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永安王府的人肯定在地下腸子都要悔青了!」
「就是,誰能想到辛苦找回來的女兒,竟然是個白眼兒狼。區區一個小姑娘竟然不僅害得家人朋友全死了,還引狼入室,讓南暻與北懿兩國瓜分大裕。」
「噓……小心著點兒,現在可不能這麼說了。」
「唉!當時那上京那場三國之戰,我現在回想起來都還會渾身發顫。」
「我還聽說啊,那個小郡主從城牆上摔下去了,真的假的?」
「真的啊!」
「那後來呢?摔死了沒?」
看上去知道些小道消息的那個人左右看了看,示意另外兩人湊攏些,三人頭挨著頭後,他才回答道:
「不知道啊,不過這禍害被北懿的王……不對,北懿的皇帝撿走了。我一個哥們親眼看見的,北懿的皇帝急得不得了,吼著讓軍醫治她呢。」
「這……」
「嗐,別驚訝,咱們的『那位』不也……」
一個人趕緊「噓噓噓」了幾下。
「快閉嘴吧,你個不怕死的!誰不知道……性情古怪暴戾,萬一被有心人聽見了,咱們都得沒命。」
三個人停下了八卦,轉而去說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話了。
而他們沒有注意到,在他們的桌子的不遠處,兩個身影站在那,將他們所說的話盡數聽進耳中。
「主上,屬下去狠狠懲罰他們。」赤羽黑著臉就要上去。
「不必了。」本就冷淡的裴肆此時更顯陰沉,他冷笑一聲,「他們說的也沒有錯,回宮吧。」
「是。」
可當他們回去以後,赤羽正打算告退離開。
裴肆抬手撫摸著右眼上的眼罩,這個動作不知從何時起已成了他的習慣性動作,而只要他這麼做了,便說明他當時的心情很不好。
果然,緊接著他便聽見自家陛下說:
「將之前那三人家中男丁,全——部送進宮裡淨身,既這麼喜歡如長舌婦一般嚼人舌根,那便別做男人了。」
明明除開「全部」二字的間頓,整句話都是很尋常的語氣,可赤羽莫名覺得陰惻惻的,甚至在炎夏之際額上冒出了細細的冷汗,嘴唇抖了半天,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嗯?」裴肆只是輕飄飄一個氣音。
他瞬間把頭埋得更低,「屬下遵命。」
赤羽匆匆離開。
那場大戰以大裕被南暻與北懿瓜分為結局,上京最終被南暻搶下,可究竟在陛下的心中他與蘇貌誰勝誰負,赤羽說不清楚。
別人或許會覺得,陛下當時在城下那一箭是抱著必殺殷滿滿的心而射出去的。
畢竟他在大裕為質時,殷滿滿分明對外表現的是與他兩情相悅,最後真相大白卻其實是以他為擋箭牌,為真正的心上人蘇貌作嫁衣。
只有赤羽知道,那一箭在射出去的最後關頭,陛下的手偏了幾寸。
那一箭,要不了殷滿滿的命。
可是陛下最後的仁慈與真心也隨著那一箭的射出而消弭了。
不知怎的,赤羽現在經常會回想起幼時他們二人在南暻宮中相互扶持的樣子。
他受其他皇子跟班的欺負,挨了打還不讓吃飯。
當時的小裴肆半夜去了小赤羽的房間,什麼話都沒有說,悶聲親自給他上了藥,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半冷的饅頭,在他傻愣的目光下將那饅頭一分為二。
兩個小小的人兒,一個趴在床上,一個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吃著這來之不易的食物。
如今成為御前侍衛統領的他後來吃過太多山珍海味,但是竟沒有一個讓他印象深刻,每每回憶起來時,都會啞然失笑。
那半個又冷又硬的饅頭到底哪裡好吃?竟讓他如此回味。
赤羽出殿門時,與如今已是大將軍王的謝連琮擦肩而過,行了禮後,他想起近日傳言,猜測估計大將軍王又是為了同一件事,而此事怕是又會引得陛下煩躁。
果不其然,謝連琮進去行過禮後便直入主題:
「陛下,選秀一事朝中大臣已是老生常談,這都求到本王頭上了,您就算不想選太多女人放在身邊晃,好歹也先立個後吧?子嗣也得提上日程了。」
裴肆聞言,眉頭皺得死緊,抬手按壓著額角,若此時說話的人不是他的舅舅,估計他早發火了。實在聽不下去了,才出聲道:
「小舅舅,別說了。」
「那你也得聽勸才是啊。」謝連琮嘆了口氣,推心置腹,「便是不為皇室,也該想想謝家,謝家血脈也是需要傳承的。」
「小舅舅,怕是都指望不了我了。」裴肆笑了一聲,有些蒼涼,連「朕」都沒稱。
「什麼?」謝連琮有點懵。
他往後靠了靠,倒是面色平淡,「實話與你說,我如今近不了女人的身,我見到女人便心煩氣躁,噁心想吐,若是肌膚相觸,更是嚴重,我恐怕都控制不住想殺她的欲望,談何傳宗接代?」
「什麼?!」謝連琮大驚,立即便要去尋太醫。
「不必了,小舅舅。」裴肆抬手制止,「這江山於我並不重要,待局勢徹底穩住,我便傳位於你,到時候你改建謝氏王朝,就無人敢置喙了。」
在謝連琮的震驚下,他緩步走下帝皇寶座,二人相對而立。
「這樣,才算真正徹底的報仇了。」
他聲音冷冽得嚇人。
可不是麼?將裴天佑的江山改姓他母后的「謝」,怕是裴天佑在棺材裡都要氣活了。
「你這『病』未免治不好。」謝連琮很著急,臉上的傷疤都跟著動了起來,似是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舌頭,為了挽回他,向來嚴肅苛刻的人有些病急亂投醫地道:
「是不是因為那個殷滿滿的緣故?你放心,她命倒是大,聽說被蘇貌那廝硬是救活了,若能治好你,饒她一命也不是不行,小舅舅這就帶兵去北懿將她搶回來!」
「小舅舅!」裴肆無奈又心底煩躁,「別管她了,就當是我的請求,好不好?對不起小舅舅,一直要您承擔重擔,可我真的累了,後半生想休息休息。」
「可是你還……」
謝連琮想說「可是你還不到而立之年,怎麼就『後半生』了呢」。
但當他視線瞥到裴肆的鬢角時,卻發現,不知何時,年紀輕輕的外甥頭上,已生出好幾縷白髮,清晰可見。
他頓時啞然,張著嘴訥訥說不出話。
好半晌才道:「好,就這麼辦吧。」
「謝謝小舅舅,再麻煩您替我重新照謝氏族譜取個名字吧。」
他不想再做裴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