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迎春,過了年便放了晴,空氣中都飄散著融雪的清新。
院中也種了好幾棵梨樹,只是此時未到開花的季節,可也不知道滿滿如何做的,姜無難一夜睡醒,便見樹上掛滿了白白小小的花朵,惟妙惟肖。
另一側的短廊上也命人掛滿了綠植,檐下、台階邊上都放了盆栽花草,在冬日裡硬是在這別院造出了勃勃生機。
「少主,小郡主對您真是用心。」
姜無難只是一笑。
他心知滿滿這麼做,只是想讓他看著這滿院生意盎然的景象後,求生的意志更強烈些。
「滿滿人呢?」
「就知道您會問。」姜六笑嘻嘻地道,「方才小郡主特地過來了一趟,見您沒醒,便囑咐屬下告訴您,小郡主的姐姐馬上就要與沈鈺大人成親了,待她忙完便再過來陪您。」
「嗯。」姜無難輕應了一聲,垂下眼帘,忽然道,「你們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可是少主……」
他已經閉上了眼睛,想要勸說的姜六隻好抿著嘴,將蓋在他身上的大氅緊了緊,招手與其他幾人一起退離了此處。
過了不知多久,看似在閉目養神的姜無難緩緩睜眼,視線掃過空空蕩蕩的院子。
「西域攝政王,還請現身一見。」
一片樹葉晃晃悠悠地飄落在地,他的話音結束後,久久沒有聲響,整個院子仿佛靜止了一般。
他垂眸,聲音極輕地嘆了口氣,「是我猜錯了麼……」
「咳咳咳……」他忽然坐起身捂著嘴咳了起來。
這一咳有些止不住的趨勢,他撐在扶手上的手背蒼白如紙,根根分明的青紫色筋脈好像要下一秒便要繃開單薄的肌膚。
「咳咳咳……」
他伸出手摸索著,想要喝一口放在一旁的熱茶,壓住嗓子裡持續不斷的癢意。
眼前卻忽然出現了一隻手,正端著他需要的茶杯。
姜無難頓了一下,甚至短暫地停止了咳嗽,然後抬起了頭。
他臉上露出了一個說不清是失落的苦笑,還是「果然如此」的釋然。
「咳咳,多謝。」他接過茶杯,熱水喝下撫平了喉嚨里的不舒服,終於不再咳嗽。
他雙手捧著茶杯,就著那溫度暖手,終於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劍眉星目,卻又兼有一絲西域特色的長相,阿鹿桓雲迦沒有年紀輕輕身處高位的桀驁,唯一藏不住的,是他從內而外的冷冽。
仿佛這世間所有,都無法被他看在眼裡。
可這樣一個男子,卻心系滿滿,甚至拋卻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之位,甘心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影子,隱在情敵的院中,默默守護著滿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愁緒與思考都吸進胸膛。
「攝政王殿下。」他的嗓音還帶著咳嗽後的喑啞。
雲迦被他識破,不得不露出行蹤,此時有些疑惑,也難得有些尷尬,語氣乾巴巴的:
「我叫阿鹿桓雲迦。」
「我叫姜無難。」他笑了笑,點點頭,「初次見面……雲迦,沒想到是這樣的方式。」
雲迦皺眉看著他,沒有回應。
不知是不是姜無難的錯覺,他似乎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對自己的擔憂,不禁一愣。
他一眼就能看出面前的人不善言辭,性情淡漠,心臟仿若被堅冰包裹著。
可若誰能讓他心上的堅冰融化,定也能得到珍貴無比的愛。
一如此時,阿鹿桓雲迦竟能愛屋及烏地擔憂起情敵的身體來。
姜無難唇邊的笑有些苦澀,他抬手道:「請坐,陪我聊一聊吧。」
雲迦猶豫了一瞬,還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還未多謝你與佛子贈我神藥。」
「並非是什麼神藥。」
脫口而出之後,雲迦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目光游移著補了一句:「你怎麼我在?」
「其實我並不知道,我猜的。」姜無難將茶杯放下,揣著手往後窩進了躺椅中。
對上雲迦疑惑的表情後,他繼續道:
「我雖今……雖沒見過你,但我知道你,以你的性子,肯定放不下滿滿,十有八九會藏在暗處,一直守護她。」
「你……」沒想到他這麼了解自己,雲迦眼中露出一絲驚訝。
姜無難笑起來,兩人像是相識已久能夠互相調侃的朋友。
「咳,那你這些天藏在哪?臨近的院子、無人注意的空房,還是……」
雲迦似是沒想到還能有這麼多選項,默了默:「……屋頂。」
「屋、頂?哈哈哈,你竟一直呆在屋頂?」姜無難怔愣了一瞬,隨即笑出聲來,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不對,若按滿滿回來那天算起,下了好幾場大雪,你、你就一直在屋頂?」
「我不傻。」雲迦看了他一眼,明明沒有什麼波動,但莫名就被他讀懂了「你在說什麼傻話」的含義。
他又笑了兩聲,不小心咳了起來。
雲迦毫不猶豫地起身,親手給他的茶杯里續了熱水,甚至還遞到了他的手裡。
他喝了水後緩了過來,說的第一句話卻是:「你先前說的話我其實知曉,滿滿從西域帶回的並非神藥。」
「元川不會瞞我。」他頓了頓,眼眶微紅,「我至多只有兩年可活,這兩年你好好做你的西域攝政王,就讓我最後再霸占滿滿兩年,兩年後,我會將她還給你。」
雲迦緊緊看著他,眼中盛著震驚,還為他而出現一絲悲傷。
他抬眼望天,將湧上來的淚憋了回去,隨即轉頭與他視線相接,釋然地笑了笑。
「若說在我死後,這個世上誰能讓我放心託付滿滿,恐怕……也只有你了。
答應我,阿鹿桓雲迦,在我死後,你會愛她護她,超過西域,超過你自己。」
「即使你不這麼說,我也會的。」雲迦鄭重道。
他鮮少和人說太話,更不用如今日這般交淺言深,從未想過,竟和自己的情敵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覺。
姜無難點點頭,抬手倒了杯茶,推到了他的面前。
他看了一眼,沒有端起來,而是淡淡道:
「我會回西域,也會尋找救你的辦法,但是不管如何,兩年期到,我必定會再來上京,這杯茶,還是那時候再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