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新任攝政王撒手不管,身為佛子也只得親自上手處理政務。
此時他剛放下一封文書,便聽見一陣十分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伴隨著小僧彌的阻攔:
「攝政王,攝政王,還沒有通報,請您稍等一下,等貧僧通報……」
話未說完,門被「砰」地一聲被踹開。
「竺曇雲訶!」伴隨著重重的呼吸聲吐出一團團白氣,雲迦的表情是肉眼可見的慌張和責難。
「佛子……」小僧有些不知所措。
竺曇雲訶抬手,雲淡風輕地擺了擺。
小僧行了個禮後默默退下。
「師兄何故如此著急?」竺曇雲訶說著倒了杯熱茶,臉上揚起一抹笑。
可雲迦看也不看,「你將那攝魂術從她身上解開。」
他眼神微動,「是小郡主發生什麼事了?」
「她今日忽然頭疼不已,最後甚至直接暈了。」雲迦道。
「怎會如此?」他看上去也很吃驚。
「我是來問你的。」雲迦再次強調,還把滿滿將兩世發生的事記混了,明明自己留的字條上寫的是「竺曇雲迦」,也被她說成是上一世的「影子」,亂七八糟地湊到一起的情況複述了出來。
聞言,竺曇雲訶放下手中的熱茶,茶水濺出來一些也未察覺。
「她這是將兩世記憶弄混雜了,怎會出現這種情況?」
他垂眸喃喃自語。
還不等他想明白,雲迦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將他強行拽了出去。
出了門時,守在外間的武僧們見此情形紛紛大驚失色。
「攝政王,您這是要做什麼?請速速放開佛子!」
「攝政王,還請您尊重佛子!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竺曇雲訶原本被拉得一個踉蹌,視線卻不由自主落在那隻攥著自己的大手上。
師兄已許久未曾這般親近過自己了,恍惚間,他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
那時候一群小孩兒被挑中為預選的「下一任佛子」,這是一群天生與佛親近、有佛緣之人。
在他們之中,還會進行一系列的考察、培養和競爭,最終才能成為真正的佛子。
最有佛緣的是師兄,最有慧根的是他。
於是他們便成了眾矢之的。
無數次,師兄在他被人欺負時擋在他的面前;將他從旁人的包圍圈中救出去。
就像現在這樣拉著他,他們兩個跑遍了佛塔四處。
師兄會把自己的食物藏起來分給他,會在師父責罰時陪在他的身邊,會用笨拙又可愛的話安慰他。
曾經的師兄,即使小小年紀,卻會在所有人厭惡夏日蟬鳴聒噪時說:「心靜自然不覺聒噪,況且蟬之命數,不過區區三月,卻鳴叫得如此熱烈。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們應當加以讚賞,而非庸人自擾。」
古板正經得可愛。
小時候的師兄至純至善,所以才會被所有人寄予厚望吧。
可是,這樣一個他以為會永遠陪伴自己的人,卻獨自一人離開佛塔,丟下了他。
留他一人被推到眾人面前,被阿鹿桓鉞看中成為下任佛子,為了控制他要將他毒瞎。
所以自己果真心裡沒有怨恨嗎?
……
「佛子!」
武僧的喊聲讓竺曇雲訶回過神來,帽子兩邊長長的綬帶被風吹起打在臉上更是讓他從回憶中驚醒。
他用力地甩開了雲迦的桎梏。
「我跟你去看看。你們都退下。」後面一句是吩咐攔路的武僧們的。
沒了阻攔,他們很快到了滿滿的屋子。
可雲迦剛推開門,就看見滿滿抱著杯子坐在床上,惶惶不安的樣子。
她一看見雲迦,連鞋都顧不得船上,便大喜過望地跑來,撲進了他懷中,像一隻尋求庇護的小獸一般,整個人死死地朝他懷裡鑽。
「雲迦,你去哪兒了?我醒過來看不見你,很害怕。」
他下意識攏住滿滿的肩,發現她竟然在微微顫抖,忙低聲安撫:「我的錯,別怕,我回來了。」
「嗯。」滿滿從他懷中抬頭,卻與他身後的竺曇雲訶對上了視線,先是縮了縮身子,隨後頓時有些臉紅,目露疑惑。
「雲迦,你怎麼不說帶朋友來了?」
此話一出,雲迦的眼神驟變,臉色也白了,竺曇雲訶也皺起了眉。
「你……不認識他了?」
滿滿眨了眨眼,瞳孔中泛著慌張,「我、我該認識這位師傅嗎?」
她抓住了他的手指,害怕地朝後躲了躲,依賴之意很是明顯。
雲迦的心臟一陣揪痛,他咬著牙硬是鎮定下來,深深看了竺曇雲訶一眼,隨即摸了摸滿滿的腦袋,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
「他是西域的佛子,你想起來了嗎?」
「我……」滿滿停頓了一下,瘋狂地搖頭,「我不要想!他不重要,我只要記得你就好了!雲迦,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對不對?對不對,影子!我只要記得你……」
「對、對。」他倉皇地抱住有些癲狂的滿滿,卻始終阻止不了她的自言自語。
直到一旁的竺曇雲訶錯身而出,手指在她後背點了幾下,清朗的聲音此時卻宛如細密的棉絮,讓人觸之昏昏欲睡。
他低聲在滿滿耳邊說:「你累了,先躺下睡一覺吧。」
這聲音仿佛有魔力,讓滿滿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皮也漸漸合了起來,最後沉睡在了雲迦的臂彎中。
親眼所見其效果,他大為震驚。
竺曇雲訶檢查了一下滿滿的情況,凝神思索,久久沒有說話。
雲迦等不及了,冷聲命令他:「不必再想其他,你將此術解開。」
「然後呢?」他緩緩抬眸,眼底是無法宣之於口的脆弱,「師兄跟著她回大裕,偷偷守在她身邊,再次將我一人丟在西域?」
被他說中了想法,雲迦別開了眼。
竺曇雲訶面露苦澀,「師兄明明說過,會永遠站在我身邊保護我的。」
「你現在已經是西域的天了,無人能再欺負你。」
「可我本不想做這天!」他忽的低吼道。
淺綠色的眼珠染著淡淡的憂傷,仿佛上天將所有痛苦加諸他身,快要承受不住。
雲迦的表情卻一如既往的平靜,冷漠得嚇人。
「可是,你是不是忘了。當初我離開佛塔前,也曾邀你一起走,是你拒絕了我。」
氣氛忽然凝固。
竺曇雲訶木著臉,好似又看見師兄稚嫩的臉龐,說著「若為自由,九死不悔」。
「哈哈哈……」他突然笑了起來,是諷刺的、嘲弄的,「師兄說要自由,得到了麼?難道守在她身邊就自由了?那我幫你把她留在這裡,難道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嗎?」
雲迦知道他陷入了死胡同里,兀自搖了搖頭。
只要是自己做出的選擇,怎麼不算自由呢?
可他不想再扯其他,滿滿的情況明顯不容樂觀。
「就算我未習禁術,也知道出現這種情況,滿滿極有可能出大問題。」他難得說這麼長的一段話,「你將此術解開,放她回大裕,我會留在西域;若你不解,我不信你能學會的東西我學不會。」
明明得到了想要的話,竺曇雲訶卻像小孩子犯了錯一般,臉上卻露出一抹茫然和無措。
「師兄別生我的氣,你知道的,我不會真的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