得嗎?」
「啊?」滿滿愣了一下,也下意識地跟著他的問題去想,自己起初來西域是為了……給無難尋藥。
他從袖中摸出一個瓷瓶,單手將塞子鬆了松。
即使是雨夜,滿滿也嗅到了那抹熟悉的藥香,脫口而出:
「這是阿鹿桓鉞密室里的藥?!」
「正是。」竺曇雲訶薄唇輕啟,將藥瓶遞出,說的卻是殘忍的話:
「你也是醫者,想必知道拖到此時,師兄的情況已不容樂觀,但這個藥卻能讓他起死回生。
可此藥只有一顆,那麼郡主,你是要用它救師兄呢?還是要將它帶回大裕,去救你的『心上人』呢?」
滿滿頓時震驚地抬頭。
她的喉間仿佛有個石頭堵著,吞不下去,吐不出來,腦海中又仿佛有無數隻蜘蛛吐了絲,纏得亂七八糟。
「我……」她的嘴無助地張了張,始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竺曇雲訶的表情冷了下來,緩緩道:
「殷滿滿,若你記起前世,是否不會再在師兄與任何人之間猶豫了呢?」
他說著,在她面前蹲下,朝她伸出手。
滿滿下意識地抬手擋在二人中間,警惕地說:「你要做什麼?」
她抬起的那隻手,衣袖被雨水打濕往上黏乎乎的,露出了一截小臂,皓腕在夜色下,被凍得更白,上面纏繞那條佛珠跟了她十幾年。
竺曇雲訶的目光定住,說完,抬起的那隻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那串佛珠。
陪伴了滿滿十幾年的佛珠驟然斷開!
她急得反手去撈,卻好像是水中撈月,一顆顆珠子紛紛掉落在雨夜的山地上,再尋不見。
大片大片的記憶也紛至沓來,鑽入滿滿的腦中。
他是阿鹿桓雲迦,是竺曇雲迦,也是夢中……不,上一世追隨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的影子。
上一世二人之間的點點滴滴仿佛被放大了一般,清晰地、完整地,被她拼湊了起來。
頭痛欲裂!
她捂住腦袋大叫了一聲。
「現在告訴我,你要救誰?」竺曇雲訶的聲音清冷地傳來,令她的痛楚瞬間緩解。
她的脊背垮了下去,呆在原地,傻傻地重複了一句:
「我、我要救誰……」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說:「救我師兄,救阿鹿桓雲迦,救你的……影子。」
「救我的……影子。」
*
月初,西域迎來一場大雪,之前的動盪與鮮血瞬間被這場白雪所覆蓋;潔淨之下,再看不見絲毫污穢。
阿鹿桓鉞的人被以雷霆手段鎮壓了下來,或伏誅,或投誠。
佛子下令世子阿鹿桓雲迦繼承攝政王之位,本有無數人因他曾帶兵屠殺幾個部落之人提出異議;但佛子力排眾議,還帶了那幾個部落中的「已死之人」為他正名。
洗請了污名的阿鹿桓雲迦就這麼在昏迷中成為了新任攝政王。
這次動亂中的有功之人紛紛被提拔了起來,取代了前任攝政王的心腹,滿滿還看見了烏合耶提。
王庭被炸毀了三分之一,佛子決議將王庭改建,縮小範圍,減少開支,西域人人稱道。
姜七此時卻被攔在完好的一處城門外,她有一隻胳膊綁了紗布吊著,臉上也還有傷。
但比起自己,她更在乎小郡主的去向。
還有,小郡主已經不見三天了,她們說好要帶藥回去的,少主怎麼辦?!
「我要見我家小姐,她去哪裡了?憑什麼不讓我見!」
她說的大裕話,守衛聽不懂,全部盡責地舉起武器將她往外驅趕。
語言不通讓她也沒聽見守衛長吩咐的話:
「佛子有令,攝政王與攝政王妃為了對抗阿鹿桓鉞身受重傷,誰都不能打擾他們養傷,大家都警醒著點!」
姜七悻悻離開,四處都是聽不懂的語言,她只得回到之前雲迦讓阿史那均給她們安排的小院去。
只是走在路上的時候,她的肚子餓得咕咕叫。
在第五次腹中唱空城計時,她終於忍不住捂著肚子停在了一個賣饅頭的小攤前。
做了好一番心理準備,打算比劃著名賒一個饅頭。
還不等她抬手,就有一個餅忽然出現在她眼前,還伴隨著一句短促的西域話。
她轉頭,頓時無比驚喜:「阿史那將軍!」
阿史那均被她的熱情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心想:她看見我這麼高興?該不會看上我了吧?
兩個人雞同鴨講了許久,姜七還不讓他走,阿史那均只好帶她回到小院,又找來了一個同時會大裕話和西域話的翻譯。
費了半天時間,可算能「正常」交談了。
「我也沒好幾天沒見到殿下、不對,是王爺和王妃了,但是我聽說王爺確實受傷不輕。」
「那我家小姐呢?」姜七連忙問,打心裡還是不可能喚滿滿「王妃」。
阿史那均皺眉想了想:「聽說王妃寸步不離昏睡中的王爺,想來是在忙著照顧他吧。」
「你確定?」
或許是姜七眼中的懷疑太明顯了,他頓時跳腳:
「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雖然我也見不到他們,但是消息還是能問到一些的吧?王爺王妃情深義重,一方守著另一方,這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
聽到他無比肯定的語氣,姜七的雙肩卻塌了下去。
她的腦中天人交戰。
小郡主被軟禁了嗎?畢竟是個人就能看出西域那個世子看小郡主的眼神不清白。
亦或者……小郡主變心了嗎?
還是說政變的那夜發生了什麼,讓她欠了西域的那個世子殿下,所以不得不暫時留下。
可無論哪種猜測,也不至於連個消息都傳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