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烏蔓被排在倒數,前頭的人單獨進房間試戲,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演得怎麼樣。閱讀
她在這行已經很久沒有試過戲了,幾乎都是製片方求著她,很難再有豁出去爭一個角色的機會。
她坐在椅子上看著人群進進出出,像坐在十一年前的板凳上。
那時她第一次去試戲,是一個飄著雪的大冬天,但試戲的段落是一場夏天的戲。
所有人都裹著羽絨服軍大衣,唯獨她穿著吊帶熱褲來的。
打車的司機師傅一直從內視鏡打量她,懷疑自己載到了精神病。
她當時只想做到最好,哪怕只是一個兩句話水詞的龍套,她也想方設法代入自己就是那個人,正身處在那個夏天中。
最後烏蔓拿到了角色,代價是當晚直接肺炎住院。
她從來都很捨得對自己下狠手。
烏蔓從回憶里抽離,調整下了狀態,走進試戲的房間,裡頭有四個人在,攝像編劇導演,以及追野。
汪城問:「可以直接開始嗎?」
烏蔓對著巨大的落地鏡深吸口氣,點點頭,追野便起身朝她走了過來。
少年人身形頎長,在烏蔓面前站定幾乎可以將她包住。
烏蔓仰起臉,皮笑肉不笑道:「初次見面,久仰大名了,追影帝。」
追野放空了一兩秒,似乎才聽見烏蔓在說什麼,那副怠慢的樣子看得人心頭起火。
「那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烏影后?」
語氣里故意的不確定聽起來尤為諷刺。
只是兩句開場白的招呼,短兵相接,烏蔓就覺得自己被全面壓制了。
不爽。
太不爽。
可還得壓下火爭取角色。
「開始吧。」
汪城一催促,烏蔓就感覺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一樣了。
眉眼還是那樣眉眼,但少了屬於追野本人的那股鋒芒,多了一份青黃不接的天真和戒備,以及藏在最下頭蠢蠢欲動的好奇。
這裡的情節點是丈夫簡單介紹了一下便進衛生間了,留下他們兩人。
烏蔓覺得尷尬,攏了攏頭髮,看著窗外沒話找話地說:「外頭雨好像停了。」
追野輕輕嗯了一聲。
他明明穿著一件正常的薄衛衣,但聲音就像滴了水,彷佛他就是那個十八歲剛穿過一場淋漓的春雨走到女人面前的少年,殘留的雨水從發梢滑進白襯衫,順著清瘦而單薄的肌肉蜿蜒。
烏蔓的視線從頭到尾沒有和追野接觸,甚至語氣冷淡,完全沒有待客的熱情。
「等我老公出來,你進去洗個熱水澡。
我去給你收拾房間。」
她背過身朝反方向走,聽到汪城在背後喊停。
戲還沒有演完,卻被叫停了。
烏蔓下意識以為是自己搞砸,僵硬地停住動作。
汪城卻皺著眉頭看向追野:「是不是對戲太多,狀態有點累了?」
居然是追野出了問題?
烏蔓禁不住錯愕。
他有些心不在焉:「可能是。
我去休息下。」
說完直接插兜推門出去了。
這麼多人追野都沒出岔子,偏偏到她這裡沒了狀態。
烏蔓臉上的表情不是很好,這回的尷尬比起剛才演出來的要實打實得多。
汪城安撫地笑笑說:「我對你剛才的表演很好奇,你是這麼多人里第一個表現出冷淡情緒的。」
「的確會有悸動,但我恰巧認為她會下意識壓抑這份悸動。
不然她怎麼能夠忍受漫長無趣的八年?」
烏蔓闡述她對人物的理解,「她不是一個對自己誠實的人。
她甚至會暗示自己這個少年人的出現是討厭的,他是一個會帶她脫軌的破壞者。」
汪城和編劇對視了一眼,編劇點點頭,汪城說:「謝謝你的表演。」
烏蔓走出排戲室,遠遠看見廊下圍了一群鶯燕,那個剛才說著要休息的人被圍在中間,就像被蜂花圍住的蝴蝶。
她們眉飛色舞地沖他調笑,他也來者不拒,散漫地勾著嘴角,忽而沖排戲室的方向看過來。
烏蔓被他的視線抓個正著。
這一幕好似和《孽子》的預告片重疊。
烏蔓沒有迴避視線,眼神透露出毫不掩飾的嘲諷,這就是大影帝所謂的休息?
她偏過頭立刻離開了這一帶,轉去廁所隔間,挑出一根蘇煙咬上,給薇薇發消息讓她來接。
看時間差不多了,她吐掉出去,撞上正進來的何慧語。
何慧語看熱鬧不嫌事大道:「試得怎麼樣?
聽說剛才追野試一半就出來了。
這麼多人里就你獨一份這待遇。」
烏蔓擰開水龍頭,仔仔細細地洗著手,不緊不慢說:「有時間擔心我,不如擔心一下你的小男友?
我看他快被那群女人吃了。」
「我哪有資格擔心他?」
何慧語嗤笑,「你真的信了那個營銷號,以為我們有一腿?
他幫我說話只是因為他說實話,根本不是因為幫我。
怎麼,你聽不得實話?」
「那我也說實話,你輸的姿態挺難看的。」
何慧語哽了一下。
她不忿:「金像獎被你拿走我真的無所謂,但是這個角色可不一樣了,不存在內定。
誰輸誰贏,這次才是見真章。」
烏蔓關掉水龍頭,轉過身抱臂看她:「那如果你拿不到這個角色呢?」
何慧語嗤之以鼻:「我拿不到,你以為你能拿到?」
*
所有試戲的人走後,汪城把攝像剛拍的片段投到大屏上重新讓大家看了一遍。
很多細節變得更加清晰。
他心裡已經有了考量,但還是看向追野。
「你和誰對戲最有感覺?」
追野把玩著桌上的筆蓋,沒有立即回答。
「罷了罷了,我看你的表演就知道了。
那個是最誠實的,不會騙人。」
他又看回大屏,一個個翻下來,最後停在某一個片段上,並把這格片段反覆來回地看——正是烏蔓在試戲,被叫停的前後段落。
「小子,我以為這裡你是狀態不好。
但現在仔細一看,明明是狀態太好了。」
汪城手指點著桌面,「和前面人對戲的反應都千篇一律,到了這兒完全不一樣,我差點被你蒙蔽。」
他把畫面暫停在追野看著烏蔓的眼神上。
Kilig,汪城想到了這個塔加拉語,那是一種看到一個人,成千上萬隻蝴蝶會從胃裡眼裡心裡翩翩湧起,撲朔亂飛,方寸大亂的歡喜。
他很驚訝追野居然僅僅是試戲就能把這種少年人的怦然心動演出來……他真的是天生的演員。
自己真的是挖到寶了。
但面上還挑著刺說:「到時候再往裡收一點那個尺度會更好。」
他都不知道追野有沒有聽進去,因為他只是撐著臉,歪頭看著大屏。
*
烏蔓上車後慣例戴上眼罩開始休息,再次睜開眼,發現車子沒回家,竟然開到了金城酒店。
薇薇囁嚅道:「郁先生吩咐的,他還讓我們不能提前告訴您。」
烏蔓心頭一滯,她知道一試戲消息就瞞不住了,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久違的「懲罰」。
她做過所有忤逆他的事,都會受到相應的懲罰。
每一次都不會重樣,像是在摸一個盲盒,上次是蛇,也許這次就換成了蜘蛛。
總之哪一樣都不會讓人好過。
烏蔓接過房卡的手微抖,勉強克制住,上了樓。
頂層的總統套房裡沒有人,桌上一張小卡,字跡仿若篆刻,但卻是郁家澤親手寫的。
「換上。
在這裡等我。」
旁邊的衣架上掛著一條顯眼的香檳色小禮服,是今春頂奢款,然而卻被人毫不憐惜地從裙擺處往上剪開,一直沒到大腿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