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鈞無語半響, 去問周放,可知道小孩的身份。記住本站域名
周放一臉坦然道:「知道。」
溫鈞覺得他並不知道, 指了指東邊兩條街之外的王家, 再一次確認:「真的知道?」
周放大笑:「不就是賢真公主的獨子?」
他還真的知道。
溫鈞無奈:「既然知道, 老師怎麼還收下他?」
周放眯眼, 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道:「就是知道,所以才要收下啊。」
他指了指東邊,意味深長道:「有些人,明明有動了心,還非要裝模作樣,我就偏不讓他裝下去。」
溫鈞微怔,這番話的意思難道是說,王莫笑其實也對賢真公主有意?
「你別操心這個, 為師心裡有數。」周放打斷他的出神,揮手道, 「回去收拾東西準備祭祖吧, 記得早點回來。」
溫鈞回過神,點點頭答應下來:「我會儘早回來的。」
「只是,來迴路上大約需要兩到三個月時間,我那宅子的修繕,就只能麻煩老師和師娘了。」
這次回去, 溫鈞打算將家裡人都接來京城, 可之前買下的二進宅子還沒修繕好, 季明珠一個年輕的婦道人家, 也不好去和工匠交涉,只能將一應事情拜託給周家。
周放欣然答應:「放心,那些工匠還是我給你介紹的,我一定幫你好好看著,務必盡善盡美。」
溫鈞一笑,再次謝過周放。
這年代的工匠都是實心眼,不知道什麼叫偷工減料,有他留下的草圖,又有周家人監督,肯定不會出問題,這他就放心了。
……
朝考結束之後,有才之人選入庶常館,無才之人授官,打發去做主事或縣令。
而無論是進入庶常館還是授官,都要回鄉祭祖。
這是朝廷給進士們的恩典,讓進士們錦衣還鄉,冊立牌坊,掃平身後之事,安心給朝廷做事。
溫鈞和叢安也要回去,乘的還是朝廷的官船,這樣不用再另外花銷。
除了他們,王家六表哥選入了庶常館,而大表哥天資愚鈍,即便年齡稍長些,也沒能進入庶常館,在六部和外放之間選了外放,去山東做一個小官,也要一起回家,相隔不遠,可以搭乘同一艘官船回鄉。
五人中,只有衛二郎需要自費回家。
當時衛二郎會試一場病,花了身上大半銀子,差點連回程的路費都沒了,是抱著會試中舉,坐官船回鄉這個念頭,才堅持了下來。
只可惜病中答題,難上加難,眾人之中唯有他沒有中舉。
無可奈何,衛二郎只能找溫鈞借銀子,搭了過往的客船回鄉。
他是前幾日走的,帶著溫薔和下人一起,看著很有幾分落魄孤單之感。
溫鈞和叢安去送了他,還按照這個時代文人送別的習慣,各自賦詩一首,願他在家勤學,三年後再來京城,能金榜題名。
送走衛二郎之後,溫鈞和叢安也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鄉。
朝廷每隔半個月有一艘經過上林縣的船,最近的一艘在五月初五,錯過就要再等半個月,溫鈞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不想再等,便打算乘初五的這艘官船回鄉。
至於季明珠,他經過仔細思考,決定將人留在京城。
也因為這件事,季明珠心裡生惱,不肯和他說話。
溫鈞這邊從周家告辭,回了王家,季明珠還在鬧彆扭,沒有出來接他。
溫鈞嘆息,卻也無法,季明珠這胎是頭胎,大年初七診出的,現在已經五月,她肚子也漸漸大了起來,十分需要靜養。
而且按照大夫所說,孩子大約八月就能出生,他這一趟回家卻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少說也要兩三個月,如果帶她一起回鄉,時間碰的不巧,孩子很有可能在船上就出生。
船上哪有穩婆?一個不備,就怕大人和小孩都出事。
故此,溫鈞是絕不可能帶上季明珠一起回鄉的。
為了防備季明珠偷摸行事,他還嚴正警告了她,如果她再莽撞亂來,就後果自負!
未知才可怕,後果自負這四個字,不知道讓季明珠腦補了多少東西。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生了溫鈞的氣,覺得溫鈞太過冷漠。不過,到底還是老實下來,即便不捨得,也絕了隨溫鈞一起回去的念頭。
五月初五,溫鈞和叢安等人上了回鄉的官船。
季明珠在二舅母的陪伴下到碼頭送溫鈞,一臉可憐的委屈表情:「我可不是原諒你了,只是三個月時間不能見面,我不想因為一時意氣讓自己後悔。你千萬不要以為我原諒你了,就覺得我好欺負。」
「我知道的。」溫鈞露出無奈之色,揉了揉她的腦袋,心裡柔軟成一片。
他喜歡的,正是季明珠這樣坦然直接的性子。
有什麼事情她自己就能想通,不拖泥帶水,不拐彎抹角,不任性負氣。當他以為她在發小脾氣的時候,她的舉動,總是讓他會心微笑。
「我會儘量趕在八月之前回來,你要等我。」溫鈞看著季明珠,目光下移,落在她微隆的小腹上,猶豫半響,還是伸手摸了摸,輕聲道,「你也要記得等我,不准欺負你娘。」
季明珠被他一句話弄得眼眶微紅,不舍地握著他的手,直到二舅母催了又催,才強忍著鬆開手。
……
回上林縣乃是順流,比出發的時候要輕鬆些,日程也短一些,只需要十幾日時間。
這邊溫鈞上了官船,上林縣那邊也接到了朝廷的邸報,得知了今科會試和殿試的結果。
上林縣,後衙。
徐縣令坐在桌前,放下手上的邸報,臉色迷茫,轉頭看身邊的張師爺,臉色扭曲問道:「你可知道今科狀元是誰?」
張師爺心神一動,有個大膽的猜想,卻不敢提出,試探問道:「是誰?」
徐縣令握拳,說出那個連他都不敢相信的名字:「溫家之子,溫鈞是也。」
張師爺瞳孔一縮,離開開始回憶往年狀元郎來縣衙時,自己可有得罪這位天之驕子。想了半天,發現他並沒有得罪過溫鈞,反而因為對方師從周放,一直十分尊重,頓時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沒什麼事。
徐縣令對他的反應並不滿意:「你難道就沒有別的想說的?」
張師爺一愣:「說……說什麼?」
「溫鈞這麼年輕就成了狀元!你就不氣?」徐縣令說著,面色又有變化,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哭。
他看著手中邸報,此刻的心情十分複雜。
徐縣令少年時期在白鹿書院求學,是書院裡數一數二的存在,科舉之時也是次次高中,一路青雲,直到會試才碰壁,惱羞成怒下直接放棄了會試,花了點銀子打通關係,外放成了一城縣令。
雖然在這區區上林縣待了九年還沒晉升,卻心滿意足,偏居一隅,自甘墮落,完全放棄了當年初讀書時的遠大志向。
他覺得這樣的生活已經足夠了,掌管一城,輕鬆肆意。
溫鈞成為狀元的事情,卻打破了他的偽裝,其實他心裡是不甘的,也想揚名立萬,也想登上高位,給後代子孫留下雄厚的家業。
他甚至在心裡眼紅妒忌溫鈞,才二十歲,就登堂入室,成了天子門生,金榜狀元。
張師爺似乎看出了自家老爺冷靜表面上的扭曲,嘆了口氣道:「大人,您也是看著溫鈞一路走上去的,你難道不覺得,他的努力對得起這份功名嗎。」
徐縣令一窒。
張師爺只當沒看到,繼續道:「不過大人您還年輕,倒是不必羨慕溫鈞,只要肯用心,你現在也不晚。」
徐縣令徹底愣住了,看向身邊的張師爺。
張師爺並不是他帶來的張師爺,而是上一任縣令留下來的,因為年紀老邁,行事太過溫吞,老好人,讓徐縣令出身書香世家的人打從心裡看不上。
甚至在年前,張師爺就表示要辭了張師爺的職位,回鄉頤養天年,讓徐縣令另外找人。
徐縣令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只是沒有找到人,才拖到了現在。
張師爺的頭髮幾乎全白,身形老邁,一雙混濁的眼裡透出遲暮老人的悲哀無奈。
徐縣令平時都懶得看他,現在卻忽然覺得,張師爺才是有大智慧的人。
「這話怎麼說?」徐縣令試探問道。
張師爺瞥了眼桌上的邸報,低聲道:「大人,這不就是擺在明面上的關係嗎?」
只要好好把握,離開上林縣這個小地方,不在話下。
徐縣令心神一動,整理了一下官炮,起身道:「走,我們出門走走。」
先去溫家村看看,將溫鈞高中狀元這個好消息送上門去,然後再去叢家見一見叢老爺子,和老爺子說說話。
兩手準備,才是上上之選。
張師爺聽了他的話,笑眯眯道了句:「大人英明。」
……
說走就走,徐縣令打定注意,要和溫鈞搞好關係,立刻就出了門,命人準備馬車,輕車簡行前往溫家村。
溫家村歲月靜好。
還未進村,便瞧見了村口老樹下,一群孩子在嬉鬧,幾位老人在樹下席地而坐,慈祥地看著他們,配上身後的屋舍田地,阡陌良田,有桃源景象。
這不是徐縣令第一次來,卻是他第一次這麼仔細打量溫家村。
這一看才發現,溫家村竟然一個如此寧靜祥和的村子。
怪不得能夠出了溫承賀這個秀才,又出了溫鈞這個狀元。
地靈人傑之地,善出麒麟兒。
很快,就有村人注意到了徐縣令的到來。
雖然沒有見過徐縣令本人,認不出他,但是只看徐縣令身上的官袍,還有身後護衛的衙役,就沒有人敢輕視他。
一位老人上前詢問:「我是本村村長,你們是?」
徐縣令認出了他,平易近人笑道:「我來過的,忘了嗎?溫鈞從金陵回來那日,本官曾帶人親自送他回來。」
村長瞪大眼睛:「縣令大人?」
徐縣令點頭:「本官來拜訪溫夫人,有好消息告訴她。」
村長激動得全身發抖,聲音都不穩:「大人這邊走,常氏應該在家,我這就給您帶路。」
親眼見到縣令這個事實,讓村長有些太過興奮,完全忘了去深思縣令口中的好消息是什麼,只顧著帶路,就這樣,一路帶著徐縣令到了溫家。
「常氏,快出來,有貴客!」村長來溫家不用通報,直接在院子裡喊的。
溫常氏聽到動靜,放下手上的針線活,有些不解,在丫鬟的簇擁下邁出門檻,一邊往外走一邊嚷道:「來了,來了。」
看見是村長,臉色詫異問道:「什麼貴客?」
「縣令大人來了,快叫人上熱茶。」村長大聲嚷著,然後使了個眼色,示意溫常氏看徐縣令,按耐不住道,「是貴客吧。」
溫常氏抬頭一看,認出徐縣令,溫鈞不在身邊,立刻有些慌了:「大人怎麼來了?」
徐縣令來這裡不是為了喝茶,也不是為了嚇唬百姓,而是為了和溫鈞繼續打好關係。
要是真的將溫常氏嚇出個好歹,他和溫鈞反而結仇了。
所以不等溫常氏下一步動作,他直接道:「夫人不用怕,也不用給本官準備茶水,本官還有事,等下就要走了。來這裡,只是為了告知夫人一個好消息。」
「嗯?」溫常氏發出疑惑的語氣詞。
徐縣令面上露出了笑容:「夫人可還記得,年初溫鈞去京城參加會試。」
頓了頓,等在場眾人反應了一下,他繼續道:「本官剛剛收到的邸報,溫鈞是會試第一。」
「什麼?!」溫常氏不敢置信,「真的?大人沒哄我吧?」
「不敢欺騙夫人。」徐縣令道,「不僅如此,後續殿試,溫鈞六元及第,高中狀元,得皇上封賞,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溫常氏瞪大眼珠子,捂住嘴,深呼吸一口氣,憋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尖叫。
狀元,她兒子是狀元!
激動之下,溫常氏倒退三步,差點跌掉,還好丫鬟就在身後,及時扶住了她。
她勉強站定,想到什麼,提著裙子轉身,飛奔去找溫螢:「螢丫頭,螢丫頭,你弟弟中狀元了,中狀元了!」
「哐當!」溫螢的屋子裡傳來什麼東西掉地上的聲音,下一秒,溫螢拉開門,臉上滿是狂喜,「真的!」
「真的!」溫常氏說著,「不信你問徐縣令。」
溫螢條件反射去看身後的徐縣令。
徐縣令愣了一下,連忙點頭:「是,狀元。」
溫螢驚喜得不知道說什麼,幾步跑出門,抱住溫常氏,不斷地重複:「娘,小弟中狀元了,中狀元了!」
溫常氏拍拍她的肩:「是啊,是啊。」
這時候李曼懵懂地從屋裡走出來:「外婆,娘,小舅舅怎麼了?」
兩母女同時抱住她,激動得像個複讀機:「你小舅舅中狀元了,中狀元了!」
李曼:「……」
李曼雖然才九歲,卻也知道外婆和娘這個樣子不像正常人,不由得有些畏懼。
還好溫常氏看見了一旁的徐縣令,很快逼著自己冷靜了下來。
這樣大的喜事,她打算晚上好好慶祝,大著膽子問縣令要不要留下用飯。
徐縣令倒是想留下和溫家繼續弄好關係,但是溫家孤兒寡母,他留下太不像話,只能道:「叢家小公子也高中進士,我還要去叢家走一趟,就不久留了。」
「這倒是不巧。」溫常氏嘴上說著可惜,心裡卻鬆了口氣。
以前沒有接觸過縣令這樣大的官員,她並不知道如何恭維才好,對方主動要走,自然再好不過。
不過叢安這個名字,無疑提醒了她另一件事。
溫常氏想了想,遲疑問道:「徐大人,鈞哥兒和叢家公子都中了,那衛家二郎呢?他和鈞哥一起去的京城。」
徐縣令搖頭:「邸報上沒有寫,應該是落榜了。」
溫常氏的喜悅一下子消下去大半。
手心手背都是肉,兒子中狀元是大喜事,可是女婿落榜,也不能當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她嘆了口氣:「唉。」
徐縣令見狀皺眉,暗道不妙,連忙安慰幾句。
他是來報喜的,可不是來攪亂溫家人的好心情的,早知道就不該多嘴。
心裡無奈,頗有幾分厭煩和後悔。
安慰了一通,等溫常氏看著平靜幾分,徐縣令才心累地嘆氣,從溫家告辭。
出來之後,他又帶著手下去了叢家。
叢老爺子的反應比溫家人還要激烈,聽到消息,直接高興得白眼一翻暈了過去,把徐縣令嚇個半死,連忙請了大夫來,一碗苦藥灌下去才沒出事。
好不容易叢老爺子醒過來,徐縣令以為可以好好溝通,打好關係了,叢老爺子卻老淚縱橫,握著徐縣令的手不肯放,開始訴說起了這些年的辛苦。
他一個老頭子,守著日暮西山的叢家,守著年幼的孫兒,這些年當真是十分辛苦。
還好,這一切都守得雲開見月明。
叢安成為進士,他叢家又將興盛起來,再也不用苦熬日子。
絮絮叨叨,半個時辰眨眼過去。
徐縣令聽著,從一開始隱晦的不耐煩,到最後沉默下來,回想自己中舉那日,爹娘激動高興的樣子,在心裡沉重地嘆了口氣。
這幾年,他不但浪費著自己的時間,也辜負了家裡人的心血。
好不容易供養出來一個舉人,卻不求上進,待在縣令這個位置上不得寸進。
他對不起家裡人付出的心血。
不過還好,溫鈞這個新科狀元馬上就要回來上林縣,他的機會近在眼前。
溫鈞雖然只是新科狀元,看起來沒什麼大不了,可是懂本朝官職的人就能明白,殿試一甲入翰林,而翰林屬於天子近臣,比起六部官員,更容易見到皇帝,更容易得到晉升。
溫鈞現在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翰林修撰,只比他這個縣令高一級,可是身為狀元,一旦朝中缺官,是最有可能被選上去候補的。
這就是潛力。
他現在投資,未來得到的絕對是十倍百倍的回報。
——徐縣令還不知道溫鈞破格授侍讀學士的事情,若是知道,只怕更要激動不已。
……
距離徐縣令親自上門報喜過去了十天,驛站通報,從京城而來的官船次日將抵達上林縣。
徐縣令深呼一口氣,命人通知了溫家和叢家。
第二天,他帶著兩家人,帶著衙役,一同前往碼頭,等待溫鈞和叢安的官船到達。
時間是初夏,碼頭上十分熱鬧,人來人往的貨物和行人。
溫常氏和溫螢是婦道人家,不好拋頭露面,選擇在馬車上等。
徐縣令和叢老爺子自矜身份,也沒有在碼頭上大咧咧等待,而是選擇在路邊茶棚坐下。
還好,溫家族人知道溫鈞高中狀元的消息,都迫不及待要來迎接狀元郎,來了四五個青壯年村民,守在碼頭上,倒是不用擔心錯過官船。
大半個時辰一晃而過。
「螢丫頭,鈞哥兒真的中狀元了嗎?」溫常氏躲在馬車裡,不時地掀開帘子往江面上看,還有點不太敢相信,「我怎麼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呢?」
溫螢點頭:「肯定是中了,徐大人不用拿這個事糊弄我們。」
「可是,那可是狀元啊……」溫常氏低聲嘀咕,眉頭緊皺。
她年輕的時候愛看戲,經常求母親請小戲班子來家裡唱戲,看著戲台上風光無限的狀元郎,甚至有過不切實際的夢,想著長大後要嫁給狀元。
大了才知道,狀元哪裡是那麼好得的。
狀元郎,又那是那麼好嫁的。
及至後來她長大了,嫁給溫承賀這個秀才公,不少人都在暗地裡說她一屆商女,嫁給了前途無量的年輕秀才,是燒了高香,屬於高攀。
連秀才都是高攀,何況狀元呢。
偏偏現在,所有人都說,她的兒子成了狀元。
那可是戲文里唱的狀元郎啊,多麼遙遠而不可攀登的存在。
想到這裡,溫常氏嘆了口氣,還是不太能有真實感。
「娘,別發呆了,快下車,官船到了!」溫常氏走神的時候,溫螢掃了眼車外,眼睛一亮,連忙推搡溫常氏,讓她一起下車。
溫常氏猛地回神,不等溫螢說第二遍,蹭地掀開車簾,在丫鬟的攙扶下順利下馬車。
「少爺到了嗎,快,快去碼頭。」
溫家母女急沖沖朝著碼頭方向去。
身後徐縣令和叢老爺子也回過神,瞬間明白是官船來了,連忙也追上去。
官船靠岸,眾船避讓,還有專門的碼頭讓官船停靠。
碼頭上無聲安靜了下來,都在等待官船停靠,然後離開。
而官船夾板上,那兩個修長的身影,便顯得格外矚目。
溫常氏激動地失聲,捂著嘴怕自己哭出來,和溫螢一起朝著官船方向走去。
溫鈞,回來了。
第100.第 100 章
官船用了十五天回上林縣。
著急趕路, 一路沒歇,連溫鈞這個不暈船的人都有些受不了這個強度, 頭痛得晚上睡不著覺。
好不容易白天歇一歇, 叢安還來吵他, 興奮地叫道:「到家了!」
到家了?
三個字讓溫鈞一下子清醒過來, 從床上起來,望向窗外。
是熟悉的景色。
他心神一震,立刻出了屋子,走到甲板上,然後便看到了溫常氏和溫螢二人,在外人的簇擁下站在碼頭等待。
溫鈞露出笑容,沖她們揮了揮手,深呼吸, 勉強鎮定下來,轉身回屋子收拾東西, 連帶著提醒下人去下船口, 準備下船。
他們到家了。
……
一下船,就有一群人迎上來接他。
溫鈞明明還很疲倦,落地的雙腳像踩在棉花上,有種沒著落的虛無感,看見家人, 卻立刻來了幾分精神, 微笑接受溫常氏的檢查。
「瘦了, 瘦了!」溫常氏嘴裡念著天下每個母親都愛念的話, 上下打量溫鈞,心疼得眼睛發紅,焦急道,「又要考試又要趕路,一定很累,快回家歇歇。」
親眼看見兒子,什麼會元什麼狀元都不重要了,只想他健康。
偏回鄉這十五日,溫鈞暈船,吃不下東西,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看起來觸目驚心地瘦弱。
溫常氏這會兒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狀元不狀元的,轉身命令下人把馬車開過來,就要扶著溫鈞上馬車回家。
徐縣令好不容易擠過來,見狀剛說了一個字:「溫……」
就眼睜睜看著溫鈞被溫常氏硬推上了馬車,連自己也在場都沒看見。
徐縣令:「……」
他只能放棄這邊,去叢安那邊說話。結果叢老爺子也是有備而來,和門房一人一邊抓著叢安的手,在碼頭邊上雇了一輛馬車,噔噔跑出去老遠。
徐縣令:「……」
深呼吸一口氣,徐縣令只能按下心裡的急躁,先回衙門辦理公務,打算明日再去這兩家聊一聊。
溫家的馬車和他擦肩而過。
溫鈞被溫常氏和溫螢的過度關心弄得哭笑不得,掀開車簾透氣,恰好發現了背影寫滿喪氣、正要離開的徐縣令,詫異了一下,招手打算叫他。
溫常氏按下他的手:「別叫。」
溫鈞停下動作,轉頭看溫常氏。
溫常氏遲疑道:「花花轎子人抬人,你中狀元的消息傳回來之後,這位縣令大人親自上門報喜,娘心裡總覺得怪怪的。」
溫常氏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是她知道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徐縣令以前從來不曾上過溫家的門,就兩次,一次是溫鈞鄉試中解元,一次就是這回,而這次又各位殷勤些,不但上門報喜,還陪著他們來一切接溫鈞,看著就不懷好意。
溫鈞一笑,拍了拍溫常氏的後背:「我知道了,謝謝娘的提醒。」
溫常氏不懂官場來往的複雜,只是一心為兒子好,溫鈞這個受益人沒有什麼權利質疑,只需要感謝就行。
得了溫鈞的謝,溫常氏有點不好意思:「這有什麼好謝的,都是一家人。」
她想到什麼,問道:「對了,明珠呢?這次沒跟回來吧。」
溫鈞摸了摸鼻子:「沒,在京城修養。」
話說到這裡,他有些無奈地抱怨道:「娘,你怎麼會讓明珠一個人上京,不是說好了,等我回來祭祖,再帶她一起去京城嗎?萬一我要是沒中舉,三年後再考,豈不是白白讓明珠跑了一趟?」
「胡說!怎麼可能不中!」
溫常氏兇狠地打斷溫鈞的話,即便這是自己兒子,也毫不留情地翻了臉:「娘讓明珠上京,自然有娘的道理。」
她開始掰指頭給溫鈞算:「第一,你肯定會中,這點不用多想。第二,明珠八月生孩子,不早點去京城,等你來接的話,肚子都大了,難道要生在路上?還不如坐親家的船上京,路上穩妥一點。」
溫鈞一想,也是這麼個道理。
點點頭道:「娘英明。」
溫常氏喜笑顏開:「明珠一開始還不肯去呢,是娘和你大姐勸了好幾天才願意的。這孩子,太聽你的話了,都不知道變通。」
溫鈞一怔。
如果是溫常氏讓她上京的,為什麼兩人見面的時候,她不說出來呢?
看了眼身側的溫常氏,臉上寫滿了對季明珠的喜愛,溫鈞似乎懂了一點。
這對婆媳,還真的成親母女一般的存在了。
季明珠怕他心裡對溫常氏生怨,不肯將真相說出來,而溫常氏信任明珠,在這個女子困居後院,不能單獨出門的時代,敢將如花似玉的年輕兒媳託付給王家人。
雙方都在相互付出。
溫鈞勾唇一笑,身心放鬆下來,笑看溫常氏拉著溫螢討論當時的慶幸。
看著看著,濃濃的疲倦爬上了身體,眼皮耷拉下來。
他靠在馬車一側睡著了。
溫常氏和溫螢說話,過了一會兒,沒聽到溫鈞的回應,轉頭發現他竟然睡了,兩人一愣,聲音立刻小了下來。
溫常氏心疼地看著消瘦的溫鈞,喃喃道:「我這個時候才有真實感……」
她的兒子溫鈞,真的成了狀元。
衣錦還鄉,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夫君他在天之靈,應該瞑目了。
……
溫鈞到家之後好好睡了一覺。
第二天醒來,有了精神,才開始處理回來之後撲面而來的一件又一件事。
首先是徐縣令的交好。
面對著這位從前官位高不可攀,現在看來,其實卻並沒什麼了不起的徐縣令,溫鈞並沒有小人得志,依舊笑容如沐春風,來者不拒,照單全收。
至於徐縣令打算投資的事情,他也如實說了,他現在只是從五品的侍讀學士,並沒有什麼權利。
徐縣令與其想著走他這裡的關係,還不如好好處理公務,做出一點貢獻來,獲得請調回京城的允許。
徐縣令愣住:「等等,侍讀學士?」
難道不是從六品修撰?
溫鈞謙虛一笑,拱手示意京城方向:「皇上厚愛,破格提拔。」
徐縣令服氣,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六元及第的狀元。
溫鈞失笑,搖頭道:「徐大人也不用擔心,你的治下接連出了一個狀元,一個進士、一個舉人,這潑天的政績,不出意料,年底調令就能下來了。」
徐縣令雙目瞪大,被這一句話點醒。
對,這都是政績啊。
為人父母官,不但要管各種公務,也有教化當地百姓的責任。
朝廷有令,若有政績,可著情嘉獎。
教化出了一個六元及第的狀元郎,難道還不夠嗎?
徐縣令想到這裡,激動得臉色漲紅:「多寫溫大人點醒我。」
溫鈞自謙一笑:「日後同朝為官,還請徐大人不要忘了和溫之間的情誼。」
兩人之間的關係並不牢靠,都是靠著周放這個名字才強行聯繫在了一起。但是從今日後,他們會有更加緊密的利益關係。
送走徐縣令,溫鈞出門去找村長。
村長也是族長,是溫家族系的當家人,聽說溫鈞來了,連忙迎出來:「溫鈞,太好了,我正要去你家找你。」
溫鈞輕笑:「所以我自己過來了,免得麻煩您。」
族長的輩分大,不說溫鈞只是今科狀元,就算是御前駙馬,在族長面前,也要自謙為小輩。這是屬於古代氏族之間默契的潛規則,以宗族為中心聚攏力量,才能讓一個姓氏綿延得更加長久。
這些年來,溫鈞從未和村長起過一次爭執。
好在村長也是一個明理之人,從未得寸進尺,反而恪守著底線,多次為溫鈞提供便利。
溫鈞有恩必報,一直對村長十分尊敬。
今天過來,他打算舊事重提,和村長討論一下建立牌坊的事情。
當年他放言讓大家等他會試回來再建牌坊,一晃幾個月過去,他如期回來,帶回了六元及第的榮耀。
不過這牌坊,卻不用族裡出錢修建了。
六元及第,值得破例。
皇帝指點過禮部,讓禮部派人來修建,禮部也對溫鈞的牌坊非常重視,和工部商量過後,採買好了石料,派人送來上林縣,由工部親自修建。
「皇帝下令讓建的?」村長目瞪口呆,「老天爺,這可是天大的榮耀啊。」
溫鈞摸了摸鼻子:「總之,村長您不用再操心這些了,只要等工部的人來了之後,告訴他們打算將牌坊立在哪裡就行。」
「好好好,老漢一定記得。」村長被嚇得不輕,連忙點頭,心裡還在想著皇帝下令修建牌坊的事上。
皇帝讓修的,得有多豪華啊?
溫鈞搖頭,鄉下百姓沒見過大人物,連縣令都能嚇他們一跳,更何況皇帝。
村長這個樣子,倒是十分正常。
他給村長留了一點時間回神,直到村長冷靜下來一些,才說起另一件事。
溫鈞:「村長,我這次回來,主要是為了祭祖。您看哪個日子好,我們再開一次宗祠吧。」
當年溫鈞中了秀才,得中小三元,村長和溫常氏興奮地開了宗祠,將這件事記載在了族譜上。如今溫鈞連中六元,還是皇帝親口御封的狀元郎,更要好好慶祝。
這次祭祖,不出意外,將會是一場十分盛大的儀式。
村長沉吟半響,點頭道:「我這就去和幾位族老商量一下,挑個好日子,將東西準備起來。」
溫鈞滿意點頭:「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
族裡經過商量,最終將日子定在五月二十七。
這個日子並不是最好的,但是溫鈞急著回京述職,而六月間,村里也要忙著收穫,怕是沒時間準備東西,兩相考慮,才選了這個日子。
定好日子後,其他需要的東西也開始了提前準備。
五月二十七,祭祖開始。
這一日的溫家村熱鬧至極,溫常氏請來了舞龍隊伍和戲台版子,白天唱戲,晚上舞龍,十里八鄉都來看,將溫家村擠得滿滿當當。
除了他們,還有一些專門為溫鈞而來的。
溫鈞低調回鄉,徐縣令受了他的委託,也沒有將消息傳開,但是他前些天去拜訪孫老先生,還去碼頭接了衛二郎和溫薔,多少漏出些痕跡,而狀元郎的名氣實在太大,就算遮掩,還是有不少人打聽到了溫鈞中狀元一事,趁著這一日,趕來恭賀溫鈞和溫氏族人。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溫鈞已經是從五品官員,不可能每個都見、
溫鈞只見了幾位昔日打過交道的人家,比如趙家、叢家、衛家等幾家,便藉口勞累,回屋休息去了。
對了,季家也來了人,是季老爺和季明瑞。
可惜溫鈞忙於準備祭祖的事務,沒有功夫招待他們,只能留他們在溫家住一夜,等回頭再詳說。
第二日清晨,熱鬧散去,溫家村又安靜下來。
今日,也是正式開宗祠的日子。
溫鈞宗祠多年未曾修繕,但是細節里,依舊透露著幾分古樸大氣,代表溫氏族人祖上也是出過有才之人的。
時隔多年,再一次出現了一個能夠帶動全族地位上升的溫鈞,讓幾位族老高興得熱淚盈眶。
溫家全族人都聚集在了宗祠里,吉時到了,點燃三炷香,一起下跪,祭告列祖列宗溫鈞的事跡。
將香插上香案,族裡一位年邁的族老遞過來族譜和毛筆,讓溫鈞將自己的事跡寫上去。
溫鈞一愣。
但是在場之中,就他的字最好看,地位也最高,就算對這件事哭笑不得,最後還是由溫鈞這個本人親筆寫上去的。
寫好族譜後,大家再次跪拜了列祖列宗,然後將族譜封存。
村長宣布儀式結束。
溫鈞鬆了口氣,從蒲團上起身,看著族人們興高采烈地投來欽佩的目光,心裡也有幾分會心的觸動。
他的名字,將會隨著溫氏這個宗族,長久地流傳下去。
第101.第 101 章
祭祖儀式過後, 村人並未散去,反而期期艾艾地擠在一起, 偷偷打溫鈞。
終於, 第一個人鼓起勇氣, 走上前來, 恭喜溫鈞成為狀元。
昨日親眼見證溫鈞在一眾大人物面前侃侃而談,揮灑自如,大家都知道這個昔日的少年不一樣了,有些怕溫鈞會不耐煩,不敢打擾他。沒想到,面對走上來的村人,溫鈞還是和氣微笑的模樣,和以往毫無差別。
眾人見狀鬆了口氣, 紛紛擠上去恭喜。
這可是他們溫家一族最有出息的人,將來還要青史留名的那種, 能和他說一句話, 都是福氣,能吹一輩子。
溫鈞瞥見蜂擁圍上來的人潮,微微驚了一下,連忙安撫眾人,免得發生什麼慘案。
弄得大家更加受寵若驚。
等大家依次恭喜過了, 滿足地散去, 溫鈞也無奈地搖搖頭。
這些族人, 有時候實在是十分可愛。
村人散去後, 宗祠冷清下來。
溫鈞轉頭,發現村長和幾位族老還在,連忙上前表示,他希望出一筆銀子修繕宗祠。
這是一種潛藏的規則,宗族裡最有出息的那個,對宗族裡的貢獻總要大一些。
只是他在村里呆不久,很快就要走,只能將事情交付給村長幫忙。
聽到溫鈞的話,村長眼睛發亮,拍了拍他的肩膀,雖沒說什麼,眼底卻滿是欣慰。
「好,不愧是我溫家的後代子孫。」幾位年邁的族老也誇讚著,露出激動的表情,眼睛笑眯了起來。
他們沒什麼大出息,只能守著宗祠一輩又一輩地等待,等待一個有能力的後生,將溫家一族帶起。
現在,他們等到了。
溫鈞被他們如此大的反應弄得有些詫異,只是出一點銀子,稍微修繕宗祠,倒弄得好像他是救世主一般,實在讓人受之有愧。
不過,對宗族而言,一個冉冉升起且正當年的狀元,的確無異於救世主了。
一個狀元的意義,比溫鈞想像的還要重大。
溫鈞還沒徹底融入這個時代,對自己地位的了解還不夠透徹,自謙了一句,將早已準備好的一百兩銀子交給村長,又說了幾句話,便告辭回家去了。
家裡還有兩個人在等他。
見到溫鈞回來,在院子裡發呆的季明瑞蹭地站了起來:「姐夫!」
溫鈞沖他點頭:「我換身常服,你去書房等我。」
祭祖穿的衣衫會正式一點,但是並不舒服,在家裡自然要穿舒服些。
溫鈞換了一身衣衫,才去書房找季明瑞。
這麼一刻鐘的時間,書房裡還是只有季明瑞一個人。溫鈞見狀笑了笑,進屋坐下。
既然季明瑞選擇避開季老爺來找他,想必是下定了決心,想通了。
他態度隨意了一些,問了下季家的近況如何。
季明瑞低下頭,沉默片刻道:「娘的肚子大了,這些日子,家裡的生意都是我在管,爹在家裡陪娘……還有,娘說想念大姐,爹就派人去接了大家回家,住了幾回。」
溫鈞挑眉:「你有什麼看法?」
「我……」季明瑞愣愣地抬頭,看著溫鈞,臉色糾結而扭曲,崩潰地抱住腦袋,「我不知道。」
溫鈞冷靜看他:「你知道的。」
他只是不願意面對現實罷了——現實就是,在季柳氏和即將出生的孩子面前,季明瑞這個嫡子毫無競爭之力。
季老爺這輩子,就倒在女人身上了。
他現在可以為了季柳氏放棄生意、接回王雪雁,將來就可以為了出生的孩子,將季明瑞發配到角落,將家裡的生意都交給出生的孩子。
期待季老爺,不如自己站起來。
而且真相,肯定不會像季明瑞說得這樣簡單。有些時候,冷漠忽視這種家庭冷暴力,說給外人聽,仿佛沒什麼大不了,只有親身體會的人才能感覺到,那是讓人從心底開始絕望的痛。
要不是受不了,季明瑞這個傻白甜也不會背著季老爺找上溫鈞。
溫鈞逼著季明瑞面對現實,想明白自己的處境。
季明瑞愈發崩潰,咬牙忍耐,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後悔:「姐夫,你回京城後,幫我和二姐道歉,告訴她,我知道錯了。」
溫鈞頓了頓,答應道:「我會記得的。」
季明瑞忍耐不住,紅了眼睛。
他終於也體會到了季明珠當年的痛苦。
在家裡,季老爺和季柳氏仿佛才是一家人,而他,只是一個聘請來的管事,負責溝通生意,將東西都拿回去向他們稟告。
就連被趕出家門的王雪雁,現在都比他的地位高。
季柳氏高齡產婦,懷孕懷得十分辛苦,吃不下東西,總是吐,季老爺心疼得要命,對她的話唯命是從,從無二話。
要不是還有一個溫鈞在旁邊震懾著,他甚至打算將王雪雁重新歸入季家家譜。
溫鈞:「……」
聽到這裡,溫鈞覺得不可思議,季老爺的腦子構造,真的沒有問題嗎?
不過,無論季老爺腦子有沒有問題,反正溫鈞是被他搞糊塗了,連帶著季明瑞也被他寒了心。
溫鈞收回心神,看向面前的少年,沉聲問道:「所以,你想通了?要不要和我合作?」
「我想通了,但是……我可以嗎?」季明瑞屏住呼吸,臉上寫滿了受寵若驚。
在溫家待了兩天,季明瑞是徹底看清了溫鈞這個狀元有多耀眼。
溫鈞都是狀元了,要什麼沒有,還需要他這樣一個軟弱又廢物的小舅子嗎?
溫鈞宛若嘆息,眼底滿是無奈,低聲道:「有什麼辦法,你是明珠唯一的血脈親人。」
季明瑞忽然懂了。
沉默一會兒,他狠狠地點頭:「我要合作,姐夫,你說怎麼做都行,我聽你的。」
季老爺讓他失望了,現在,他不想讓季明珠失望。
就像溫鈞說的,他們姐弟,是這個世上血脈關係最親密的人。
溫鈞眯眸,不放心地再問一遍:「你真的決定好了?」
「真的!」季明瑞咬牙,一臉認真,「我發誓!」
溫鈞盯著他半響,沒說話,直到少年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才滿意地勾唇笑了。
「很好,我相信你。」
王雪雁那件事之後,季老爺三番四次地反悔,牆頭草一般兩邊倒。但是季明瑞卻始終站在季明珠這邊,拒不肯接受王雪雁。
溫鈞願意相信,他沒有繼承季老爺那糟糕的性格,是個可用之人。
既然這樣,他之前的計劃也就可以擺上檯面。
只是季明瑞現在還有點小,不夠成熟……
沉吟片刻,溫鈞看向季明瑞,若有所思道:「季柳氏生產還有三個月,再加上坐月子,帶孩子,沒有半年,你爹都抽不出空來打理生意。這樣吧,這半年,你留在季家,多學點東西。」
「啊?」季明瑞瞪大眼。
溫鈞一笑,慢條斯理地解釋:「你爹雖然軟耳根,在做生意這方面卻是有自己的一套。等你學會他三成的功底,再來京城找我。」
想了想,他鼓勵道:「到時候,我帶你一起搞事情。」
季明瑞愣住了,不太懂什麼叫搞事情,可是溫鈞讓他繼續留在季家的事,他卻是聽懂了。
他有點不好意思道:「其實,我已經學了很多。」
他扭扭捏捏半天,解釋道:「爹之所以留在家裡照顧娘,讓我代為打理生意……是我主動提的建議。我覺得反正爹娘都偏心到沒底線了,我得多學一點東西,哪怕不討爹娘喜歡,還能靠著這個賺點小錢,將來去京城投奔你和二姐。」
「這幾個月,我學了不少東西。」季明瑞鼓起勇氣道,「雖然還沒有我爹那裡精明,但是也可以獨當一面了。」
溫鈞聽著少年磕磕巴巴的自白,眼神微妙。
原來季家的人,也不是個個都是傻憨。
溫鈞點頭:「既然如此,下個月我要回京城,你隨我一起走。」
「好!」季明瑞頓時眼睛亮了起來,迫不及待地答應,背後仿佛有尾巴在歡快地擺動,還討好地湊上來道,「謝謝姐夫!」
溫鈞一愣,忽然有了幾分愉悅。
雖然這個弟弟又熊又傻,但是至少還能教,不至於無可救藥。
……
季明瑞還未弱冠,要隨溫鈞一起上京,得和他的父親季老爺打個招呼。
溫鈞坐回書桌前,讓季明瑞去請季老爺過來。
季明瑞聽話去了,走到東側院的客房裡。
昨天溫家太過熱鬧,季老爺來找溫鈞,卻說不上話,不得不在溫家留宿了一夜。結果,因為擔心季柳氏的情況,翻來覆去沒睡好,這大白天的還要在屋裡小憩補眠。
季明瑞叫醒他,告訴他,溫鈞回來了,在書房裡看書。
季老爺一骨碌爬起來:「我去和他說清楚,說清了好回家,你娘昨天沒我照顧,也不知道睡得好不好。」
要你照顧什麼啊?季明瑞無語,看著他精神抖擻地跑出去,迫不及待的樣子,就覺得一陣厭煩。
他往後一倒,倒在季老爺剛剛睡的床上,看著蚊帳,眼底一陣迷茫。
漸漸的,迷茫褪去,他露出了堅定的眼神,狠狠地點了點頭。
而書房裡,溫鈞也等來了季老爺。
「岳父來了?快請坐。」他露出一個微笑,面色詫異,站起來請季老爺坐下。
等季老爺坐下了,他才故作疑惑地問:「昨天太忙,忘了問岳父來找我有何事。」
季老爺當真,連忙提醒道:「過年的時候,你不是說問我要不要繼續布匹生意嗎?」
溫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點點頭:「是,我都忘了。」
季老爺哈哈一笑,擺手道:「沒什麼,我來找你也差不多。」
「所以,岳父考慮好了?」
「考慮好了!」季老爺點頭,「這筆生意我不做了。」
溫鈞正要找藉口推拒,話剛出口,反應過來季老爺說什麼,愣住了:「岳父……」
季老爺連忙道:「我年紀大了,沒什麼進取心了,也干不動了,所以我不做。但是你別怕,如果你缺少信任的人手,我可以給你推薦一個。」
溫鈞微愣,忽然有種奇怪的預感,季老爺說出口的名字,將會顛覆他以往的認定。
他向後靠了靠:「你說。」
季老爺一笑,語氣裡帶著幾分不好意思:「你覺得,明瑞這個孩子怎麼樣?」
溫鈞:「……」竟然被他猜中了。
季老爺什麼時候走慈父路線了?
季老爺沒注意到溫鈞的古怪,低下頭,有些無奈道:「柳氏馬上就要生了,這段時間很脆弱,我多花了點功夫在她身上,但她好像開始不滿足了,這些日子一直在問我,如果孩子生下來是個男丁,將來怎麼辦。還說孩子小,不等他長大我們就老了,可憐孩子一個人孤苦無依,讓我將雪雁叫回來,幫襯弟弟。」
「她雖然說得隱晦,我卻知道,她在試探我的底線。」
季老爺咬牙道:「我知道,我這個人耳根軟,聽不得念。要是孩子生下來,是個男丁,我肯定會從了她,所以,我就想在孩子還沒出生之前,先給明瑞找個事情,讓他以後也有安身立命的東西。」
「你那個研究,應該要花不少銀子吧,我可以出這個數,讓明瑞入股。等日後有了進項,進項全都歸屬於明瑞。我相信你,你是讀書人,腦子聰明,一定不會坑害了明瑞。」
「至於莊子上的東西,我……等我百年之後再說吧。」
溫鈞倒吸一口涼氣,再次往後靠了靠,陷入沉吟。
季老爺的這些話的意思是,他打算現在就分家,將大頭給季明瑞,將小頭留在手上,將來看看是給哪個兒子的意思嗎?
怎麼辦,他有點看不懂季老爺了。
季家目前最賺錢的生意當屬莊子上的豬,但是豬肉最貴的時刻已經過去,現在的豬肉不再暴利,只能維持收益,季老爺早就收縮了產業。
現在三家一分,每家每個月拿到手的也就五六百兩銀子。
季老爺選擇將這份五六百兩銀子的生意抓在手上,卻將家裡的大部分積蓄都交給季明瑞帶走。
這份魄力……
怪不得他能坐穩上林縣首富之位,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當斷則斷,在機會面前,絲毫不曾遲疑,直接將大兒子推出來。
溫鈞思考了一下,沒有將他和季明瑞早就溝通好的事情說出來,順水推舟,點點頭道:「好,就按岳父說的,下個月,讓明瑞隨我一起上京,到了京城我再交代他怎麼去做。」
「好!」季老爺高興了,連忙轉身道,「我去叫明瑞那小子過來。」
溫鈞連忙攔住他:「讓下人去叫吧。」
季老爺自然說好。
溫鈞鬆了口氣,開門叫來一個下人,親口叮囑兩句,讓他去請季明瑞來。
於是,季明瑞剛才還在一個人獨處,給自己打氣,稀里糊塗被人叫來了書房,而且叫他那人還神神秘秘地表示,少爺讓他去了之後,不要說話,先聽著。
季明瑞摸不著頭腦,認命去了。
到了書房後,溫鈞指了指季老爺,將兩人剛才的交談大致說了一遍,然後問季明瑞,可願意隨他一起去京城。
季明瑞愣住。
看了看季老爺,看了看溫鈞,他傻愣愣地指了指自己:「爹讓我去京城?」
溫鈞點頭。
他咽了咽口水,心裡激動得要命,差點就脫口而出他不想去了,他要留在季家盡孝。但是很快,他冷靜下來,想起來了這些日子的待遇。
季老爺對他是有一份慈父之心,可那有如何。
一旦柳氏生下男丁,他的心意立刻就會出現變化。
而且,季明瑞還記得剛才答應溫鈞的話。
他肯定地點了點頭:「好,我去!」
話音落地,季老爺發出欣慰的嘆息聲。
溫鈞眼底對少年的欣賞,也愈發濃厚了。
不過就像他之前說過的,他需要的,不僅是季明瑞的答應,重要的是不背叛。
他必須要和季柳氏決裂。
而這點,倒是不用直白地說出來,只需要稍微動一下手腳,自然會有人去幫他完成這件事。
……
送走季家父子後,溫鈞將自己回來的消息正式放了出去。
消息如同生了翅膀,頃刻間飛遍整個上林縣。
而溫鈞也開始了頻繁地外出訪友,去了衛家,拜訪剛到家沒幾日的衛二郎,去了趙家,見了趙博,甚至還去了私塾,給師弟們上了一堂課。
如此強烈地刷存在感,來溫家拜訪的客人絡繹不絕出現。
不過溫鈞等待的,卻並不是他們,而是臨縣的人家——朱家。
朱誠良當年之所以願意娶王雪雁,甚至不惜將原配貶為妾室,圖的就是季家的錢和溫鈞的名。
後來溫鈞擺明了和王雪雁不對付,朱誠良還是厚著臉皮上前來討好於他。
現在,溫鈞中了狀元,他又怎麼可能坐的住?
果不其然,沒幾日,溫鈞就接到了朱家要來拜訪的門貼。
兩家關係疏遠,上門前會先遞交門貼,若是同意接見,自會通知對方在合適的日子上門。
溫鈞看著管家送上來的門貼,勾了勾唇,挑了一個風和麗日的日子,讓他們來拜訪。
通過允許的朱誠良喜出望外。
溫鈞之前就看他不耐煩,從不肯正眼看他,他還以為這輩子都搭不上溫鈞這顆大樹了,沒想到溫鈞一朝高中狀元,反而摒棄前嫌,答應了他的拜帖。
朱誠良立刻開始準備行裝和馬車,要按照約定去溫家拜訪。
至於要不要帶上王雪雁……
他想了想溫家和王雪雁之間的矛盾,到底還是沒有帶上。
而這,正好順了溫鈞的意。
朱誠良到了溫家,小心翼翼,謹慎得不得了,生怕又惹了溫鈞的厭煩。
不過這次,溫鈞卻十分的平易近人。
他眯著眼,含笑看朱誠良,意味深長道:「我有一個交易,想要和你做。」
這個交易並不複雜,溫鈞希望朱誠良在王雪雁耳邊吹幾句枕頭風。
不管是什麼年代,枕頭風都不是女人的專利。
有時候,男人吹起來比女人還要厲害。
因為男人還可以納妾包養外室,而女人,大多終其一生只有一個男人。所以女人吹枕頭風的話,男人還能忍得住。男人一吹起來,那可真的是沒有什麼能阻擋的。
溫鈞的要求也不麻煩,十分簡單。
他還給朱誠良開了一張空頭支票。
只要朱誠良讓王雪雁厭煩季明瑞,等朱誠良進京參加會試時,他可以幫忙指點一二,甚至朱誠良進入官場時,他不介意幫扶一把。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朱誠良能夠通過鄉試,然後才能進京去參加會試。
朱誠良沉默了。
但是溫鈞看著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肯定會答應,因為他的眼裡,寫滿了「心動」二字。
「我還要在上林縣待半個月,但是我只能給你五天時間。」
因為王雪雁厭惡了季明瑞還不夠,溫鈞需要的是,王雪雁的態度影響季柳氏,讓季柳氏在孕期性情不定的時候,將季明瑞徹底從身邊推開。
朱誠良囁囁:「我盡力一試。」
溫鈞微笑:「那就多想朱兄了,朱兄最近在看什麼書,不如我們一起看。」
兔子要有胡蘿蔔在前面吊著,才能跑得快。
溫鈞也不打算空口白牙就讓朱誠良做事,總要拿出一點東西來,向朱誠良證明自己的能力。
一個上午的時間,朱誠良從溫家離開。
他回頭看了眼溫家的大門,露出野心勃勃的目光。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只是一個上午,他就隱隱有開竅之感。果然,不愧是狀元郎。
既然打算和狀元郎交好,他交代的事情,就要辦的漂亮一點。
晚上回到家,在原配夫人房裡歇了三個月的朱誠良遲疑半響,回了王雪雁的屋裡。
幾日後,季柳氏又派人遞了口信,表示想念女兒。
被滋潤得面色紅潤的王雪雁上了朱家的馬車,心滿意足地回了季家。
朱誠良目送她出門,鬆了口氣,扶著腰轉身回屋讀書。
正在這時,原配夫人的房門開了。
下人引著大夫出來,看見他,驚喜萬分道:「少爺,少夫人……不,不是,姨娘有孕了!」
朱誠良瞪大眼,露出狂喜之色。
沒有白費他三個月的辛苦。
他顧不上去管季家會如何發展,狂奔進屋裡,去見這位被他貶妻為妾的原配夫人。
原配夫人一身半新不舊的家常衣衫,靠在矮塌上,眼瞼半合。
聽見東西,睜開眼,衝著朱誠良露出了溫婉的羞澀笑容:「夫君,你來了。」
作勢要起來迎接,被朱誠良按住:「不用起來,躺著就好。」
原配夫人柔順躺了回去,衝著丫鬟笑了笑:「去端我放在灶上燉了三個小時的蓮子羹來。」
丫鬟領命去了。
原配夫人眼神微閃。
她有了孩子,其他的女人就不需要再有了。
今天,就讓朱誠良這負心人徹底絕了做父親的資格。
將來等王雪雁年事已高,卻生不出孩子,這朱家,還不是她和肚裡的孩子作主。
第102.第 102 章
王雪雁近日春風得意。
親娘有孕, 在季家地位穩步上升,連帶著她也占了光, 得到季老爺的諒解, 獲准回季家小住。
朱家兩位老人見如此情況, 也極大地改變了對她的態度, 還申斥了府里下人。府里風氣一變,空前地清靜,下人也聽話多了,不再陰奉陽違。
雖然說,朱誠良還是固執地不肯來她房裡,她卻並不在乎這個。
男人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兒嗎?
金錢、美色、後代。
季老爺冷著臉把她趕出來的時候,何曾想過,有一日會眼巴巴派人請她回去?
同理, 朱誠良現在看不上她,和她慪氣, 等原配夫人風燭殘年, 她卻青春正好的時候,他還不是要乖乖地回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當然,這只是打個比方,王雪雁並不打算真的將原配夫人留那麼久。
死人才能讓她安心。
只要過個一兩年, 讓這位原配夫人慢慢身體虛弱, 然後病死, 朱家就是她的天下。
王雪雁長了教訓, 不打算再那麼簡單粗暴,而是打算細水長流。
她坐在前往季家的馬車上,露出雪白的牙齒,咬唇微笑。
不過,她並不知道原配夫人也不是個好惹的。
將來鹿死誰手,都是未知數。
……
王雪雁回了季家,攪亂了季家的一池春水。
在她的勸告下,季柳氏偷摸請了縣裡有命的神婆來看,神婆一口咬定她這胎是男胎,未來必定大富大貴,富甲一方。
季柳氏喜不自勝,還沒來得及告訴季老爺,就受到了王雪雁的挑撥暗示。
「娘,你別著急這個,先為弟弟想想。你說說……弟弟還沒出生,季明瑞都長大了。再過十年,爹老了,將生意交給季明瑞,到時候弟弟才十歲,以後可怎麼爭的贏季明瑞啊。」
季柳氏一愣。
王雪雁見有效果,立刻放低聲音,繼續蠱惑她。
「依女兒看,不如趁著這段時間,想個辦法,讓爹將他狠狠地發配出去。」
見季柳氏反應極大,王雪雁連忙按住她。
「娘,你別怕,別激動,我說的話都是為了你和弟弟好,我還會害你不成?我們三個人是這個世上最親密的人啊。」
季柳氏恍惚,驚詫地看了眼一臉誠懇的女兒,低下頭,沉默下來。
王雪雁鬆了口氣,知道自己成功了,眼底露出快意。
三年前,她出了事,被季老爺逼著送去尼姑庵的時候,求季明瑞幫忙求情,季明瑞甩手逃走。
在季明瑞看來,他是兩難全,不得已。
但是在王雪雁看來,他就是向著季明珠,無視這十年的感情,養不熟的白眼狼。
王雪雁對季明瑞懷恨在心,以前沒機會報仇,現在卻是最好的機會。
而季柳氏本來就擔心肚子裡孩子的前途,為了這事還試探過季老爺,聽了女兒的話,更憂心了,最終在第二天,季明瑞來請安的時候,沉默半響,毫無防備地發難。
「娘?」
季明瑞好好地請安,和季柳氏說了兩句話,難得遇見了季柳氏的好臉色,在心裡暗喜,順勢上去要給季柳氏錘肩。
剛一碰到季柳氏的肩,就見她突然往前一跌,倒在地上。
季明瑞一臉懵逼叫了一句季柳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接著季柳氏的呼聲響起,更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請大夫、開藥、熬夜,他來不及思考怎麼回事,一直在季柳氏床前服侍。
直到季老爺匆匆從外院趕來。
季老爺說是留在家裡照顧季柳氏,但是大男人哪裡會照顧,大部分時間還是呆在後院喝茶喝酒,一天來看季柳氏五六趟,陪著吃吃飯罷了。
季柳氏出事,府里下人都是新招來的,忘了去通知他,他按照習慣用早飯的時間來,才發現府里出事。
「怎麼回事?」
季柳氏勉強從床上坐起來,拉著季老爺未語淚先流,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季明瑞。
季明瑞:「……」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事實證明,他的預感這次很準。
季柳氏拉著季老爺,低低說了幾句話,季老爺蹭地抬起頭,瞪著他,臉色扭曲。
不過季老爺還有理智,前幾天才剖析過季家的情況,這會兒並沒有聽信單方面的說辭,而是找了下人來問經過。
下人偷偷地看了眼季柳氏和王雪雁,想著這幾個月來季家的變化,咽了咽口水,站在了季柳氏這邊,低著頭含糊說了一遍經過。
季老爺臉色鐵青。
他看了眼季明瑞,有點不太敢相信,但是這麼多人都在說,他心裡不敢全信,卻也信了一小半。
最終,他眼不見心不煩地衝著季明瑞揮手:「下去,回屋子裡好好反省幾天。」
季明瑞愣住,不可置信的樣子。
季老爺見狀更加不耐,壓下心裡那微弱的心虛和質疑,選擇相信了夫人和下人的話,粗暴道:「孩子還沒出生,你就迫不及待想要下手了,難道是不服氣我的決定,覺得我偏心?」
「我沒有!」
「這麼多人看著,難道還會污衊你?!」
可這就是污衊啊!
季明瑞震驚地盯著季老爺的臉色,不敢相信這是他親爹。
這還沒完。
季柳氏看著文弱善良,發起狠來,比女兒王雪雁狠多了。
接下來數日,她對著季明瑞發起了密集的攻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看著不起眼,可是一個人的信譽度往往就是在這些小事上被敗壞掉的。
就像她當年幫著王雪雁遮掩,才能讓王雪雁以如此暴躁的性格,經營出盛世靜好的溫柔女子形象。
她是後院的女主人,只要她想,季老爺只能看到她願意給季老爺看到的東西。
而且這是一個微妙的時刻。
她肚子裡有孩子,孩子就是她的擋箭牌,就算季老爺對她有了懷疑,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不會和她發難,反倒是季明瑞,在這個時刻,身上本來就掛著隱藏的犯錯可能。
季老爺擔心孩子,護犢子心切,會天然地站在季明瑞對面,敵視懷疑這個長子。
這個時候不發難,對不起她這幾年來的委屈。
季柳氏繼續小心翼翼地挑撥著季明瑞和季老爺之間的關係,然後在某一天,搞了一個大事,讓兩父子再一次撕破臉皮。
「滾出季家!」季老爺指著季明瑞的鼻子,「滾去溫家,反正你早晚也要去,別在這裡礙我的眼。」
季明瑞喉嚨發乾,冷冷地看著季老爺暴怒的臉色,視線一轉,掃向了飯桌上一家三口共用晚膳的溫馨場景,冷冷道:「好,我走!」
兩父子就此關係破裂。
不過在走之前,季明瑞想到了什麼,突然停下腳步,走到了季柳氏面前,撲通一聲跪下,磕了整整齊齊三個頭。
「娘,最後一次叫你。這次稱了你的心,以後,我就只能尊稱你一句季夫人了。」
季柳氏絲毫不見動容,警惕地看著他,後退了一步。
季明瑞抬頭看見,忽然一陣心酸。
他不是不能反抗。
這幾年,他跟著季老爺學了不少東西,真要和季柳氏打擂台,未必會輸。只是他太過愚蠢,總想著季柳氏或許並不會做的那麼絕,而且他馬上就要去京城了,忍一段日子就好。
可就是這十幾天,季柳氏都忍不下去。
現在他,看清了季柳氏的真面目,也看清了季老爺的糊塗,其實也挺好。
至少這樣去京城,他再無牽掛。
……
溫鈞半夜被下人叫醒,皺著眉到了院子裡,看見了一身狼狽的季明瑞。
「你……怎麼回事?」
季明瑞低下頭,像個可憐的受氣包:「剛剛下雨了。」
溫鈞抬手打斷他:「我不是問這個,你,怎麼來了?」
「姐夫你不是再有幾天就要去京城了嗎,我提前過來住幾天,方便和你一起走啊。」即便是如此落魄難堪的境地,季明瑞依舊努力地擠出了一個笑,**兮兮的。
溫鈞凝視他片刻,點點頭,心知肚明,懶得再追問:「先去客房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溫鈞的表現十分平常,仿佛什麼都不知情。
季明瑞鬆了口氣,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他就怕姐夫一直追問什麼情況,到時候他只能將家裡的事情說出來,姐夫聽了,一定會嫌棄他太蠢。
還好什麼事都沒發生。
季明瑞有些高興,在下人的帶領下,傻樂地朝著客房去了。
溫鈞站在原地,瞥了眼他們的背影,回到屋裡繼續睡覺。
一個月時間匆匆而過,工部的人早已到達上林縣,將牌坊修繕完整,只等明天最後一天打磨,就可收工。
溫鈞這幾日也忙著監督,有些疲倦,忙著休息,並沒有功夫去研究季明瑞的心裡。
反正他早已打算好了,等牌坊打造好之後,就早點啟程回京城。
既然季明瑞出現在的溫家,就代表事情已經有了結果,不用再去追究過程。
不過,事情趕在他出發之前解決,很好!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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