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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上帝之手(下)

2024-08-24 21:09:44 作者: 號西風
  納雅的尖叫引來了所有人,門外的內科醫生又齊聚在了拉斯洛的房間。Google搜索

  女兒的眼睛是雪亮的,卡維這手拔管直接推翻了伊格納茨之前所有的努力。自己父親剛才還睡得不錯,現在竟然喘得那麼痛苦,顯然就是這個人在作怪。

  加上不小心濺起的一些血液又剛好落在了納雅的紗裙上,讓她徹底斷定這就是一起徹頭徹尾的謀殺。

  納雅看得頭皮發麻,平時的端莊和優雅全被拋到了腦後,也來不及擔心自己心愛的裙子,連忙對著身後進屋的法托拉德等醫生直喊救命:「醫生,快看醫生,這傢伙竟然把剛放進去的導管拔了出來!!!」

  眾人聽聞大驚失色,才剛穩住的心態又一次崩了。

  拉斯洛維繫著奧地利和匈牙利的許多共同利益,兩地的關係很微妙,稍有差池就會把處處向好的局面推向另一個極端。一旦出事,兩方勢力又會開始互相糾纏,這對誰都沒好處。

  當然,他們也沒把卡維想得太壞,只覺得是個笨蛋在不小心檢查導管的時候把事兒給搞砸了而已。

  現在伊格納茨暈了過去,根本沒人能接手,頓時抱怨聲四起。

  「哦,我的上帝~~」

  「這是哪兒來的搗亂分子?」

  「現在怎麼辦?伊格納茨醫生可沒那麼快醒過來!」

  眾人拿不定主意,最後還是法托拉德站了出來。

  豐富的臨床工作經驗和對伊格納茨的了解,讓他總覺得裡面有些蹊蹺。

  伊格納茨知道拉斯洛的重要性,也深知這次手術的重要性。以他看人的水平和對屬下的要求,能在這個時候成為助手絕不會是什麼都不懂的傻瓜,擅自動手肯定有原因才對。

  好在拉斯洛還活著,法托拉德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輕拍了下納雅的肩膀,上前看著卡維先責怪了他一句:「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

  卡維對這些反對聲沒有任何反應。

  他正用兩根小拉鉤扯開拉斯洛脖子上的切口,不僅重新撕裂了剛有些癒合的靜脈叢,還讓拉斯洛疼得全身顫抖:「伊格納茨老師的手術並沒有完成,摔倒前已經沒了意識,所以管子插歪了。」

  法托拉德沒聽懂:「歪了?」

  「我意思是,老師在插入這根銀質的牛角導管時身體已經出現了問題,所以沒有順著氣管的方向插,而是直接斜向扎到了氣管後壁上。管口堵在了氣管壁里,所以那時的拉斯洛先生依然無法正常呼吸。」

  卡維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犯錯,馬上做出了解釋:「所以我暫時拔掉了導管,撐開氣管,先給他一點空氣。」

  法托拉德似乎是聽懂了,微微點頭。

  論解剖和手術他是外行,能不動手就不動手,但要論問診,尤其是對一些無法開口情況時的問診,他絕對是內行。現在手術過程不明,卡維能力不明,最重要的還是病人的基本情況。

  他俯身看向那位可憐的匈牙利富商,開口問道:「拉斯洛先生,您現在覺得怎麼樣?」

  拉斯洛喉嚨堵著,脖子很疼,剛又被氣切弄了個半死,這次只是稍稍恢復了些意識。

  他現在腦子一片混亂,只覺得耳邊的聲音很模糊,根本聽不清法托拉德在說什麼。現在唯一能切實感受到的只有空氣,新鮮的空氣。


  胸廓激烈而有序的起伏,呼吸肌肉有力的伸縮,肋間隙自然的變化,奔流至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讓他有了一種猶如久旱逢甘霖的舒爽感。

  也許是實在憋得太久,拉斯洛在恍惚間還做了一場夢。

  他夢到自己飄飄然飛去了天堂,潔白無暇的神殿中央是那位被人民奉為至高的上帝。上帝對拉斯洛微微一笑沒有讓他久留,抬手搭在了胸口,又輕輕地把他丟回了人間。

  拉斯洛看不清上帝的長相,也沒記住其他特徵,只有耳邊聽得了一句歡迎詞,那聲音是如此的清脆絕妙,宛如天籟,讓他久久不能忘懷。

  這場邂逅雖不足以記載於聖經之上,也該被世人廣為傳頌,絕對稱得上是神跡。

  所以為了留下紀念,他在臨走前壯起膽子一把抓住了上帝的手,就是這隻溫暖有力的手讓他重新獲得了呼吸的權力......

  「拉斯洛先生?」法托拉德看他那麼激動,繼續呼喚道,「您醒了麼?」

  「伯爵大人,他離清醒還有一段時間。」

  法托拉德嘆了口氣,總算伸手摸了拉斯洛的脈搏,然後回頭安撫納雅:「心率有些偏快,但依然有力,呼吸略顯吃力但比剛才好了許多。請放心,納雅大小姐,你父親還活著。」

  納雅擦著淚,總算平復了些心情:「可是那根導管被他拔了,沒有伊格納茨醫生,這還怎麼放上去?」

  「我會放的。」

  卡維依然保持著平靜,只對拉斯洛的那隻手感到無奈:「能不能先把他手拉開?」

  貝格特總算起了點作用,繞過床沿幫了忙,騰出了他的雙手。作為外科同僚,雖然對卡維有些偏見,但現在大家都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出事了誰都跑不掉。

  卡維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根本沒把他當子爵繼承人對待:「你來拉鉤。」

  「我?」

  「我只有兩個手。」

  在眾人的矚目下,貝格特沒辦法只得上手輕輕拉住鉤子,繼續暴露視野。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卡維索性入鄉隨俗,按照伊格納茨的劇院節奏繼續解釋之前操作出問題的主要原因:「其實這種失誤在所難免,英法兩國的氣切往往都會遇到這種問題。」

  「什麼問題?」

  「損傷氣管後壁的問題。」卡維笑了笑,無奈道,「尤其是那些個性張揚的法國人,對於外科手術太過大膽而毫無敬畏之心,因為損傷後壁而死在他們手上的氣切病人數不勝數。」

  在當時的奧地利,每當被眾人針對的時候,成功轉火法國人總是個不錯的選擇。

  卡維這套金蟬脫殼玩得一般,但好歹有了點效果。

  尤其是法托拉德,他年歲最長經歷最多,對法國人一直都沒什麼好感。在這些話的刺激下,馬上把問題擺正到了醫療這條路上:「所以說為什麼會損傷氣管後壁?氣管並不細啊。」

  卡維給自己漏了點光線,仔細查看拉斯洛的氣管,發現並沒有損傷食管,這才鬆了口氣:【1】

  「因為梗阻性窒息時病人會拼命呼吸,氣管內部是負壓。整根氣管只有和食管貼合的後壁是黏膜組織,其他都是軟骨環,所以就導致了氣管不再是圓筒形,而是後壁前凸的一個倒u形【2】。」

  事關重大,法托拉德聽得很仔細。

  耳邊簡單的物理因素和解剖學名詞他都能聽懂,但聯繫在一起再添加上一副血肉模糊的頸部畫面,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恩,原來如此。」

  卡維有些驚訝,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因為氣管前後壁非常接近,所以這時突然插入的刀尖如果沒控制好力度,就會輕易損傷後壁。用這個導管也是一樣的,簡單的切口並不能輸送大量空氣,在插入時伊格納茨老師......」

  「所以只是個意外?」

  法托拉德不想再聽下去了:「我意思是,整件事的起因是伊格納茨醫生身體不適,所以沒能完美地完成最後這個步驟。你為了幫忙調整位置,所以拔掉了導管。」

  卡維點點頭,意識到他確實沒聽懂。因為整件事真真的重點還是在於氣管後壁損傷的程度,以及食管有沒有破裂。【3】

  但這不影響兩人的交流。

  「當時情況危急,拉斯洛先生已經因為窒息失去了意識。沒能和納雅小姐解釋這些,實在抱歉。」

  現在拉斯洛基本無礙,卡維這才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和納雅致歉。不管他的行為對錯與否,這都是必須的,他可不想得罪一位頂級富豪的女兒。

  法托拉德也及時補充了一句:「卡維先生也是出於無奈,這些外科手段連我都聽得非常辛苦,在那種時候和你慢慢解釋就是害了你父親。」

  納雅終於點了點頭:「他現在怎麼樣了?」

  「氣管後壁損傷並不嚴重,食管也沒破損,只需調整好導管的角度......」卡維又一次把管子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拉斯洛的氣管里,「然後綁上帶子固定,一切大功告成。」

  ......

  伊格納茨甦醒的時間還要比拉斯洛晚一些。

  等他掀開毛毯,離開身下舒適的床墊,起身站在牆邊的掛鍾前,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睡了足足三個小時。疲勞還沒有緩解,殘餘的酒精也在腦袋裡亂竄,伊格納茨輕輕捏著額頭走出了房門外。

  「你醒了?」門外坐著的是艾莉娜,為了不打攪伊格納茨的休息,她在外面等了三個小時,「感覺怎麼樣?頭還暈麼?」

  「還有一點,不過已經沒事了。」伊格納茨只是靠在她的身邊,開口問的還是病人,「拉斯洛先生怎麼樣了?」

  「挺好的。」艾莉娜說道,「管家拿了點安靜酒(laudanum),很快就睡著了。」

  「唉,沒想到好好的舞會,最後竟然這樣收場。」

  伊格納茨回想起之前種種仍然有些後怕:「如果當時我動作慢了些,或者我猶豫不決,再或者我沒能做好切口,後果不堪設想。整件事肯定會引起連鎖反應,到時候......」

  「好了好了,一切都結束了。」

  艾莉娜的表情有些複雜,也不知道該怎麼開這個頭,只得換個話題,問道:「你累了一晚,又做了那麼一場大手術,要不要再休息會兒?」

  「不用了。」伊格納茨搖搖頭,「法托拉德他們呢?」

  「已經走了,要應付那些像狗一樣記者還有公爵大人的問話。」

  「對了,拉斯洛先生在哪個房間?」伊格納茨忽然來回看了眼過道,「他們家實在太大了,我這是在哪兒?」


  「你在兩樓的客房,拉斯洛先生的臥室在三樓。」艾莉娜還是勸道,「我看算了吧,他還在休息。」

  「我是手術醫生,術後觀察病人情況是分內事。」

  「那要不先吃點東西吧,你早飯也沒吃,就喝了一小杯乾桃白蘭地,別又暈過去。」

  「別開玩笑了,睡了那麼久怎麼可能再暈倒。」伊格納茨從門後拿下外套披在了身上,拉著老婆就要上樓,「走,去看看他,看完就回醫院,下午我還有一台手術呢。」

  艾莉娜實在勸不住他,只得跟著一起上了三樓。

  此時的拉斯洛和之前判若兩人,仿佛又恢復到了舞會時的樣子。臉上的紅腫已經消退了大半,沒有瘙癢刺痛的感覺,臉型也恢復了正常。

  這是過敏及時消退的樣子,是好事。但對剛敲開房門的伊格納茨來說,卻是個值得驚訝的事情。

  因為之前他剛放進拉斯洛氣管的人工氣道已經被拿了出來,站在床邊手持針線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助手卡維。他要做的是縫合上拉斯洛脖子上的切口,讓他恢復說話的功能。

  卡維知道這事兒很尷尬,但實在沒辦法。

  本想儘快結束,讓伊格納茨眼不見為淨,但沒想到自己的老師如此敬業,剛起床也沒四處溜達,來得那麼快:「老師,拉斯洛先生太過性急,必須要我現在就給他縫合切口。」

  聽著這句話,伊格納茨倒是表現得很灑脫:「嗯,沒事,拉斯洛先生信任你也是你的福氣。對了,你知道氣切拔管後該怎麼縫合麼?」

  「嗯,當初在倫巴第工作的父親說過,只需要縫合皮膚就行。」

  伊格納茨點點頭,對自己能有這樣一位優秀的助手而高興:「拉斯洛先生,現在覺得怎麼樣?」

  「嗯,嗯嗯,嗯嗯嗯!」

  拉斯洛躺在床上,不停嗯嗯啊啊地發著聲音,等卡維徹底關閉切口後,他忽然捏住了卡維的右手:「伊格納茨醫生,你的學生絕對是上帝的化身!」

  伊格納茨雖然很高興,但依然哭笑不得:「拉斯洛先生,您眼光真獨到。」

  「我真得好好謝謝你,伊格納茨醫生。」拉斯洛說道,「要不是你把他帶到了我的身邊,要不是有這隻『上帝之手』,我肯定早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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