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見殷滿滿之前,裴肆以為自己此生唯一的願望便是奪權,是給母后和謝家報仇。
可遇見殷滿滿以後,他發現,除了這些,他有了自己的私願了。
他想和這個表面尖銳刻薄、內心脆弱敏感的跛腳姑娘廝守一生。
他和殷滿滿的相遇,就好像兩隻不同部落的狼,各自廝殺出來後遍體鱗傷,發現對方和自己一樣後,卻沒有搏鬥起來,而是互相依偎著舔舐對方的傷處。
於是,他以為自己不僅終於找到了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也終於可以向那個他不願承認的父皇證明一件事了。
裴肆想告訴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即使自己身體裡有一半的血來自於他,卻和他不一樣。
自己不會像他那樣,為達目的利用女人的愛;不會像他那樣不仁不義,濫情寡幸。
自己會和殷滿滿一起,長長久久全心全意地愛著彼此,一生相對,絕無旁人。
在他力排眾議集結兵力非要攻打大裕之前,他依然是這麼以為的。
殷滿滿愛他,會在上京等他。
畢竟當初他只需要找個別人報仇,並非一定要掀起戰爭,是她說,她會送他成就霸業,她想讓自己喜歡的人站在最高位上。
可最後,殷滿滿站在上京城牆最高的地方,炙熱的目光緊緊追隨的,卻不是他。
*
風聲獵獵,吹得殷滿滿的髮絲亂舞。
她一襲紅裳站在城牆上,與此時生死一線的大裕、底下浴血廝殺的戰場格格不入。
城下,蘇貌高坐在馬上,眼中藏著勝利在望的興奮和只差一招的不耐煩。
「殷滿滿,你在幹什麼?!答應孤的事為什麼還不做!」
「噓,別急。」殷滿滿轉過臉來,側著頭微微眯著眼看他,「那你答應了我什麼呢?」
他沉默了一會兒,笑得溫柔繾綣,朝她遙遙伸手。
「滿滿,你先做到答應孤的事,然後下來,到孤這兒來,好不好?」
「不好!」她忽然大吼出聲,手狠狠拍在城牆上,「你說啊!你說你答應了我什麼?!你答應了讓我做你的妻子,你說你答應了此生只有我一人,不會三妻四妾!」
蘇貌的眉頭抖了抖,握著韁繩的手指摩挲著,是生了怒氣的預兆。
他現在已經是北懿的君王,君無戲言。而這個臭女人,竟然想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給她一個承諾。
此時所有人、包括身邊那些北懿的官員臣屬都聽見了。
他竟還能保持著端莊的儀態,笑著哄說:「你先下來,我們慢慢談,好不好?」
殷滿滿明白了,露出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的表情,但她沒有繼續歇斯底里,她只是咬著牙,擠出來的聲音無比失望加憤恨:
「你果然在騙我……影子傳來消息,說你定下王后人選,我還抱有一絲希望……緊接著他便失蹤了。」
她眼神驀地銳利,「是你殺了他麼?」
「孤不是,孤沒有!」
蘇貌不耐煩再哄她了,反正成功只差臨門一腳,有她沒她結果都是一樣。
他咬牙道:「你再糾纏,別怪孤不念舊情!」
「我們之間哪有舊情。」殷滿滿不信他了,早已認定影子被他所害,否則不會不回來找她的。
她笑了笑,既是諷刺,也是自嘲,「幸好我早留了一手,你以為,今日只有你北懿把上京當做囊中之物嗎?」
「什麼意思?」
兩旁的山林中忽然傳來馬蹄聲,一個又一個人頭漸漸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領頭的裴肆將一切看在眼裡,此時沉著臉,唯一完好的右眼中盛滿了失望與破碎。
殷滿滿看向他,以為迎來了另一個合作者,心中湧上報復的癲狂,激動地喊道:「裴肆,我……」
然而話未說完,她瞳孔驟縮,一支箭矢在她的視線里飛速襲來,帶著凜冽的殺意。
生死攸關之際,她毫不猶豫地拽過身側的素妙,將人擋在了自己面前!
裴肆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殺意之盛,讓即使拉素妙擋下了這箭的殷滿滿都仍被衝擊得後退了一步,跛著的腿傳來一陣陣痛楚。
頭上唯一一根髮簪晃了晃後滑落,髮髻瞬間散亂。
她愣住了,緩緩看向素妙,顫抖著的睫毛上掛著嚇出來的淚珠,晶瑩剔透。
「郡、郡主……救、救救我……」素妙吐著血,逐漸渙散的瞳孔里是濃濃的驚詫和求生欲。
殷滿滿嚇到了,雙手下意識地鬆開。
素妙的身體在牆面上摩擦著摔在地上,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素妙!」殷滿滿像是忽然驚醒,蹲下身又急急地托起了她。
底下似是開始攻城了,混亂的搏殺聲傳入耳中,城牆上的守衛軍與殷滿滿的人打了起來,她避開傷處,抱著素妙的上半身,艱難地將她拖到了角落處,讓她能舒服地靠著。
她擦去素妙嘴角的血,雙眼紅得嚇人,「素妙,你別死,你等等我、等等……」
可早已痛暈了的素妙根本無法回應她的話。
殷滿滿猝然起身,跌跌撞撞地撲向城牆,朝下望去,癲狂的樣子像個瘋子。
「不要……」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猛地從身後撞向她!
射出那箭的裴肆面無表情地抬手,「攻城。」
「可是北懿有她相……」
「朕說——攻、城。」他一字一頓,仿佛下一秒,胸中的怒氣與怨氣便會控制不住地爆發出來,將在場所有人淹沒。
今日,他定要與北懿、與蘇貌不死不休。
「殺!殺!殺!」
喊殺聲穿透耳膜,宛如要震破天地。
只是當他握緊韁繩,決定要大開殺戒時,卻看見城牆上那抹紅色的身影好像背後受了什麼衝擊一般,突然如一隻斷翅的蝶,摔落下來!
「殷滿滿!」
他聽見另一道嘶喊聲與自己的幾乎合二為一,蘇貌比他更快地趕了過去。
他遠遠看著鮮艷的紅色在地面上越染越多,早已分不清心中的情緒是什麼。
直到蘇貌命人立即施救,他才怒吼一聲揮刀砍向面前的敵人。
殷滿滿此時正承受著撕裂的痛苦,她擴散的瞳孔中,看見將自己撞下城牆的人是元川,可是她沒有辦法報仇了。
她渾身痙攣抽搐著,鮮血從嘴裡湧出,艱難吐出未能說完的兩個字:「……開、門。」
大裕從此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