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433.三「巨」頭
對梅耶爾而言,6月11日的夜晚太過於糟糕,糟糕到足以令他一頭扎進塞納河裡把自己活活淹死。因為他不僅沒能抓住採訪卡維的機會,甚至就連品評英俄兩位皇子的機會都沒有。
而6月12日的清晨又過于振奮,振奮到足以令他覺得自己已經站在了巴黎名流記者的頂點,下一步就是接管最大名人樂子平台《高盧人報》,成為巴黎新聞界的話事人.
這宛如白日夢一般的想像力完全是因為收到了卡維的私人邀請。
在梅耶爾有限的認知里,從沒有一位記者或者新聞撰稿人獲得過這種機會。聽說就連威爾斯親王本人的宴會邀請,也曾被他當成廢紙丟進街角的垃圾堆里,可見這位年輕外科醫生的脾性。
他一直覺得卡維有著無限未來,現在抓緊報導和他搞好關係對將來一定有幫助。然而幾家八卦報社卻對此嗤之以鼻,以生活寡淡枯燥以及毫無爆點為由,拒絕了梅耶爾的多份相關稿件。
為此他也猶豫過,彷徨過,一個年輕醫生真的能靠那幾台手術躋身名流社交圈嗎?
然而就在昨天夜裡,一台絕無僅有的外科手術出現在了主宮醫院的手術台上,卡維的手裡。同時,風流親王和多情大公紛紛豪擲數萬法郎出現在了手術現場,三位20來歲的年輕人互為密友的消息不脛而走,打了太多人的臉,也包括梅耶爾自己的臉。
梅耶爾心裡暗爽無比,卻又在醫院門口掉了鏈子,眼睜睜看著卡維登上馬車。
接著便是幾家報社紛紛報導了這件大事,費加羅報、進步報、法蘭西日報三巨頭自不必說,巴黎生活報、高盧人報、小日報、巴黎評論這些從不染指醫學的報紙也都紛紛把卡維放在了重要的版面位置。
就連他所在的只關心名人八卦的《巴黎新刊》也忍不住重視起了這位年輕醫生的影響力,讓他上了頭版頭條。
可惜,執筆人水平不行,內容空洞乏味,梅耶爾看了不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
沒人會在意那些堆砌的辭藻,甚至都算不上華麗,那些靠撰稿人後期添加上去的形容詞毫無意義。他想要的是更勁爆更貼合卡維日常生活的報導,這才是身為記者該做的事。
「真是個美好的夜晚!」
下午5點梅耶爾就在衣櫥前精心挑選自己該穿的服裝,一番打扮過後才出門。他沒有坐馬車,而是選擇了步行。
他手裡捏著卡維留下的字條,沿著塞納河向前走,吹著晚風散步能放空自己的腦袋,好好想想待會兒的採訪問題。
[梅耶爾先生,我知道您一直想採訪我,今晚7點,蒙帕納斯大道圖魯斯餐廳7號桌,不見不散——卡維·海因斯]
只有寥寥數筆,但他能看出卡維的真誠。
至於為什麼會單獨找他,梅耶爾將其歸結於上層社會都需要找一位和自己打配合的媒體人。卡維既然已經躋身名流圈,這方面就不可能隨便,要不然隨便一個人的筆桿子就能把他寫死。
而梅耶爾自己則是平民階層,如果有了這位伯爵作為重要盟友,早晚都能進入他的社交圈子,說不定還能接觸其他大人物。再不濟也夠在新聞界裡站穩腳跟,不用天天想著如何交稿維持不菲的開銷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乎人的意料。
晚上七點,眼前的圖魯斯餐廳7號桌旁坐的不是卡維,而是兩位從沒見過的陌生人。一個估摸著40不到的年紀,穿著灰黃色舊夾克和黑色長褲,眼神很警惕,感覺看誰都是仇人。另一個則是20多歲的樣子,看上去就要平靜許多,只是低頭看報紙,對他的到來毫無反應。
梅耶爾拿出字條反覆比對了上面的信息和餐廳招牌,證實自己眼睛沒出問題後,他不得不找到餐廳服務員:「請問卡維·海因斯醫生來了麼?」
「卡維.」服務員又一次想起上午來訂位子的年輕人名字,馬上指了指坐在7號桌旁的兩位,「卡維醫生還沒來,他訂的7號桌,你和他們一起在這兒先等等吧。」
梅耶爾是記者不假,但他不習慣處理陌生關係,和兩個素未莫面的傢伙坐一張桌子更讓他難受。要不是手裡這張字條,他說不定連拉開椅子的動力都沒有,轉身就走。
「看來是同行啊。」中年人似乎明白了什麼,在桌子上玩起了自己的鋼筆,眼神非常怪異,「估計又是被卡維忽悠來的吧。」
忽悠?
沒等梅耶爾反應過來,對方就掏出了自己的字條,同樣的內容,同樣的署名,只是開頭人名換了而已:「呵呵,看來你對那位卡維醫生毫無了解啊。他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傢伙,真以為他是找你來採訪的?」
「瓦雷拉先生,你對卡維醫生的評價過於刻薄了。」年輕人終於開了口。
「呵,他平日裡那目中無人的樣子,還我刻薄?」瓦雷拉收起鋼筆,「我敢打賭,這次叫我們過來絕對不是為了什麼狗屁採訪,完全是為他自己服務。難道是想讓我們把他在巴黎的事跡搬回維也納?還是惹了什麼事兒要找人幫忙擦屁股?」
「卡維醫生還沒來,你別亂猜。」年輕人起身向梅耶爾做了自我介紹,「我叫格雷格,這位是瓦雷拉,都是維也納日報的記者。」
「你們也是記者.?」梅耶爾興奮了一整天的心情碎了一地。
瓦雷拉也不是那麼的難相處,在聽到介紹了自己後,主動起身和梅耶爾握了手。只不過這個動作在表達善意的同時,也宣告了他的耐心到了極限:「馬上七點了,時間一到人沒來我就走,你們要等就等吧,我肯定是等不下去了。」
格雷格依然保持著自己冷淡的表情,調侃道:「你急什麼,反正在巴黎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聽聽他想說什麼。」
「還能說什麼?我們又能做什麼?」
瓦雷拉依然沉浸在外科手術從維也納新聞界慢慢消亡的痛苦中:「他來了還不是為了利用我們,難道還指望他幫我們想出路找新工作不成?」
「你怎麼總是」
格雷格剛要反駁,遠處便聽到了餐廳門鈴響起的聲音:「來晚了來晚了,實在不好意思。」
也許是如今地位帶來的影響力,即使十分反感卡維的瓦雷拉,在看到卡維本人時也不敢多嘴亂說話。只能把那口氣憋回肚子,好好地坐在座位上,聽聽他到底要幹什麼。
「嗯?怎麼沒上菜。」卡維見到空蕩蕩的餐桌,叫來了服務員,「我訂了晚餐的。」
服務員馬上解釋道:「因為你本人沒到,我們不敢上。不過餐食都準備好了,需要的話,現在就能上桌。」「來吧來吧,我都餓了。」
卡維脫下外套,和帽子一起放在了衣架上,笑著對三人說道:「今天有這裡的拿手菜白豆雞肉燜鍋,上次吃過覺得挺不錯的。對了,你們要什麼酒?葡萄酒還是威士忌?當然要是喜歡啤酒的話,這裡也有很多啤酒品種。」
「好了好了。」還是瓦雷拉先開了口,「無事獻殷勤,說吧,找我們什麼事兒?」
卡維也沒藏:「肯定有事,但我不能白占你們便宜。在說那件事之前,你們有什麼要問的儘管問,我知無不言。當然了,先和你們通個氣,我知道的也就手術那些事兒了,其他的了解很有限。別到時候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說我欺負你們。」
格雷格笑著暗暗地踢了瓦雷拉一腳:「你看吧,哪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
「既然你都那麼說了.」瓦雷拉毫不客氣,直接翻開本子問道,「你這段日子一直待在巴黎,又拿了榮譽軍團勳章,接下去是不是會留在法國發展?這可不是什麼胡編亂造的問題,巴黎大學找過你好幾次了,我們都知道。」
卡維笑著往旁邊挪了半個身位,讓服務員把菜端上桌:「我只說一句,我現在還是維也納外科協會的會員。」
「那巴黎大學的邀請怎麼說?」
「你要是這麼問的話,維也納大學給的邀請更多,當初畢業的時候就讓我留校教書。當然還有蘇黎世大學,慕尼黑大學,牛津.」卡維搖搖頭,一時間想不起來還有多少大學的邀請函永遠留在了他的垃圾桶里,「要是這些都算的話,你覺得我算留在哪兒了?」
狡辯
瓦雷拉心裡罵了一句,繼續問道:「那意思就是說你會回維也納了?」
「是也不是。」卡維到現在還沒想好接下去的路該怎麼走,「我現在還沒確定的行程,但今年留在巴黎是已經決定了的,有兩台必須要做的手術,暫時沒有更改的理由。」
「你的意思就是有手術才會走?」
「嘖,你怎麼又來了。」卡維給瓦雷拉倒了杯葡萄酒,「總是用這麼釣魚式的提問來採訪,沒人會喜歡你的。」
「我是記者,又不是跳進男人懷裡的名媛,我要人喜歡幹嘛???」
「之後的行程就別問了,我也不知道,等想好了會和你們說的。」卡維攤手,「還有別的問題麼?」
相比瓦雷拉的咄咄逼人,年輕的格雷格更會慢火燉肉,提問的都是些和手術有關的內容,但最後的目的卻是更深層次的東西:「卡維醫生,還是要先恭喜你昨晚手術成功。」
「謝謝。」
「我比較在意的還是手術部分,聽說時間超過了2個小時。」格雷格往前翻了翻之前隨筆記下的信息,「那可是新生兒,身體肯定不能和成年人相比。你怎麼能確定,他能撐住2小時的手術呢?」
「我也不能確定。」卡維承認自己有賭的成分,「但要是不做手術,他活不到一歲。」
「如果做腹部造瘺呢?」格雷格顯然是有備而來,「聽說有人活到了50歲,只是手術成功率不太高,不過對你來說應該沒問題吧?」
「造瘺確實可以活很久,但生活質量非常差。」卡維解釋道,「他可不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要是真的在肚子上造瘺,別說上學了,就連普通流水線工作也輪不到他,這種身體條件以後要怎麼生活?」
格雷格接受了他的回答,又問道:「在手術前你對手術有多少把握?」
「七八成吧。」
「有沒有想過手術失敗?」格雷格順著思路繼續問道,「畢竟有那麼多大人物來看你的手術,聽說光是威爾斯親王就花了9萬法郎。要是手術失敗,你面對的可是一堆等著把你拉下神壇的傢伙。」
「神壇?什麼神壇?手術失敗了就失敗了,這很正常。」卡維有些奇怪,「至於是否成功還是交給同行來判斷吧,那些寫報導的人根本不懂手術,不看也罷。」
格雷格點點頭,忽然話鋒一轉:「你是從哪兒學會這類手術的?據我所知手術的創新需要大量失敗案例積累,而失敗案例也要有大量屍體解剖作為基礎才能有勇氣把這種手術搬上手術台。
你對兒童屍體解剖的數量不足10具,術前也就在一具屍體上做了些練習。這樣的練習量真的能把那麼多細節都考慮清楚,做到位嗎?」
卡維感嘆,這種老生常談的問題還是出現了。
什麼叫不足10具,他可是1具都沒練,11號白天那具兒童屍體全是蘭德雷斯在操作,而他一直在和塞西莉亞商量怎麼把電床搬進主宮醫院。
至於經驗卡維當然有相當豐厚的經驗。
現代外傷車禍非常多,盆底手術包括骨盆骨折、大血管縫合、尿道和直腸肛門的重建都是他必須要掌握的東西。所以他可以在毫無練習的情況下熟練地對每個盆底結構進行解剖分離,也能熟練做好最後複雜的縫合工作。
但面對格雷格,他還是不能說太多:「這大概就是天賦吧。」
這出乎了三人的意料:「我還以為你又要提起那位倫巴第父親呢。」
「他教的都是偏基礎的東西,量變累積到最後完成了質變。」卡維勉強把這個話題敷衍了過去,見格雷格沒其他疑問,便看向梅耶爾,「梅耶爾先生,該你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現在都可以問。」
梅耶爾確實有很多疑問,手術的準備過程,手術中的心情,和威爾斯親王的交情,是不是真的認識弗拉基米爾大公,覺得威尼西亞和奧爾唐斯身材怎麼樣,有沒有心儀的姑娘,甚至他還想知道卡維和奧斯曼之間的關係.
但現在他對這一切都沒了興趣:「我現在更想知道你讓我來這兒的目的,在清楚地了解這件事之前,我實在沒心情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