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
「疏禾,你在看什麼?」
「阿川。」江疏禾回過神來,將手放在了他伸出的掌心,「我只是在想,滿滿留在西域還好麼,她以自己為交換,得到了這枚藥,就算治好了無難,等他醒來知道,怕是也會氣極自責。」
「哪裡能完全治好?」元川苦澀地搖頭,「西域佛子跟姜七說的話是真的,這藥雖神,卻是只能替無難續命。」
江疏禾大驚,眼神瞬間變得沉痛。
「那能續多久的命?」
「至多……兩年。」
他的聲音喑啞發澀,江疏禾聽了二話不說便要走,被他眼疾手快抓住。
「你要去哪兒?」
「我收拾收拾去西域接滿滿,就算姜七說那阿鹿桓雲迦對她很好,就算她是為了換取神藥,我也不放心她一個人留在千里之遙的西域。」
她眉頭蹙得緊緊的,神色悲戚,「再說了,若真如你所說,無難已只有兩年時光,他一定希望這兩年有滿滿相伴,滿滿若是錯過這兩年,也必定會終生遺憾。」
「可是……」元川的話還沒說出來,有姜家小廝的聲音急匆匆傳來。
「元神醫,小郡主回來了!」
「什麼?」他與江疏禾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驚訝,催問道,「詳細說說!」
「方才小的打開門,發現外頭停了一輛馬車,可等了好久不見有人來,便大著膽子揭開看了一下,小郡主就昏睡在裡頭!現在姜一統領已經將小郡主抱進府中了。」
搞清楚前因後果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小跑起來,急著去見這憑空出現在姜府大門口的滿滿。
「元神醫快來看看,小郡主怎麼還沒醒?」
眾人給他們讓位置,躺在床上的人的確是他們熟悉的滿滿,還是白白嫩嫩的樣子,看起來姜七說的是真的,西域的攝政王並未讓她受苦。
「她的脈象看起來並無異常。」
元川說完,取出銀針,江疏禾默契地將燭火端來。
銀針消毒後,他捏起滿滿的手指,眼疾手快的在指腹處扎了一下,一顆血珠瞬間冒出。
滿滿緩緩睜開眼睛。
一群人緊張地圍在床邊,好多雙眼睛一起盯著她看。
她的瞳孔有短時間的渙散。
「師父、江姐姐……」
「滿滿,你感覺怎麼樣?」江疏禾柔聲詢問。
「我……頭有點痛,我是怎麼回來的?」她擰著眉頭,只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忍不住伸手按了按。
江疏禾輕輕地摸摸她的頭,「有人發現一架馬車停在大門口,你就在馬車裡。」
「馬車……」她神情有些恍惚,「我、我想休息一會兒。」
「好。」江疏禾善解人意地道,「我們都先出去,讓滿滿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都等她睡醒再說。」
眾人有些疑惑,小郡主怎麼沒有詢問少主的消息呢?不過現在就算想問或是想告訴她關於姜無難的情況,也不敢再打擾,紛紛離開。
待周圍安靜下來,滿滿閉著的眼睛卻落下一滴淚來。
她翻了個身蜷縮起來,淚珠碰到柔軟的錦被,消失不見。
就算她現在恢復正常,可多出來的記憶沒有消失,這段時間與雲迦相處的時光依然存在於她的腦中,擁擠著,叫囂著,吵得她頭疼欲裂。
她在心裡拼命地喊著自己:快起身,快去看看無難現在怎麼樣了。
佛子說把藥給了姜七,效果如何?
真的無法徹底治好他嗎?
可是她的頭好痛,她的心好亂,她蜷縮著抱著腦袋,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當哽咽聲響起,屋頂上也發出了一道很微小的聲音,無人察覺。
滿滿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等她醒來已經是晚上了。
她自己起身,床邊放了一身衣裙,還有一件厚實的斗篷。
這一定是江疏禾準備的。
她穿好衣服出門,沒有驚醒守在外間的丫鬟,這處房產她曾來過,知道姜無難的房間。
守在房外的是比較內向的姜五,見到她嚇了一跳,有些手足無措,說話也磕磕巴巴的。
「小、小郡主,您醒了,怎、怎麼一個人來了?」
「無難怎麼樣了?」
聞言,他低落道:「少主他吃了姜七帶回來的藥,元神醫說藥有用,但還是昏睡著,只有前段時間醒過一回,連話都沒說,掃了一眼便又閉上了,從那以後,再沒醒過了。」
滿滿「嗯」了一聲,「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當然當然!」姜五連連點頭,「少主最掛心的就是您,說不定聽到您的聲音,他一下子就醒了。」
他對姜無難的心同樣赤忱,急忙把路讓開,還小心地打開了門,請滿滿進去。
門在身後悄聲關上。
滿滿一步一步走過去,越是靠近那毫無動靜的床榻,心臟處便傳來密密麻麻的疼。
她說不出來是為什麼。
那心痛里有因為無難藥石罔效的悲傷,有好久不見的思念,還有……
她終於坐在了床邊,床上的人緊閉雙眼,臉色蒼白,又瘦削了不少。
儘管在睡夢中,姜無難的眉頭都是緊蹙著的,好像在做一個不美好的夢。
滿滿不禁抬手,想要給他撫平眉間的憂愁。
可就在她剛觸碰到姜無難的肌膚時,一雙冰涼的手抓住了她。
她的瞳孔驀地放大,難以置信地垂眸。
「無難……」
「滿滿。」姜無難的唇動了動,是極細微的氣聲。
滿滿回握他的手,急忙將耳朵貼近。
「你回來了。」
「嗯,對不起,無難,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他仿佛知道她的所有心聲,眼神包容悲憫,不是詢問,而是安慰。
「我……」滿滿閉眼,下唇被咬出青白色,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我……」
「不用說,我都、知道。」他輕聲打斷,「你、沒有、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我對你,不求回報。」
「無難!」
滿滿撲上去抱住他,淚水如開了閘一般,儘管如此,也不敢將所有力氣壓著他,畢竟他此時看上去,脆弱得如同琉璃娃娃。
一隻手溫柔地撫在她的後背,輕輕地拍了拍。
「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明天、你還會、在嗎?」
「會!」滿滿急不可待地回答,讓姜無難臉上扯出一抹笑。
「好……」
滿滿再次推開門,許是因為她來了,守在門外的姜五睡著了,就裹了個被子靠在門邊,整個人埋在裡頭。
她放輕腳步,走了出去,停在了屋檐下發呆。
夜色中忽然有星星點點的白色出現、降落。
上京竟然下雪了,就在她回來的這一天。
她仰頭,看著無數的雪從漆黑的夜空中落下,一朵雪花顫顫巍巍地停在她的掌心慢慢消失不見,沁涼的感覺仿佛一路進入了她的心裡。
曾經幼稚脆弱的她好像隨著這朵雪,在一瞬間融化。
而在她站立之處的屋頂上,有個人坐在屋脊上,屈著一條腿,搭著手,潔白的雪落了他滿身。
是他親手將滿滿送了回來,送到上京城,送到姜無難的身邊。
他武功之高,輕功之好,只要他想,無人能夠發覺。
他一直寂寞地坐在高高的屋頂上,聽見眾人說滿滿醒了,聽見眾人離開。
他也一動不動。
現在又何嘗不是兩人的獨處時間呢?
他守在屋頂,守著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