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 99 章 (3)

2024-08-25 00:03:28 作者: 茶蔻
  鈞。Google搜索

  待來日他登上高位,必叫這些人悔不當初!

  孔豐易冷著臉,撞開一名路邊的從七品檢討,搶在眾人之前出了翰林院,揚長而去。

  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弄懵逼的眾官員對視一眼,皺了皺眉,心下更加不喜。

  紛紛心道,還是今天來報導的狀元郎大人更加好相處一些。

  而溫鈞就在眾人簇擁之中,掃了眼遠遠離去的孔豐易,眼神微暗,勾了勾唇,將人忘在了腦後。

  不值一提之人,何必浪費心神。

  第106.第 106 章

  在殿試的時候, 溫鈞還會將孔豐易看在眼裡,當成一個未來可能的對手。

  但是今天的孔豐易實在讓他太過失望。

  心浮氣躁又不長腦子,他要是還把人當成對手,簡直是自降身份。

  溫鈞爽快將這個名字從心裡抹去,轉過頭, 和眾同僚微笑頷首致意。

  至於大家約一杯的請求,他只能面露無奈地表示,今日另有要事, 不能同去——畢竟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相比起和同僚們出門聚餐, 自然是回家和家人一起分享心得來得更重要。

  不等眾人露出失望表情, 他薄唇微勾,又提議道:「不過明日倒是個好日子,不如就由溫某做東, 大家明日放衙後在飄香樓約一杯, 如何?」

  眾官員睜大眼,一時受寵若驚, 紛紛表示同意, 臉上還有迫不及待的意味。

  「果然,狀元郎就是比榜眼好相處。」

  「是啊是啊。」

  「這才是同僚相處之道嘛。」

  溫鈞耳邊聽到了幾個人的議論, 心裡一陣微妙,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既然如此, 本官就先走了。」

  眾人連忙要送。

  溫鈞沒有攔著, 在這些人的簇擁下出了翰林院。

  中間遇見了匆匆趕出來的叢安, 兩人打了個招呼,一起融入放衙的官員里,朝皇城出口方向走。到了地方,找到自家的馬車,上馬車離開。

  等到馬車從皇城門口消失,叢安立刻癱了下來。

  「第一天真是不容易。」

  溫鈞同樣疲倦,今天他做了大量的閱讀,還要熟悉翰林院裡複雜的人際關係,不過他死要面子,並不打算在好友面前暴露,捏了捏鼻樑,掃了叢安一眼道:「萬事開頭難,習慣之後就好了。」

  「也只能這樣想了。」叢安點頭,然後迅速來了精神,轉身興致勃勃道,「溫鈞,以後我們說不定還會有一段師生關係,聽說庶常館的小教習就是翰林的侍讀學士,你不也正是侍讀學士嗎?那過幾日是不是就輪到你來給我們上課了。」

  溫鈞眉心微擰:「我還沒來得及熟悉翰林的事務,怕是沒那麼快派去庶常館做事。你先老實學你的東西吧,就算我沒有去,有什麼不懂的,也可以來正院問我。」

  叢安就等他這句話,立刻滿意點頭:「好,就這麼說定了。」

  溫鈞:「……」

  有種被忽悠了的感覺。

  ……

  馬車從皇城門口離開的速度並不快。

  這會兒正是放衙的時間,中書省和六部的官員都在從皇城裡往外面走,大大小小的官員將近數百名,還有無數小吏和侍衛,騎馬的、坐馬車、坐轎子的數不勝數,皇城門口堵得像不限行的五環。

  溫鈞的馬車融入到人潮里,一點也不起眼。

  碰上外表明顯不同於常人的馬車,一看就知道對方品級不凡,還需要另外讓道,免得初來乍到就得罪了人。如此一來,更加耗費時間。

  一刻鐘時間,馬車幾乎沒動。

  溫鈞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看,眉心微擰道:「這樣一來,還不如走路快。」

  他出生農家,以前去私塾上課都是走路去,每天來回兩趟,外加刻意的身體鍛鍊,並不在乎從溫宅到皇城門口的這段路距離。

  而且看著這外面不少官員都是步行,其中不乏穿著五品六品官服,大家悠閒散步,比坐馬車還自然。他就算真的一起走,也沒什麼問題的樣子,所以他更加忍不住心動。

  叢安聽見這話,也好奇地掀開了另一邊的車簾:「是嗎,我看看。」


  溫鈞掃了他一眼,等待他的回答。

  畢竟叢安目前借住在他家裡,要是叢安受不了走路的苦頭,他也不好勉強。

  結果叢安盯著外面的馬車,竟然目不轉睛,仿佛外界有什麼東西吸引了他的視線,讓他完全忘了本來的目的。

  溫鈞挑眉,隨口問:「你看見什麼了?」

  叢安回神,連忙招手示意溫鈞:「溫鈞你快來看看,這輛馬車可真氣派。」

  嫌棄小窗看得不過癮,他直接掀開前方的車簾,指著對面的一輛馬車,指給溫鈞看:「就那一輛朱紅色的馬車,你看看。」

  他的眼神里寫滿了羨慕和躍躍欲試,全是少年人對未來的天真期待。

  溫鈞頓住,略有一些無語地瞥了眼他,在心裡嘆了口氣,才可有可無地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不過這一看,倒確實看出了幾分不同凡響。

  被叢安嘖嘖稱讚的馬車,是一輛朱紅色的兩騎馬車。馬車的車身木料昂貴,紋飾精美,上朱紅色木漆,車簾用煙羅紗裝飾,拉車的四匹馬渾身雪白,高大挺拔,全身無一絲雜色,連車夫都穿著一身整齊乾淨的短打,神情雖有傲慢,卻技巧極佳,馬車行走間穩定輕緩,絲毫不顯得顛簸。

  最終要的是,這輛馬車行走在車道上,兩邊馬車轎子紛紛避讓。

  種種條件看來,這輛馬車的主人有大來頭。

  叢安也是差不多的想法,看了半天之後,羨慕地放下車簾,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是朝廷哪個大人的。」

  「要是好奇,晚上問一問不就行了。」

  溫鈞也收回了目光,道:「今天慶祝喬遷之喜,我叫了酒樓的宴席,晚上老師和王大人都會來。」

  叢安一愣,詫異看他:「昨天不是慶祝過了?」

  「你覺得……」溫鈞露出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神情無奈,「昨天像話嗎?」

  昨天搬家太匆忙了,全程都沒怎麼顧得上招呼客人,實在是失禮得不能再失禮。

  要是那也能稱之為喬遷宴席,在上林縣的流水席都能稱之為宮廷大宴了。

  這不,為了彌補過錯,溫鈞打算補辦一場喬遷酒宴,宴席的菜色都直接從京城最出名的酒樓里叫。至於日子,就選在了今天,順帶也給王二舅媽踐行。

  如今溫家的人都來了京城,二舅母不用再擔心季明珠沒有人照顧,打算出發去任上找王二舅,過幾日就由她的長子送她過去。麻煩了她這麼幾個月,溫鈞不表示一番實在說不過去,正好,在家裡擺一桌宴席送她。

  這也是溫鈞拒絕了翰林同僚的邀請,執意回家的原因。

  說話間,皇城門口的車隊漸漸疏通,車道暢通,朱紅色馬車從視線里消失。

  失去了討論的話題,溫鈞和叢安也不在意,順勢說起了其他話題,等著自家的馬車到家。

  就這樣折騰小半個時辰,終於到了家。

  溫家經過一天的收拾整理,比起昨天有規矩多了,門房和小廝都在各司其職。

  見溫鈞的馬車到了,周復生帶著小廝迎上來,表示已經按照溫鈞的吩咐,預定好了飄香樓的宴席,再有半個時辰就送到,宴席擺在偏廳,一切就緒,就等客人到。

  溫鈞滿意點頭。

  越過周復生,先回屋換了一身常服,然後在屋裡陪著季明珠說了會話,就這樣過了一合,就聽見王莫笑和周放兩人都到了,他這才起身,攬著季明珠出去見客。

  宴席上又是一番熱烈的客套討論,對於溫鈞和叢安第一天去上衙的感想,大家十分好奇。

  溫鈞和叢安順口說了一遍,打開話題。

  這時候,溫鈞想到了下午叢安的那個問題,順口問了一句:「舅舅,我今日放衙時,遇見有一輛朱紅色馬車看著十分氣派,不知道是哪家府上的?」

  王莫笑拿著酒杯的手頓住,臉色微微變化。

  溫鈞一愣,詫異看他。

  王莫笑看了眼溫鈞身邊的季明珠,低聲道:「不出意外,應該是七皇子吧。」

  「……」溫鈞也沉默了下來。

  他倒是忘了,現在七皇子正是深得恩寵的時候,宮裡有受寵的淑妃撐著,皇帝信任,宮外有地方派系和左相幫襯,勢力龐大,另外有女主給他賺錢,讓他可以毫不顧忌地一擲千金,出手大方。


  區區一輛四騎馬車,又算得了什麼呢。

  溫鈞心裡嘆息,抬起手,給王莫笑敬了一杯酒。

  王莫笑神情黯淡,苦笑一聲,忍痛道:「過了今天,我們以後在外面還是少來往吧。」

  溫鈞也是差不多這個意思,點點頭,沒說話。

  叢安不明白了,詫異地看看大家:「為什麼?」

  周放不客氣地用筷子敲了敲他的腦袋:「小孩子少問,吃你的東西去。等你能上心點、懂點事,自然就明白了。」

  叢安就是一個愣頭青,毫無半點根基,大家都並不想將溫、王兩家和七皇子之間的糾紛說出來,免得他弄不清情況,不小心惹出麻煩。

  不過就像王莫笑說的,在外面,溫、王兩家還是少聯繫為好。

  皇帝擺明了器重溫鈞,溫鈞的前途遠大,只要這樣按部就班走下去,未來幾年就能成為皇帝跟前的寵臣。不過一旦招惹上了皇子奪嫡這樣的麻煩事,惹來皇帝的疑心,就什麼前途都沒了。

  溫鈞不像周放,周放身為周家子弟,自有旁系嫡系的親戚護著,且周家是穩定的保皇黨,就算他和王莫笑來往親密一些,皇帝也不會懷疑他們周家的忠心。

  為了兩方都好,他們必須「翻臉」,王家和溫家自此以後,只能維持面子上的情分。

  說到這裡,周放的心情有點不好,厭煩地瞪了好友一眼:「我早說了,讓你順著點公主。」

  現在弄得他必須要在弟子和好友之間做一個選擇。

  想當然的,他只能選擇弟子溫鈞,畢竟他要是選了王莫笑,外人還要懷疑溫鈞的品行問題,才會被他這個老師厭棄,對溫鈞的日後發展十分不利。

  所以,他只能疏離王莫笑了。

  周放滿腹怨氣,抱怨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準備迎接來自王莫笑的翻臉。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王莫笑竟然沒有反駁。

  反而神情遲疑地低聲道:「我……我回去好好想想就是了。」

  周放一驚,酒杯差點沒捏住,詫異地轉頭看著他。

  不得了,他這個固執的好友竟然開竅了?

  是他喝多醉了還是沒睡醒,竟然能看到太陽打西邊出來?

  和溫鈞對視一眼,兩人的表情是如出一轍的驚訝。

  畢竟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兩人卻都知道王莫笑是個什麼樣的人,不喜歡名利,不愛慕浮華,所圖的就是每天放衙之後待在書房裡喝喝小酒作作畫,混日子一般是個沒什麼上進心的人。

  叫他去接受公主,討好公主,還要利用公主脫離七皇子,就是在將他自以為清貴的名聲扔在地上踩,幾乎等同於要了他半條命。

  周放勸了這幾年,知道沒結果,甚至都已經放棄了勸他。

  收下公主之子為徒弟,也只是為了最後試一把而已。

  沒想到之前怎麼勸他,他都擺手不理,甚至差點翻臉,今日卻突然就當著大家的面想通了。

  這叫周放震驚到不行。

  「你們別這樣看我,我……」王莫笑無奈,低聲道,「我以前是不愛管事,但是也不是傻子,現在的情形,我不站出來,就要越陷越深,將大家全部拖累進去了。」

  數年前,只有他一個人在京城為官,不認識周放,沒有溫鈞,他想墮落就墮落,誰也不牽連,還可以借著七皇子和蘭淑妃的大旗度日。

  現在卻不一樣,已經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事,還有溫鈞和周放,以及他的兩個兒子,甚至包括年前剛剛升官的二弟。

  他就算想混日子,也要做一個有擔當的人,先站出來搞定這件事,再去過自己的小日子。

  最重要的是,賢真公主……他其實並不討厭。

  王莫笑心底苦笑了一下,甚至隱隱有點期待,這叫他冷靜之後忍不住唾棄自己。

  裝什麼清高呢。

  ……

  溫鈞等人自然是不知道王莫笑的想法,但是王莫笑做出的決定大家都十分贊同,一場喬遷酒宴最後賓客皆歡,圓滿收場。

  溫鈞和季明珠相攜送了眾人出去,看著大家各自上了馬車,回屋收拾殘局。

  大題的事情自然由溫常氏和溫螢指揮,用不到季明珠操心。


  她陪著應酬了一場宴席,又剛剛和二舅母道別,心裡難受,眉眼間有些疲倦,溫鈞見狀,送她先去休息。

  等季明珠睡了,他才從正屋出來,叫來周復生,讓他找溫常氏支銀子,準備一些禮物,他過兩天休沐,要去周家拜訪。

  這是計劃好的事情,他要去看看他的師弟,臨陽侯府的大少爺。

  如今王莫笑改變了主意,他的計劃也要提前。

  接下來兩天,溫鈞如常上衙。

  翰林院的日子並不難過,每天看看典籍,熟悉事務,準時點卯放衙,悠閒又輕鬆。

  碰上不了解的,有身份壓著,可以直接問陳子安。再碰上不懂的,就去問王莫笑。

  反正王莫笑已經打定主意要和七皇子決裂,溫鈞就算在翰林院裡公開和王莫笑之間的關係,也礙不著什麼。

  甚至溫鈞和王莫笑之間的關係,有心之人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之前不公開,也並不是隱瞞,只是不打算將兩人笑之間的關係擺在明處,讓外人念叨罷了。

  現在局勢不一樣,慢慢公開,也算是給大家一個緩衝的機會。

  要說這幾天有什麼值得一說的,那就只有溫鈞和大學士常大人之間的交談了。

  常大人之前負責了江南府的鄉試,是鄉試主考官,也算是溫鈞的座師。

  鹿鳴宴上,常大人十分欣賞溫鈞,還口頭表示過,要是溫鈞去京城參加會試,可以去找他,他有一些同年和人脈,能夠幫忙指點溫鈞一二。

  溫鈞以為他在說客氣話,加上他自己也有恩師周放,所以來京城後並沒有去見他,只秉持著學生的義務,派人送了禮物和拜帖,就安心躲在周家備讀。

  結果溫鈞第三天來翰林院點卯,撞上了難得一來的常大人,被他拉著絮叨了半天。

  這才知道,常大人是說真的。

  他是真的非常器重自己,有心幫襯自己,並不是虛話。

  溫鈞錯愕不已,面對這位直接上司的示好,接受也不是,不接受也不是。

  因為他沒有記錯的話,常大人是十三皇子那邊的人。

  果不其然,下午放衙,常大人拉著溫鈞一起放衙,路上就不經意提起了當今皇后娘娘,還有身為皇后養子的十三皇子。

  溫鈞:「……」

  現在的皇子都這麼缺人嗎?他區區一個從五品官員,就算是有六元及第的名號在,也不值得常大人親自來拉攏吧。

  此情此景,面對試探,溫鈞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表明立場。

  「大人,微臣是皇上一手破格提拔的。寒門子弟,對朝中情形並不了解,唯一敬重的,只有皇上!」

  常大人咬牙,目露失望和恨鐵不成鋼,低聲斥道:「老虎年紀大了,牙齒會掉光,可是小老虎們才剛剛長成,你現在還有機會趁著小老虎們沒有長大起來去接觸他們,不要錯過了最後的機會!」

  溫鈞微愣,再一次刷新了在心裡對常大人的看法。

  這位大人,真的是過度的性情平直。

  這是什麼膽大包天的話,也剛隨便對一個不熟悉的年輕官員說。

  怪不得他在翰林院待了三十年,始終不得晉升,直到投靠了十三皇子才熬出頭,有了一個大學士的職位。

  溫鈞心裡知道常大人是為了他好,但是他不得不考慮,是不是要想個辦法,和他拉開距離了。

  聖父並不是錯,但是聖父沒有絲毫警惕之心,到處釋放善意,很有可能會招來禍患,牽連身邊的人。

  溫鈞並不想做那個被牽連的人,在雷打下來的時候,一起遭殃。

  接下來幾天,溫鈞見到常大人,都十分的禮貌克制,疏遠得簡單而自然。

  常大人再不懂人情世故,經過幾天功夫,也回過味來,知道溫鈞的心意,只能嘆了口氣,去和十三皇子說了溫鈞的反應。

  沒錯,這次挖角是十三皇子命令的。

  上次在金陵城一別,他對於溫鈞是念念不忘,再也看不上別人。

  後來溫鈞連中六元,得到皇帝讚譽,他氣得一天沒吃下飯。

  多好的人才,要是他那個時候就開口招攬,溫鈞就是他的人了。京城裡甚至不會有人知道他和溫鈞的關係,溫鈞可以成為他在父皇身邊的一把利劍,他幫助溫鈞晉升,溫鈞幫助他獲得父皇的看重,兩方強強結合,斗過七哥。


  偏那時候錯過了溫鈞,弄到現在,溫鈞已經名揚京城,不少勢力都在對他虎視眈眈,只是抱著打量觀察的心態,暫時沒有派人來接觸。他一旦派人接觸,就能立刻被人發現。

  不過十三皇子年紀小,到底耐不下性子,明知道可能暴露,還是派了常大人來接觸。

  唯一的好處就是,因為常大人是溫鈞的座師,兩方有天然有力的見面原因,而溫鈞對常大人又沒有親近之意,平常相處,並沒有人知道,十三皇子已經率先下手了。

  溫鈞還能保存這短暫的平靜,趁著這段時間,儘快吸收新的知識和人情來往。

  ……

  八月初,溫鈞經歷第一次休沐日,帶著準備好的禮物,帶著季明珠,前往周家拜訪。

  周師娘早知道他要來,見他準時來,大大地鬆了口氣,連忙道:「就等著你呢,快,明珠就交給我吧,我帶她去後院坐坐,你先去書房看看,救救那個可憐的孩子。你老師他真的太固執了,一句勸都不肯聽。」

  溫鈞愣住,看著周師娘搶走了季明珠,一臉莫名地愣在原地。

  周家管家倒是在一邊解釋道:「今天老爺非要給少爺啟蒙,帶著少爺一起去了書房,夫人不放心,跟著去看。但是你也知道,今天休沐,臨陽侯府的林少爺也在,老爺他對林少爺一貫嚴厲,嚇到了夫人。夫人想讓老爺別那麼凶,勸不通,只能在這裡等你了。」

  從周放收徒,溫鈞就回鄉去了,至今三個月,對這個二師弟並不熟悉,也不知道這個師弟的待遇如何。

  不過溫鈞是經歷過周放的教學的人,對於周放可能會有的反應,大致能猜出那麼一二。

  於是他笑了笑,輕聲道:「老師雖然嚴厲了些,卻也是好心,希望弟子上進罷了,夫人和管家不用擔心,老師有數的。」

  管家一愣,用複雜欽佩的目光上下打量溫鈞,喃喃道:「我倒是忘了,溫大人也是老爺教過的……」

  他兩眼愣神,語氣里充滿了自我懷疑,輕飄飄道:「既然溫大人能夠高中狀元,或許老爺這樣做……才是對的?」

  話怎麼說到這裡來了?

  溫鈞敏感地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皺了皺眉,催著管家帶他去見周放。

  管家嘆氣,走在前面帶路。

  周放的書房,溫鈞來過無數遍,清幽雅致,每次都能讓人心情愉快地享受。

  這一次,卻不一樣。

  溫鈞步入書房範圍,耳邊就聽到了那邊傳來的動靜,先是一愣,等回過神搞明白這道聲音的主人是誰,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書房裡那道惱怒得仿佛獅子咆哮的聲音,是周放?

  「愚蠢,愚蠢!蠢不可及!」

  「我說了多少遍,你為什麼就是記不住!!氣煞我!」

  「重抄二十遍!記不住就抄,一直抄到你記住為止!!」

  溫鈞心神一震,腳下的步子立刻停住。

  管家倒是習以為常,一邊帶路一邊感嘆道:「小少爺啟蒙,老爺的脾氣似乎好了一點,看樣子夫人剛才的勸導,也並不是全無用處。」

  等等,好一點之後還是這個音量和態度,沒好之前,該是什麼樣子的啊?

  溫鈞心裡滿是震驚,腦海里已經預見了自己這位小師弟的悽慘待遇,邁步走向書房。

  等到了跟前,正好聽見周放吼出了每個先生都最喜歡的那句話。

  「林盛安!你當真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

  「唰!」溫鈞推門而進。

  周放的聲音戛然而止,盯著溫鈞,惱羞成怒:「你怎麼進來的!」

  第107.第 107 章

  背對著屋外投射的陰影, 溫鈞勾唇輕笑,意味深長。

  「老師,弟子真沒有想到,你對我竟如此看重有加。」

  「誰看重你了,少說那些沒有名堂的話!」

  周放瞪大眼, 一臉尷尬,語氣里透著一股狼狽和強作鎮定的意味:「進來把門帶上!」

  溫鈞忍住笑意,示意管家先走, 然後關上門進屋,擋住了管家好奇又茫然的目光。

  書房安靜下來。

  周放透過窗洞看了眼管家稀里糊塗走掉的背影, 鬆了口氣, 轉頭瞪著溫鈞,威嚴道:「你今日來得倒早。」


  溫鈞說過休沐日要來拜訪,所以他特意在家等著, 沒想到他來得還挺準時。

  溫鈞掃了眼林盛安, 語氣里又流露出無奈笑意:「我要不來早點,我這可憐的師弟就要被你給訓死了。」

  「你……」周放有些詞窮, 惱怒地看了眼林盛安, 恨鐵不成鋼道,「他蠢笨如此, 我這個做老師的,訓斥兩句怎麼了?」

  溫鈞點頭:「是啊, 我才是老師帶過最好的一屆嘛, 其他人和弟子自然不能相比。」

  「……」話題又繞回去, 周放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暗地裡誇人就算了,被當事人撞見,實在太令人尷尬。

  而且他在外很少誇獎溫鈞,自持嚴師出高徒,對溫鈞最多也就微笑點頭,何曾如此誇讚地吹捧過,這一朝暴露了真面目,身為老師的威嚴沒了不說,溫鈞知道了,尾巴還不翹上天?

  周放咬牙,開始想盡辦法要讓溫鈞忘了這件事。

  溫鈞卻沒有再和他繼續爭論的想法,走到林盛安面前,看著他,眼底露出幾分打量和試探。

  臨陽侯府的大少爺,賢真公主和臨陽侯之子,年近十一,因為天賦出眾,在無數人的羨慕下被周放收入名下。

  這會兒看著倒是老實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麼脾性。

  上次溫鈞急著回鄉,並沒有來得及和這個小少爺太過近距離接觸。知道對方的身份之後,去找了周放詢問,然後被周放打發回去,忘了和他聊一聊。

  這會兒還是兩師兄弟第二次見面,第一次交談。

  溫鈞輕聲開口:「林師弟,我是你的師兄溫鈞,你或許知道我?」

  林盛安小少爺低著頭,縮在書房角落裡挨訓,旁邊站著一個小孩子,抱著他的腿,眼淚汪汪想要護著他又不敢,急得差點哭出來。

  聽到溫鈞的問話,兩人同時抬起頭看過來,一大一小同樣漆黑的眼裡寫滿了委屈。

  溫鈞一笑,將注意力轉移,放在小點的那個孩子身上,抱起他。

  這四歲的小孩子是周放的長子周雪臣,周放成親較晚,之後又遊歷大江南北,和周夫人聚少離多,直到三十多歲,才有了這麼一個寶貝兒子。

  聽管家說,今天是他啟蒙的日子,怪不得會出現在書房。

  溫鈞抱著他,繼續問林盛安:「嗯?」

  林盛安回過神,老實答道:「……知道。」

  「四書五經,你讀了哪些?」

  「都讀過了,也會背。」

  溫鈞詫異:「進度不錯嘛。」

  十一歲的孩子,出身侯府,身份尊貴,能夠背下四書五經,還有什麼可要求的?

  溫鈞想著,微笑轉頭,看向周放:「老師,師弟是個好苗子啊。」

  「哪裡好了?」周放說到這個就來氣,抓起桌上一張紙,憤怒道,「這就是他寫的賦文,完全不知所謂!」

  溫鈞一皺眉,接過這張紙,看了一眼,眉宇舒展,露出失笑表情:「老師,師弟還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你對他的要求太高了。我看他寫出來的賦文非常有意思啊。」

  周放不可置信地看著溫鈞:「你說真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子何時要求變得這麼低了。

  溫鈞無奈:「老師,我不是說了嗎,師弟還是個孩子。」

  「什麼孩子不孩子的,他都在我這裡學習三個月了,半點長進都沒有!」

  「一點也沒有?」

  周放一頓,不甘心道:「……就一點。」

  溫鈞輕咳,蓋過喉嚨里快要壓抑不住的笑聲。

  他就知道。

  要是真的一點進步都沒有,周放早就翻臉趕人走了,怎麼可能還將人留著。只能是進步不符合他的預期,讓他失望罷了。

  林盛安在一邊,聽見周放嫌棄,耷拉著腦袋,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溫鈞掃了一眼,輕笑道:「既然有進步,這就足夠了,師弟這么小,一點點進步就好。他就算現在中狀元,皇上也不可能讓他做官。」

  「……」周放愣住,不得不承認溫鈞說得有道理。

  林盛安這個年紀,就算真的下一屆就中舉成為秀才,又有什麼用呢?


  但是讓他就這麼放手不管,他又忍不住這口氣,這孩子,怎麼就能那麼蠢笨,一樣東西教了三遍,還是半懂不懂,難道將來他還要不厭其煩地淳淳教導嗎,他可沒有那個耐性。

  溫鈞想了想,提議道:「不如這樣吧,讓師弟隨弟子學習一段時間?」

  周放愣住,皺眉認真思考半天,突然覺得這個辦法非常好,即可以解放自己,也能讓弟子和臨陽侯府有一些聯繫,立刻低頭問林盛安:「你要不要去你師兄那裡呆一段時間?」

  林盛安抬起頭,眼巴巴看了眼周放,模樣小心翼翼。

  略一停頓,似乎在思考,然後下一秒瘋狂地小雞啄米點頭。

  他去,他巴不得能去!

  周放瞪大眼,看著林盛安的表現,全身一震,臉色挫敗。

  他有這麼可怕嗎,讓林盛安聽到可以離開,這樣興奮?

  很顯然,周放對自己的可怕程度沒有清楚的認知。他嘆了口氣:「行吧,那你這三個月就去你師兄府上學習,三個月之後,我來考核你的進度。」

  不用再教學生,他這會兒就沒有再故作嚴厲,放下身為老師的那股氣勢,泄氣地想要接過自己的寶貝兒子周雪臣。

  小小的周雪臣面露驚恐,一下子哭了出來。

  「哇!」

  周放:「……」

  溫鈞:「……小師弟應該是想念師母了,我帶他去見師母吧。」

  周放一連遭遇幾次打擊,深鎖眉頭,眼不見為淨,嫌棄地揮手道:「去,趕緊去。」

  一群不知道好歹的臭小子。

  溫鈞低聲悶笑,抱著周雪臣,牽著林盛安走出書房。

  出了書房,陽光照下來,他清楚地聽見了林盛安發出一聲舒氣的聲音,仿佛剛從什麼人間煉獄出來。

  溫鈞摸了摸小少年的頭,帶著他往後院走。

  「謝謝師兄。」林盛安並非忘恩負義之人,一邊走,一邊使勁墊腳尖仰頭,和溫鈞道謝。

  溫鈞停下,掃了他一眼,搖頭笑笑,什麼也沒說。

  ……

  溫鈞順利完成了周夫人的託付,帶著兩個孩子從書房安全出來,讓周夫人神色驚喜,十分感激。

  她起身快步走近,接過周雪臣,又看了眼林盛安,慶幸道:「太好了。」

  溫鈞微笑,看了眼在周夫人身上的季明珠,上下打量她,見她沒事,眉宇微松,輕聲道:「師娘,不負所托。」

  周夫人苦笑:「本來不想讓你插手的,但是老爺誰的勸也不聽,我實在沒法子了。快進來坐吧,喝喝茶,老爺沒人聽他訓話,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過來。」

  溫鈞點頭,一起進了花廳,在季明珠身邊坐下。

  季明珠低聲道:「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

  季明珠眼底滿是好奇,小聲道:「我聽說老師發起火來很可怕。」

  溫鈞心有戚戚,回憶起剛才書房裡的事情,點頭道:「是挺可怕。」

  周放是真的毫無一點做人老師的自覺,填鴨式的教育,要求又嚴苛,差點沒把林盛安給折騰慘了。

  還好他記性好,理解能力尚佳,隨著周放學習的那一段時間裡沒出過什麼簍子,不讓他那一年時間,一定要吃非常多的苦頭。

  季明珠立刻露出心疼的神色,悄悄握住了溫鈞的手,眼底滿是自責:「夫君,苦了你。」

  溫鈞一愣,看她一眼,心裡微暖,輕聲道:「勞煩夫人掛念我。」

  顯然,季明珠這是以為他在周放手上吃了非常多的苦頭,在心痛他。溫鈞不打算解釋,畢竟夫妻之間,這也是一種情趣。

  兩人低聲說話,另一邊,周夫人也在安慰兩個孩子。

  周雪臣年紀小,第一次見證親爹的可怕臉孔,嚇得不輕,眼裡含著淚,要哭不哭的樣子躲在周夫人身上撒嬌。

  林盛安見多識廣,這三個月來不知道挨了多少訓,十分鎮定,還有功夫反過來安慰小師弟。

  周夫人哭笑不得,更加心痛林盛安了。

  等林盛安帶著周雪臣下去玩耍,她和溫鈞說話,嘆了口氣道:「盛安也不容易,公主和侯爺都不太管他,老爺對他還那麼凶,我看著實在不忍。」


  溫鈞挑眉:「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我聽盛安這孩子說,賢真公主和離後再也沒去看過盛安。」周夫人面露惱怒和心疼,「娘不管,已經夠可憐了,臨陽侯府也不上心,每天讓下人將孩子送過來就做了放手掌柜,聽聞臨陽侯府今日還要迎娶新婦,等新婦入門,盛安在臨陽侯府就更無立足之地。」

  話音落地,季明珠攬著溫鈞胳膊的手緊了緊。

  溫鈞看了她一眼,拍拍她的肩安慰,抬頭溫和道:「有師娘你在不是嗎?」看了眼院子裡的兩個小身影,他微笑安慰道,「師娘你的心意,師弟一定感受到了。」

  以林盛安公主之子的身份,還對周雪臣如此小心翼翼的照顧,已經說明了他的心意。

  他知道周夫人心疼他,記掛他,才會投桃報李,對周雪臣好。

  而周雪臣小孩子心性,誰對他好,他也對那個人好,所以剛才在書房裡嚇得半死,還要站出來護著林盛安。

  這一家子,除了周放,都是非常溫柔又溫暖的人。

  至於周放……

  本質也是和好人,但是溫柔這兩個字和他是真的半點沾不上邊。

  也就周師娘還願意嫁給他,給他生下孩子了,不然這脾氣只能打光棍。

  說曹操,曹操到,花廳里幾人聊著周放,周放也來了。

  經過書房的事情,他丟了很大的面子,做了半天的心裡建設才肯出來見人。

  走進屋裡,一副威嚴的嚴師模樣,掃了眼溫鈞道:「既然來了,中午就陪我練練字,喝一杯。」

  溫鈞站起來:「恭敬不如從命。」

  周放悄悄鬆了口氣,書房那件事,總算放過去了。

  午宴上,周放說了以後每次休沐,讓林盛安去找溫鈞學習的通知。

  周夫人面露不舍,摸了摸林盛安的腦袋沒說話。

  反倒是林盛安安慰她:「師娘不用擔心,我還小,不用上衙,溫師兄也沒有時間天天給我上課,我可以趁著其他時間來看你和小師弟。」

  這樣一算,以前五天來一天周家,現在五天來四天周家,他反倒是賺了呢。

  林盛安眯著眼,露出了喜悅的表情。

  溫鈞掃他一眼,點頭贊同:「沒錯,其餘時間讓師弟來陪陪師娘也好,不過這學習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就算來周家,師弟也不能懈怠了。」

  他掃了眼周雪臣,想想讓周放啟蒙的可怕性,提議道:「不如就讓師弟給小師弟啟蒙吧,正好穩固課業。」

  周師娘眼睛蹭地一亮:「好!這個辦法好!」

  她是真的怕了夫君教書的樣子,想想孩子以後要在他手上啟蒙,就眼前一片發黑。

  能夠逃離夫君,實在是太好不過了。

  至於周放的看法,沒人關注,他現在名聲已經徹底惡了。

  周放:「……」

  他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

  溫鈞和季明珠在周府待了一天,下午回去。

  回去的路上,溫鈞想著周師娘說過的話,眯著眸子,略有幾分思考。

  臨陽侯府要迎娶新婦,會和這兩日王莫笑和公主的關係大有緩解有關係嗎?

  聽說臨陽候痴戀賢真公主,當年廢了許多力氣才將公主迎娶回去,承諾終生不納二色,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兩人和離,賢真公主轉頭迷戀上了王莫笑,臨陽候卻還是保持著當年的承諾,始終沒有另娶。

  既然都堅持這麼多年了,差一點就要成為佳話了,怎麼又突然要娶妻呢?

  唯一的可能性,應當就是臨陽候知道事情已經沒有挽回餘地,無奈放棄賢真公主了吧。

  這樣說來,王莫笑那邊還挺順利的。

  溫鈞為王莫笑高興,又為了林盛安可惜。

  以前林盛安是臨陽侯府的嫡長子,身份貴重,但是臨陽候要迎娶新婦,很有可能生下其他的孩子,這林盛安的嫡長子身份隨時可能不保,對他的利用價值,也沒有之前那樣重要了。

  不過也罷,這孩子看著懂事聽話,就算沒有利用價值,他也願意教導一二。

  回頭等休沐日,他上門來學習的時候,可以指點一番。


  不過有個東西要提前說一聲,免得惹惱了佳人。

  溫鈞低頭:「明珠,師弟要隨我學習,書房裡可能需要添置一些東西。」

  添置了東西,就要改變布局,那季明珠苦心設計的裝飾也要改變,等於毀了她的心血和用心。

  溫鈞有些不捨得,卻也無奈,嘴裡說著話,輕輕摟緊了她的腰:「等你生下孩子,再幫我重新設計一個書房可好?」

  季明珠臉紅:「我這段時間也可以……」

  反正她閒著,現在什麼事都不能做,就等孩子出生。

  溫鈞坐直身體,果決拒絕:「不可,孕期怎麼能讓你勞心費力,一切都等你出了月子再說。」

  季明珠一臉無奈,用看孩子的目光看溫鈞:「好吧,都聽你的。」

  她發現溫鈞有時候也挺孩子氣的。

  當然,只要想想他如此鄭重,還是怕她心裡不舒服,她心裡就甜滋滋的。

  季明珠歪頭想了想書房可能會有的變化,隨口道:「二師弟他也不容易,我會讓下人好好布置書房的,夫君你也要好好教他,他似乎……只能從科舉入仕了。」

  溫鈞點頭:「若是臨陽候當真娶妻,生下其他孩子,他只能參加科舉。」

  常言道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比如季老爺,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不過林盛安碰見周家人,碰見自己,也是他的運道,便是沒有臨陽侯府的勢力保駕護航,未來成就也未必會差。

  這樣想著,溫鈞手上拍了拍季明珠的腦袋。

  可惜,她當年沒有遇見貴人。

  要是當年她也能有人護著,說不定少女時期能少吃一點苦頭。

  「嗯?」

  似乎察覺到了溫鈞的心疼,季明珠仰頭看他一眼,讀懂他眼底的情緒,微微茫然之後,很快眉眼彎彎道:「外祖父一家人對我其實挺好的。」

  溫鈞動作一頓,眼裡溫柔,鬆了口氣道:「那就好。」

  ……

  溫鈞第二天正常上衙。

  但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天之間,臨陽侯府要娶妻的消息就瘋狂地傳了開來。

  就算是翰林院裡,都有人議論。

  盛世太平已久,皇族輕易不賜封爵位,這臨陽侯府是京城裡僅剩的一個侯府,又曾經迎娶公主,簡在帝心,非常顯赫。

  當家人要娶妻這樣的大事,大家都很好奇,熱情吃瓜中。

  與此同時,伴隨著臨陽侯府要娶新婦的消息被眾人周知,賢真公主要嫁人的消息也忽然流傳了開。

  「……」溫鈞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愣住了,冷靜下來,不動聲色去了王莫笑的屋子。

  「舅舅,外面的消息怎麼回事?」

  王莫笑一天沒有和人交流,待在屋子裡看書,消息比溫鈞還不靈通,此刻茫然抬頭:「什麼?」

  「……」溫鈞愣住,知道從這裡問不出來什麼東西了,苦笑道,「舅舅,你偶爾也該出門走走,消息已經傳遍了京城。」

  王莫笑臉色稀里糊塗,站起來道:「我出門看看。」

  翰林院說起來清貴,其實也就是一群文人聚齊的地方。別以為文人就不八卦了,文人八卦起來的時候,比起長舌婦也不差什麼。

  一天接連傳出兩件大事,自然有人躲在角落議論。

  王莫笑走了一圈回來,臉色陰沉:「我並不知道怎麼回事。」

  「公主沒有和你提前透氣?」

  王莫笑搖頭:「我前日收下公主的禮物,昨日去公主府拜見了公主,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磕磕巴巴道,「雖然公主十分高興,也在言語間表示了對我的欣賞,但是我想著,不用那麼著急,好好培養感情,並沒有和她太過親密。」

  王莫笑是典型的浪漫文藝青年,就算是二婚,也希望儘量不沾惹外物,可以有感情在。

  他和賢真公主之前只有數面之緣,並沒有怎麼相處過,這會兒只想著先了解彼此再說,又怎麼可能會突然傳出成親的決定。

  溫鈞摸了摸鼻子,看樣子,王莫笑真的不知道公主嫁人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賢真公主自己傳出來的消息?

  溫鈞看不懂這番操作。

  他和王莫笑討論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個結果,只能等放衙之後派人去公主府問問,現在先消停下來。

  溫鈞拱手:「既然如此,下官先出去做事了。」

  王莫笑也需要靜一靜,點頭道:「去吧。」

  放衙後,溫鈞先回了自己家,然後等待周家那邊的消息。

  到了夜間,溫鈞以為不會有結果了,打算洗漱休息,王家卻派了馬車連夜來接溫鈞,表示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溫鈞披上衣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系衣帶。

  「夫君?」季明珠的聲音含糊響起,「大晚上的,你去哪?」

  溫鈞回頭看她一眼,解釋道:「舅舅派人找我,應該是有事。」

  季明珠愣了一下:「能有什麼事啊?這麼著急,難不成舅舅要成親了?」她說完,沒等溫鈞反應,自己先笑了,「怎麼可能?」

  溫鈞挑眉,覺得這個猜測,倒是十分有可能。

  去到王家,溫鈞看見周放也是一身匆匆地被馬車接來,兩人在門口碰見,一起往裡面走。

  「老師可知道舅舅為何如此著急?」

  「我要是知道,現在就不在這裡陪你一起往裡走了。」

  溫鈞聳了聳肩:「既然如此,先進屋問問吧。」

  找到正主,不等溫鈞發問,周放已經陰沉著臉道:「你最好有足夠的理由,半夜打擾我。」

  王莫笑一臉痴痴呆呆地坐在書房裡,抬頭見兩人出現,咽了咽口水道:「我要成親了。」

  周放:「……??」

  周放一臉愣住。

  而溫鈞忍不住想到了季明珠剛剛的隨口一說,還有白天發生的事情,鎮定問道:「可是公主哪裡有什麼要求?」

  王莫笑點頭:「公主性子高傲,言說不想居於人下,所以……」

  所以要搶在臨陽侯府娶新婦之前,將自己嫁掉。

  溫鈞聽了沉默半天,嘖嘖道:「……公主真是性情中人。」

  第108.第 108 章

  賢真公主是皇帝的長女, 身份貴重,從小受寵,養成了任性而膽大妄為的性子。

  比如當年說和離就和離,連個原因也不曾對外解釋,仗著皇帝的寵愛, 拋下和離書就直接搬回了公主府。

  後來看上王莫笑,也是十分直接地派人送禮,甚至大膽出言表白, 詢問王莫笑能否和她春風一度,滿足她的心愿。被王莫笑拒絕後, 念念不忘, 數年如一日堅持攻略王莫笑,絲毫不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語。

  她就是這樣一個,在這個朝代顯得格外離經叛道的女人。

  為了意氣, 鬧著嫁人, 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不過天要下雨,公主要嫁人, 都是不可阻擋的事情。

  王莫笑派人請溫鈞和周放來, 並不是為了讓他們想法子勸住公主,將這件親事暫緩, 而是心裡太過震驚,所以想找人說話。

  順帶, 也要提前打個招呼, 免得將來麻煩兩人的家眷操持婚宴時, 時間不湊手。

  溫鈞和周放相繼一頓,對此表示:「自是可以,只是……」

  只是這件事真的能這麼順利嗎?

  不說其他,這賢真公主好歹是皇帝長女,便是二婚,也不可能輕易決定,真的能任由她傳出話來,就立刻辦事?

  事實證明,是可以的。

  第二天去上衙,溫鈞在屋子裡繼續熟悉情況,就聽到外面喧譁起來。他走出門,抓住路過的陳子安問怎麼回事,陳子安這時候已經猜中了溫鈞和王莫笑之間的關係,臉色複雜又擔憂道:「聖旨來了,傳王大人去面君。」

  溫鈞一頓,抬頭朝外看去,果不其然看見不遠處,王莫笑手裡握著明黃色聖旨,隨一個面白無需的太監往外走。

  溫鈞心裡一頓,猜出是昨天那件事引起的後果,在心裡為王莫笑擔憂起來。

  結果半個時辰後,王莫笑回來,眼底卻滿是茫然和驚喜。

  不等溫鈞詢問,他主動找上了溫鈞,一臉做夢的表情,南南道:「皇上已經同意了我和公主的婚事。」

  「當真?」溫鈞有些不可思議。


  就這麼簡單?

  王莫笑聽見溫鈞的喜歡,低聲苦笑一聲:「並不簡單,公主絕食了一天,驚動了大長公主,皇帝才答應下來。」

  溫鈞一時說不出話來,眼底一閃,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大長公主,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大約在三十年前,先帝突然病逝,沒有留下託孤大臣,導致朝綱混亂,奸臣邪佞霍亂內宮,幾個皇子先後被大臣殺害,皇室岌岌可危。

  關鍵時刻,大長公主臨危受命,聯絡皇族近衛軍,擺平叛亂,將被困的皇帝救出來。

  皇帝毫髮無損,拿回皇位,順利登基。

  之後三年,朝廷動亂不斷,就剩下皇帝這個唯一的皇族,既要處理朝政又要處理謠言,獨木難支,大長公主再次展現了她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度,助皇帝剷除奸臣邪佞。

  直到海清河晏,朝廷上下一心一意,皇帝也成長起來,才悄然退隱,將權利還給皇帝,自從再未插手朝政。

  有能卻不專功,大長公主的美名,就此傳遍天下,為世人傳唱。

  溫鈞當年還曾用她的名字,懟過重男輕女的季老爺。

  不過,當身邊真的出現了這種大人物,卻讓人有些不敢置信,甚至受寵若驚。

  大長公主當年救了皇帝一命,皇帝對這個姑姑十分尊重,只要她提出的要求,無有不從,這使得她雖然不在朝廷,地位卻無比之高,等閒官員輕易見不到。

  大長公主是個很有明事理之人,這三十年來,甚少提出意見。沒想到,她竟然會為了賢真公主而出面。

  王莫笑聽了溫鈞的疑問,解釋道:「公主出生的早,生母早亡,是皇上當時唯一的孩子。奸臣逼宮那件事發生之後,宮中動亂,大長公主不放心將她交給宮人,選擇親自養在身邊,兩人有非比尋常的感情,所以公主才能請動大長公主。」

  原來如此。

  有大長公主在後面撐腰,怪不得賢真公主如此行事大膽,毫無顧忌。

  不過這也是好事,賢真公主嫁給王莫笑之後,王莫笑想脫離七皇子,便更加簡單了。

  溫鈞抬手恭喜王莫笑。

  王莫笑眼底藏著十二分的喜色,面露幾分不好意思,對著溫鈞道:「皇帝准了我一個月假期準備婚宴,我已經稟報皇上,這一個月,就由你暫時代替我的職位。」

  溫鈞沒想到這種好事會落在他頭上,微微一愣,不確定問:「我?」

  王莫笑自然地點頭:「是你。不過也只是將我手上的職位交給你,你知道的,我身為學士,負責為皇上起草詔令,但是因為皇上他對聖旨十分看重,更喜歡自己動手,我的這項工作基本可有可無,大部分時間,我都待在翰林院裡喝茶,所以交給你就已經足夠。另外管理翰林院一事,還是交給更有經驗的曹學士。不過……這樣一來,曹學士需要管理翰林院,便沒有時間跟在皇帝身邊了。」

  王莫笑壓低聲音,暗示意味十分濃厚:「這一個月,你多努力些。」

  多努力些,讓皇上另眼相看,從此獲得更多召見。

  溫鈞連中六元,驚艷了皇帝沒錯,但是他回鄉三個月,已經幾乎耗盡了皇帝的耐心。皇帝一開始還能不厭其煩地問起溫鈞是否回來,三個月之後,就變成了五六天、甚至更久天數才會問起一次。

  不然也不會溫鈞已經入職翰林院十天,還沒接到皇帝召見。

  皇帝貴人多忘事,將溫鈞忘了。

  想要挽回形象,重新獲得皇帝的看重,溫鈞必須要好好表現一番。

  所以王莫笑剛才在御書房,才會大著膽子,為溫鈞求來了這個機會,讓溫鈞代替他的工作,有面聖的機會。這樣即便皇帝還是沒有想起溫鈞,溫鈞也能面聖。

  不過通過剛才皇帝一愣,隨即答應的情形來看,皇帝八成已經記起了溫鈞這個人。

  王莫笑在心裡暗暗點頭,再三叮囑溫鈞:「記得,一定要好好表現。」

  溫鈞點頭應諾。

  ……

  皇帝下了旨意,事情就等於板上釘釘了,再不需要遮遮掩掩。

  於是第二天,賢真公主要下嫁王莫笑的消息便徹底在朝中上下傳開,震驚無數官員。

  「賢真公主她要下嫁翰林?」

  「不止是翰林,還是鰥夫,都快四十歲了。」


  「這,難道是我平民百姓身份太低,弄不得皇族的想法了。」

  「別說你,誰能弄懂賢真公主的想法……」

  京城裡議論紛紛,很多人都不明白,王莫笑一個區區翰林,還是鰥夫,何德何能,怎麼配得上迎娶公主。

  公主又是怎麼被東西糊住了眼睛,才會看上王莫笑。

  最關鍵的是,這件事能夠傳揚開來,代表它已經通過了皇帝的允許,甚至可能是皇帝親口下旨恩賜的,才會傳得如此之快。

  這更叫大家迷惑。

  公主喜歡欣賞畫,對畫師情有獨鍾,而且最欣賞王莫笑這件事早就成了京城裡人盡皆知的事情,但是皇上壓制著,王莫笑和公主一直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

  就連臨陽侯府,一直苦等賢真公主回頭,也是因為他們從未介意公主追捧一個翰林——王莫笑在大家的心裡,毫無競爭里。

  為什麼幾天沒關注,公主突然就要下嫁那個平平無奇的翰林了?!

  王莫笑今天奉旨休息,沒有來翰林院點卯,而是留在家裡開始準備三書六禮的行當。

  但是這件事許多人並不知道。

  不少六部官員前來拜訪,不幸撲空,不捨得走,在外面轉來轉去,眼底滿是好奇和震驚,於是明明沒了他這個主人公,翰林院卻出乎意料的熱鬧。

  作為王莫笑的半個外甥,溫鈞也得到了非常多好奇試探的目光。

  陳子安仗著和溫鈞是同年,關係好,第一個上前來打聽這件事怎麼回事。

  溫鈞不方便細說,但是承認了公主下嫁這件事的真實性,並不是謠言。

  陳子安一愣,立刻想到了昨天發生的事情,愣愣地念叨道:「原來皇上昨日召見王大人,就是為了這件事。」

  作為掌握第一手消息的人,他只驚訝了一下,很快冷靜下來,開始有道義地幫助溫鈞向眾人解釋。

  翰林院眾官員側耳傾聽,聽完一時心情複雜。

  事情不但是真的,而且就發生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他們卻沒有將事情聯想到一起。

  這王家,不知道燒了幾輩子的高香,倒真是幸運。

  「是啊,未免也太幸運了……」

  角落裡的孔豐易不可置信,氣得臉色都扭曲了。

  眼看大家知道了傳言的真實性,紛紛追捧吹噓溫鈞,拼命將話題往賢真公主身上帶,恭賀溫鈞,他更是咬牙切齒。

  殿試本來有可能是狀元,遇見溫鈞這個連中五元的;進入翰林本有可能成為最出色的那個,獲得皇帝的垂青,遇見溫鈞這個六元及第的狀元;好不容易在翰林院站穩了,想要開始報復溫鈞,溫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成了半個皇親國戚。

  溫鈞是天生來克他的不成!

  孔豐易眼底滿是怨氣,卻不敢露出分毫。

  畢竟,一旦公主真的下嫁,王家以後就是皇親國戚。

  而溫鈞,說不定也會借著這股東風,徹底將自己壓在腳底下。

  他已經得罪狠了溫鈞,此時此刻能做的,只有縮小存在感,免得讓溫鈞記起他的存在。

  孔豐易拼命壓制脾氣,起身避開大家,沉著臉往外走。

  他今天的任務是去禮部核對往年典籍,昨天他還嫌棄這工作又要出門太過麻煩,今天卻覺得不錯,這樣至少他一天都不用待在翰林院裡看溫鈞得意洋洋的樣子。

  就在這個時候,一封聖諭出現,將他故作冷靜的臉色徹底打破。

  皇帝有旨,召溫鈞御書房伴駕。

  第109.第 109 章

  不說孔豐易, 其他知道內情的人也為此徹底怔愣。

  如此人心浮躁的時刻, 溫鈞還接到了皇帝的召見,太令人迷惑了,難道皇帝真的如此看重王家,連王家的普通親戚都另眼相看一分?

  當然,也不乏有人想到了三個月前,皇帝對溫鈞這個新科狀元的看重。

  那時候, 溫鈞這個名字真正是百官皆知,朝中上下議論紛紛。皇帝對他的看重和欣賞,幾乎擺在了明面上, 所有人都在等他從江南回來, 隨君伴駕,一步登天。

  幾個月過去, 溫鈞的名字沉寂了幾分,但是仍有許多有心人記得他,甚至在暗暗謀劃,將他收入自己這邊。


  所以,皇帝看重王莫笑,將公主下嫁, 是真的因為王莫笑的自身才華,還是因為他和溫鈞有關係, 皇帝欣賞溫鈞的才華, 對溫鈞有期待, 才對王莫笑鬆了手呢?

  沒有人知道。

  不過, 雖然不知道王莫笑和溫鈞誰更得皇帝親眼,但是有個事實大家卻看得明明白白——從今以後,王家和溫鈞是再得罪不起了。

  孔豐易臉色發白,毫無鬥志,踉踉蹌蹌地走出了翰林院。

  他有一位族親,為戶部左侍郎,外人都羨慕他有如此後台,他也是仗著對方的名聲,才敢在翰林院裡肆無忌憚。但是有個事實,他一直沒敢說出來,那就是對方身為嫡系子弟,壓根看不起他這個新科榜眼,來京城後,他去拜見過這位族親,對方見了他一面,不到一盞茶時間,就起身叫人送客了。

  而現在,那位他高攀不起的族親,也不能小覷王家了。

  他身為一個靠著對方的名聲活下來的小角色,更別提和溫鈞爭鋒。

  對於孔豐易的離開,翰林院裡幾乎沒人發現,只有陳子安遙遙看了一眼,不知道想到什麼,笑了笑,很快沒放在心上,轉頭恭喜溫鈞。

  「溫大人,恭喜你,快準備好就去吧,這可是面聖的機會。」

  「這就走。」

  溫鈞點頭,回身放了東西,立刻隨著傳旨的太監一起出門,神色淡淡,看起來不急不緩,冷靜而從容。

  直到走出門,他才眉眼微挑,勾唇一笑,垂眸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其他人不知道皇帝召見他的原因,他還能不知道嗎?不過,能夠借著這件事,脫離這些八卦的文人,就是好事。

  男人八卦起來,可真是沒女人什麼事了。

  王莫笑躲在家裡,這些人只能來煩他,他又身份低微,不好拒絕,只能維持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接待眾人,還不能發火。

  真的讓人無奈。

  溫鈞嘆息,隨著太監走出了翰林院範圍,朝著御書房的方向走,心裡漫無邊際地想著,直到小太監停下,將他交接給另一名太監,他才回過神,將心思收回來,冷靜面對眼前的事情。

  「溫大人,奴身份低微,不能靠近御書房,接下來的路程就交給這位公公了。」靠近御書房,傳旨太監小聲說著,示意另一名太監過來,將溫鈞交給他。

  溫鈞點頭,溫和地謝過他。

  他沒想到第一天代行王莫笑的職位,就能接到召見,所以壓根沒有來得及做準備,身上也拿不出打賞給傳旨太監,只能口頭道謝。

  傳旨太監卻十分受用的樣子,微笑道:「溫大人客氣了,您可是今科狀元,前途無量,為您帶路是奴的榮幸。」

  溫鈞含笑再次謝過,然後才越過他,隨另一個人往裡走。

  走到台階上,他神色不動,微微眯眸,回頭看了傳旨太監一眼。

  不對勁。

  這太監好歹也是御書房的,便是身份再低,也不可能這麼好脾氣。或許對著那些三品以上的高官有可能,可是他區區從五品,怎麼可能?偏偏他辛苦走一趟卻沒有打賞,不生氣,反而還朝著自己笑。

  或許……

  今天不是簡單的起草詔令那麼簡單?

  如果是皇帝需要起草詔令,派了人叫他來,那傳旨太監不可能如此周到,頂多派個人叫他,到了地方再將他轉交給別人,哪裡還會有特意提醒,和現在這樣態度好得不像話的待遇。

  溫鈞只能試探猜測,應該皇帝傳召他的時候,態度和傳召王莫笑有所不同,所以才能讓這御書房的宮人都在掂量,對他特別優待。

  而如果他的猜測是對的,這一切,只怕還要多謝王莫笑。

  王莫笑昨天提起了他的名字,叫皇帝想起了他的存在,才會發生這些事情。

  不然王莫笑在職的時候,皇帝半個月才召見一次,還要分攤給王莫笑和曹學士兩個人,等於他們個把月才能見一次皇帝,溫鈞又怎麼可能會上任第一天就如此幸運地接到傳召呢。

  溫鈞心神一定,知道皇帝沒有徹底忘了他,這次召見,肯定不簡單,立刻在腦海里開始回憶起了面聖的規矩,然後才不急不緩地隨著太監叩開御書房的門。

  面聖先行禮,溫鈞彎下半截腰,兩手交疊,朗聲開口請安。

  本朝對文人和官員十分尊重,並沒有面聖需要三跪九叩,腦袋貼著地那樣嚴苛過分的禮儀。進士面聖的時候,也只是跪了一下,很快就叫起。現在成了官員,更不需要三跪九叩,只需要彎腰行半禮就好。


  只是這個姿勢,看不見皇帝的臉色,很容易讓人心裡不安。

  這仿佛也正是皇族所希望的,用這樣讓人不安的姿態,壓迫性的聲音,來樹立在朝臣心裡的威嚴。

  溫鈞冷靜想著,等待皇帝的下馬威。

  但是整件事並沒有按照他預料的方向發展。

  「來了?」

  威嚴醇厚的聲音隨意開口,語氣平常,仿佛是好友一般,帶著笑意:「愛卿,你這探親祭祖的日子也太長了些,朕等得好苦啊。」

  溫鈞心驚,蹭地抬頭,正看見了皇帝眼底的笑意:「……」

  皇帝見他失禮,也不惱,招手道:「別傻站著了,過來說話。」

  溫鈞驚疑不定地看著皇帝,猶豫再三,收回行禮的手,上前叫道:「皇上。」

  皇帝點頭,點了點桌上攤開了一捲紙,揉了揉鼻樑道:「這是你會試時候的考卷,我這幾個月,看了無數遍,發現了一些不夠妥帖之處,愛卿,你是第一個提出這套理論的人,你來看看,可有解決之法。」

  溫鈞眉心微擰,沒有順著皇帝的話去看考卷,而是先觀察了皇帝一眼。

  皇帝年已五十,頭髮花白,神色堅毅,雙眸昏黃緊盯著考卷,神色憂國憂民,沒有發現他的動作。

  溫鈞一頓,內心微妙。

  皇帝的言行分明表露著他並不在乎虛禮,也不想因為這些事情耽誤正事,只希望他能儘快投入政務里,以當事人的身份幫忙開拓新的思路。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需要再裝相了。

  會試之時,因為時間不夠,他沒能將所有的遺漏補充完整,匆匆交卷,現在時間充足,他可以徹底地將理念傾灑出來。

  「皇上,還請告訴臣哪裡有不妥之處……」

  溫鈞上前,順著皇帝的指點看見了他寫出來的批閱,靜心看了一遍,解釋道:「這裡臣早有想法,只是會試時間不夠。臣的看法是,都說堵不如疏,水至清則無魚,就算想要變革,也不能強硬地下命令斬斷百官的財路,還是先一步步來,儘量減少他們對百姓的侵害才是正道,所以我覺得,這裡完全可以……」

  御書房裡,一老一少絲毫沒有身份之見,投入到了熱烈的討論里。

  左右服侍的宮人悄悄對視一眼,眼露驚嘆,十分不可思議。

  但是只看皇上不斷點頭,眼底流露出越來越濃厚的欣賞,他們就知道,這朝中的天,怕是要變了。

  ……

  這場酣暢淋漓的探討一發不可收拾,雙方越討論越來靈感,直到三個時辰後才潦草結束。

  當然,溫鈞和皇帝都是工作狂,結束並非他們的意願,是太監總管金公公進來,跪在地上要死要活地勸誡皇帝用膳,皇帝才不甘心地結束了這場討論。

  溫鈞又發現了皇帝身上一個不錯的點。

  他除了勤政愛民之外,還是個不錯的上司,並不像一些記載中那樣的獨斷專行,在生活上,他也願意聽取身邊人的勸誡。

  這是個好事,畢竟伴君如伴虎,皇帝是個念舊情的人,代表他身邊的人不會因為一些小事觸怒他而失去性命。

  對溫鈞這個野心勃勃,試圖入中朝廷權力中心的人來說,更是再好不過。

  是的,溫鈞的野心被點燃了。

  之前他沒有這個想法,是因為他對皇帝不了解,沒有近距離接觸過,所以不敢太過妄想——上次見到皇帝,還是在瓊林宴,一大群人簇擁,他壓根沒有接近皇帝的機會。

  現在了解皇帝幾分,他才敢生出這個野心。

  皇帝是個不拘一格之人,骨子裡甚至和賢真公主是一樣的離經叛道。只是賢真公主的外露一些,而皇帝的內斂一些。

  既然皇帝當時能破格提拔他成侍讀學士,再等等,皇帝也能破格他做別的官位。

  溫鈞並不想一年年的熬資歷,等到四五十歲才能發揮他的能力。

  他來到這個世界,便註定不凡。

  第110.第 110 章

  酉時, 繁星初上, 溫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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