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444.這是努力能得到的技術???
就在杜伊勒里宮的宮牆外,整個王宮區並沒有受到下午火車站爆炸的影響,依然維持著享樂本色。
這裡之於巴黎就等同於巴黎之於歐洲,如果人生目標就是娛樂至死的話,那麼這裡就是他們的唯一選擇。
在奧斯曼的精心規劃下,以杜伊勒里公園和王宮為中心,周圍四處鑲嵌著大飯店、沙龍、藝術展覽館。再往外就是各種瓷器店、珠寶店、酒吧、賭場和形形色色女人明碼標價的地方,大街小巷幾乎都充滿了各種誘惑。
和絕大多數來法國的留學生一樣,德拉菲爾德和詹韋雖然好學也足夠勤奮、聰明,但總體上他們在巴黎的生活是放縱的。
他們並不會在私下的日記和家鄉信中提及這些,心裡也還記著家長老師的警告、梅毒的危險,但他們在這裡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獨立。這種完完全全的自由,沒有監督,沒有干涉,大家各走各路的生活讓他們有了真正活著的感覺。
不過在美國生活了二十年,受了二十年美式保守教育,不爛賭不pc是他們的底線。
平時除了在醫學院裡學習,他們也偶爾會去醫院工作。剩餘時間都被花在了撞球桌和撲克牌上,配上遠比紐約帶勁的香檳葡萄酒和劇院找來的「灰姑娘」,一起組成了他們的巴黎留學生活。
這些姑娘平日裡拿著微博工資,只需要幾個法郎就能讓她們忠實地愛上自己,是許多留學生對抗底線時的緩衝帶。
6月19日對他們倆來說沒什麼特別的,因為沒有去醫院的計劃,在完成醫學院課程學習後,兩人又在解剖室和圖書館奮鬥了三個多小時。晚上八點多,他們準備叫上霍姆斯一起找各自的女人喝酒打牌,耗盡晚上的時光。
但霍姆斯不在公寓,四處都沒見到人。
一晚雲雨,他們第二天九點從床上爬起來,吃了早餐,看了報紙上的爆炸新聞後便各自分開。姑娘去排練歌劇,那兩位則去醫學院繼續學習工作。
然而到了學校,他們依然沒見到霍姆斯。
直到下午他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位朋友已經從他們眼前失蹤了整整30個小時。等在主宮醫院找到霍姆斯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的事兒了。
他坐在外科病房的辦公桌旁,還穿著前一天來找蘭德雷斯時的那套衣服,身上散發著奇怪的味道。霍姆斯見是他們,只是稍稍看了他們幾眼就又埋頭寫起自己筆記:「咦~你們怎麼來了?早上不上課麼?」
「當然上課!我們是翹了課來找你.不對啊!」詹韋很激動,「好好看看時間,現在是下午!下午5點18分!」
霍姆斯迎著午後射進病房的陽光,眯起眼睛看了牆上的掛鍾:「啊?下午了?!」
德拉菲爾德有些好奇,探頭過去想看看他在寫什麼:「你在這兒幹嘛呢?」
「我在工作.」
霍姆斯看到有護士路過,連忙起身把剛寫完的病曆本交到她手裡,簡單關照了兩句:「昨晚上三個重病人都換了紗布,德文克先生的腿有點點腫,滲液不多;將軍夫人的傷口有明顯紅腫,肯定有感染;車夫費舍爾」
「你等等,我記一下。」護士接過病曆本,又打開了自己的記錄本。
整個病房隨處可見這樣的場景,每個醫護都在為自己的病人忙碌著。
等全部說完,兩人才發現霍姆斯的筆記本上畫了許多草圖。圖上有解剖結構、標記、各種手術器械以及自己寫的手術過程,非常詳細:「這是什麼東西?背著我們在這兒用功呢?」
「我說了我在工作,這是昨晚上的手術,我做個記錄。」
霍姆斯不會在他們面前藏私,也知道肯定藏不住,大大方方地翻到剛畫好的下肢外固定術那幾頁:「怎麼樣,這種手術沒見過吧!」
詹韋和德拉菲爾德沒了聲音,完完全全被紙上極為大膽又不失精巧的固定器械吸引了注意力:「這些都是骨折?骨折不都是上石膏,或者直接截肢,還能用這種東西做固定的嗎?」
「當然可以,卡維醫生昨晚上已經試過了。」霍姆斯說道,「他用的是現世最好的鋼材,用螺紋鑽進骨頭裡。就這樣一根鋼針就找德文克先生開口要了一萬法郎。整條腿不算手術操作費,單單這些鋼製支架就花了他十萬法郎。」
「什麼???」
「這抵得上高級官員一整年的收入了吧!!!」
他們三個在美國當地也算有點錢,年薪也就相當於1萬多法郎罷了。來到巴黎後,還是被這裡的高消費嚇到了,口袋裡的法郎像流水一樣不停往外流,根本收不住。
現在再聽到卡維的收費,實在是開了眼界。
霍姆斯當然也覺得誇張,可一想到德文克和將軍夫人的要求,作為享受了全世界第一例開放性骨折固定術的福利,這筆錢花得很值得。更何況,這兩位對於錢這種東西根本不在乎。
「等我把剩下一台手術畫完再走吧。」霍姆斯繼續拿起筆寫了起來,「我怕到宿舍倒頭就睡,起來後有些細節就忘了。」
這不是他在誇大其詞,卡維的手術對解剖的要求非常高,連最好的解剖學教授都比不上。隨便一個解剖細節就夠他記上一陣的了,他在外科儲藏室拿著幾根骨頭模具,邊畫邊做標記,總算記了個七七八八。
當然這是卡維的標準,到了霍姆斯和他兩位朋友的眼裡,這就是遠超普通解剖教科書級別的水平。要不是看在霍姆斯剛好是一起來留學的份上,他們恨不得現在就把這張紙撕下來。
「光有解剖圖可沒用,這只是基礎中的基礎。」
霍姆斯已經連續三十個小時沒睡了,真的很累,但不知為什麼,每當翻開這本記錄冊子的時候總有種莫名的興奮感,根本睡不著:「我靠著記憶畫的,這是手術時手臂擺放的位置,找到喙突、三角肌胸大肌間溝、肱骨外上髁作一條連線,連線就是切口位置。」
「好長的切口,選擇這裡是開放性的傷口就在這兒的緣故麼?」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也算是原因之一。」霍姆斯解釋道,「還有一個原因是骨折位置在近端,這個切口從三角肌胸大肌間溝進入,牽開兩邊肌肉和靜脈就能看到肱骨。」
「這個位置是有一根頭靜脈順著骨頭走行,我記得還有一根橫向的繞著肱骨走的動脈,叫什麼來著?」
「旋肱前動脈。」
「對對對,旋肱前。」詹韋點點頭,嘴裡喃喃著解剖詞,「往後就是旋肱後,往前是旋肱前,都來自腋動脈」
霍姆斯的筆記定格在這一頁,自己抬起雙手學著卡維的樣子做起了手術動作:「先切開皮膚和皮下組織,然後做筋膜的游離,顯露出三角肌胸大肌間溝和肱二頭肱三頭的肌間隔。然後沿著間溝間隙進入,向」
「向哪兒?」德拉菲爾德跟著做起了相同的動作。
「對對對,先向內牽開肱二頭肌肌腹。」霍姆斯總算想起了步驟,「然後向外牽開三角肌和頭靜脈,解剖的時候要避開血管。」
詹韋看著圖,又問道:「你標記還是太少了,這裡的解剖結構很亂,兩側肌肉要分離到什麼位置?」
「我是給自己看的,又不是真的教科書,當然只記重要位置。」霍姆斯想了想,往前翻了解剖圖,指著兩處答道,「分離三角肌向外要到三角肌粗隆(就是上方標記三角肌結節的位置),向內要到大結節嵴。」
「原來是這一段。」
隨後,霍姆斯彎曲了自己的肘關節:「肘關節屈曲位,然肌肉收縮,再銳性剝離粗隆上的三角肌止點和肱肌內側止點。」
德拉菲爾德和詹韋都無不感嘆手術的精細度,為了達到最好的手術效果,每一步都為了減少損傷服務:「好複雜,單單是選擇切開就已經用到了整條上臂一小半肌肉解剖結構。」
「卡維醫生想的肯定要比我們嚴謹有用得多。」
「接下去呢?」詹韋有些迫不及待了。
「接下去就是重頭戲了。」霍姆斯停下筆,先解釋了肱骨中段的特殊情況,「因為要用到鋼板和螺釘,為了能貼合肱骨,我們需要先了解肱骨的形狀,看看這個橫截面。這可是我找庫房裡的模型和解剖書里的結構圖,自己慢慢一點點畫出來的!」
肱骨在中段的橫截面呈現三角形,這也是為什麼肱骨骨幹骨折入路切口一般只選擇在前外側、外側和內側的原因。而從解剖結構來看,前外側幾乎不會遇到太多血管神經,是最常用的入路。
按照現代骨折分型,將軍夫人的骨折屬於撞擊所致的楔形骨折,高速撞擊產生楔形骨片。骨片本身游離於骨折兩端,是處理骨折固定時的一個難點。
卡維的骨折固定術每一處都是創新,每一處都能刺激霍姆斯的記憶細胞,讓他記得幾乎所有細節:「知道肱骨是怎麼復位的麼?」
「不知道。」
「別賣關子了,快說!」
「和前面的脛骨不同,這裡錯位不多,卡維醫生用的是鉗子。」霍姆斯畫了個草圖,大致勾勒出了復位時的樣子,「兩邊是切口牽開器,中間是我和阿爾巴蘭醫生用來固定骨折的復位鉗。」
「嗯?那卡維醫生在幹嘛?」詹韋問道。
「他在和蘭德雷斯主任一起掰鋼板。」霍姆斯又速寫了一張,「鋼板是中間帶有很多空洞的長條狀,為了貼合肱骨一些解剖角度,需要做好塑形。他們要邊用咬鉗掰出角度,邊拿來比對,就像這樣。」
「原來是這樣,要貼合肱骨表面啊.」
霍姆斯忽然想起了什麼,拎起這張紙的一角想要撕掉,剛要動手又猶豫了:「卡維醫生那時候說的什麼來著?塑形、預彎.哦對!先塑形,確實是要先塑形,但塑形的地方是兩邊固定位置,中間需要留出1mm的空隙!」
「為什麼要留空隙?」
「因為不預彎留出空隙,在骨折端兩邊打入鋼釘的時候,另一邊就會裂開。」霍姆斯解釋的不是很清楚,只能用左手摸了摸右上臂的外側,「我們在前外側放鋼板,如果不預彎,後側就會裂開。」
「好講究,這種細節都能考慮到的麼?」德拉菲爾德和詹韋已經不是感嘆了,而是在懷疑,「這樣的細節處理方式不該出現在第一台手術中吧。」
「聽說已經在動物身上完成了幾十台了,反覆研究才有這樣的結果。」
「哦,難怪。」
「這也太努力了,他才幾歲啊?」
「別鬧,這是努力能得到的技術???」
病房的這邊三人圍在一起不停討論著卡維昨晚上做的肱骨幹骨折內固定術,而在長廊另一邊的兩間特殊病房裡,德文克和將軍夫人謝莉絲正在向來看望他們的親戚好友炫耀著自己的手腳。
「看看,什麼叫全世界最頂級的外科技術?什麼叫世界首例!!!」
德文克剛要用力拍自己大腿來強調接下去這句話的份量,臨下手想起來右腿才剛接上,突然收力最後只能作罷:「這就叫全世界最頂級的技術,看看這鋼釘,這套筒和支撐杆,處處都透露著工匠們的心血和無可匹敵的科技感。才花了十萬法郎,不僅保住了腿,還能看到這樣的技術,太tm值了!!!」
「當時你不是還說他.」
「哎!往事無須再提,是我眼睛瞎了,沒看出卡維醫生的價值。」德文克連忙攔著自己的老友鋼琴商米契爾·阿恩特,「還好,實在是萬幸啊,卡維醫生在巴黎,要不然這條腿就沒了!」
「誰說不是呢。」
與術前完全相反,也許是彼此的固定方式不同,原本在接受手術前異常激動的謝莉絲,現在反而要比德文克含蓄許多:「看看我這條胳膊,竟然被修復得看不出任何異樣,就和爆炸前的那條一模一樣,實在是太厲害了!」
梅拉妮往後退了幾步,用手指做著比較,笑道:「看上去只是粗了些,穿些寬鬆衣服根本看不出來。」
「卡維醫生說了,裡面放了鋼板和鋼釘,所以才會變成這樣。」謝莉絲輕輕拍了拍趴在床邊的瓦朗特將軍的腦袋,「好了,我這不是挺好的嘛,手也沒被截掉,你哭什麼?」
「我,我還以為你,你」
「好了好了,你看你像什麼樣子。」謝莉絲換了個語氣,「去給我把報紙拿來,看看我有沒有上頭版頭條!就算不上頭條也得有個二版吧。早知道會這樣,之前就讓人幫忙拍個照了。」
「報紙?」梅拉妮苦笑道,「這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怎麼了?」
瓦朗特拿出手帕擦掉眼淚,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說了出來:「昨晚上大家都圍著火車站爆炸在轉,還有些跑去了王宮,沒人在意手術,甚至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有手術。今天上午又傳來了壞消息,現在整個歐洲都在躁動。」
謝莉絲剛擺脫爆炸和麻醉帶來的暈眩感,一時間沒聽懂她的意思。
梅拉妮索性跑出病房,幫她找來了兩份報紙遞了過去:「唉,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