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之時,皇宮出來的馬車無聲無息停在靖安侯府外。趙福被客客氣氣請進侯府,在院子裡瞧見躺在藤椅上舒舒服服曬太陽的帝梓元時,一口氣沒緩過來,差點去見了老祖宗。
瞧瞧,整個京城都被鬧得人仰馬翻,就她一個人過得最舒坦。
「喲,趙公公,您今兒個怎麼來侯府了?」帝梓元遠遠朝趙福搖手打招呼,「來,一塊兒坐坐,今兒天道好,曬曬太陽舒服著呢。」
趙福嘆了口氣。帝家和皇家仇深似海,偏生帝梓元就像沒發生過這些事一般,一張笑臉跟以前的任安樂一模一樣。
趙福在宮裡呆了幾十年,也不是簡單的,他行上前,笑得比帝梓元更親切,作揖道:「哎喲,我的小候君啊,老奴哪裡有時間和您曬太陽,您快隨老奴一起入宮吧,陛下等著見您呢!」
「哦?陛下要見我?」帝梓元懶洋洋抬了抬眼,唇一勾,「趙公公,您不是在誆我吧,陛下怎麼會想見我?我每日在府裡頭窩著,想著陛下哪日若不想忍我了,是不是就會賜一壺酒給我呢!」
趙福面容一怔,臉上的笑容僵下來,不可思議地望著帝梓元。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她就不怕傳到陛下耳朵里去,帝梓元也忒大膽了些?
帝梓元瞅他半晌,突然噗嗤一聲笑起來,「公公莫怪,最近看多了戲本,喜歡說些笑話,權當給公公解悶了。」
趙福尷尬笑了兩聲。帝梓元從藤椅上慢騰騰爬起來,彈了彈袖擺,利落地朝院外走去,聲音遠遠傳來,「趙公公,陛下召見,不快些入宮,怕是陛下一怒,就真要賜我一壺酒了!」
趙福面色一變,急急跟上帝梓元,出了靖安侯府。
與此同時,大理寺內。衙差吳勇匆匆入了內堂向溫朔和黃浦稟告。
「大人,京城裡謠傳城郊相府的別莊裡頭藏著九年前失蹤的黃金,已經有不少百姓和士子聚到府衙外,說今日是秦府案子的最後期限,懇請大人派衙差搜莊,尋個真相出來。」
黃浦看溫朔一副滿意的模樣,笑著問:「溫侍郎,你怕是出了不少力氣吧。」短短半日時間百姓和士子就聚到了大理寺前,分明是有人起鬨才能有如此立竿見影的效果。
溫朔噓了一聲,眨眨眼,「一點末技,入不了大人的眼。」
「哪裡,侍郎聰明得很。」黃浦摸著鬍子,看了一眼天色,「時間剛剛好。吳勇,去告訴外面的百姓和士子,本官定不負眾望,給他們一個交代。馬上召集衙差,隨本官一起去城郊別莊。」
「是,大人。」吳勇響亮地回了一聲,風風火火朝前堂跑去。
不一會,大理寺府門被打開,黃浦和溫朔威風凜凜地領著衙差浩浩蕩蕩朝城郊而去,留下一眾眼巴巴的百姓和士子。
半柱香後,黃浦和溫朔停在城郊別莊前,望著門口立著的護衛和姜浩,神情冷沉。
「黃大人,溫侍郎。」姜浩抱了抱拳,不卑不亢,「這裡乃相府私宅,是老夫人禮佛之用,不知兩位大人帶著衙差前來,所為何事?」
黃浦朗聲道:「姜浩,有人密報九年前失蹤的十萬黃金藏在別莊裡頭,本官要進去搜一搜,你且讓開。」
一旁的衙差聽著就要上前,姜浩攔在前面,「大人,不過是些流言蜚語,我家老爺是內閣首輔,老夫人是一品誥命,你怎能隨意派人闖進來?」
「姜浩!當年冤死的秦老大人也是兩朝元老,位列內閣,若黃金真藏在別莊,左相就是當年構陷忠良的人。黃大人奉陛下之命徹查此案,為何搜不得?」溫朔從馬上躍下,朗朗之聲響徹在別莊前。
此時,已有不少百姓和學子乘著馬車跟在後頭趕來。想看個實情不假,但更多的怕是生了看熱鬧的意思。
姜浩眯著眼,看了周圍的百姓一眼,朝溫朔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溫侍郎,我家老爺剛剛去了東宮面見太子殿下,這件案子結果如何還說不準呢。您呀,還是自求多福的好!」
溫朔和黃浦瞅著這個神情囂張的相府管家,弄不清他哪裡來的底氣,但也知道左相入東宮必有儀仗,時間拖下去只會更不利。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溫朔上前一步,肅聲道:「不必在此大放厥詞,殿下向來公正嚴明,絕不會包庇於誰。姜浩,你攔著我們進去,看來這別莊裡頭是真有寶貝啊!」
姜浩呼吸一滯,想起左相事先吩咐的話,退讓了一步,「溫侍郎,您這是什麼話,我不過是想護著咱們相府的顏面罷了。您真要搜,也不是不可,只是若搜不到黃金……」
見姜浩一臉挑釁,溫朔行上前,負手於身後,神情肅穆,「若搜不到黃金,溫朔願一力承擔後果,親自入宮向陛下和左相請罪,脫下這一身官袍,被貶被庶民也無妨。」
十五歲的少年,著青綠錦帶朝服,滿身正氣,生生奪了滿場目光,當下便有百姓和士子叫好起來。
黃浦眼露讚許,微微點了點頭,從馬上躍下,行到溫朔身旁,「再加上本官一個,本官從不無的放矢,若是尋不到黃金,本官定與溫侍郎同進退,親自去向相爺請罪。」
黃浦是個正兒八經的青天臉,一聲喝下來氣場十足。姜浩被這一老一少氣勢一壓,後退了一步,回:「兩位大人既然如此有把握,奴才便讓開路,讓大人帶人搜莊,來人,開莊!」
他話音落定,別莊的護衛將莊門打開。溫朔一擺手,和黃浦領著衙差進了別莊。
莊外,一眾老百姓翹首以盼,只願這二人真能尋出點東西來,否則朝廷便要失了兩個好官了。
東宮,左相被總管恭敬地帶到書房外,他輕呼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太子一身藏青常服,端坐在桌前品茶,見他進來,手微抬,「相爺今日好興致,竟會來孤的東宮坐上一坐,孤讓人泡了杯參茶,好替相爺解解乏。」
左相行了一禮,坐到一旁,道:「多謝殿下體恤,老臣年紀漸大,眼看著這身子骨是越來越不行了。」他說著端起茶抿了一口。
黃金藏在相府別莊的流言滿城都是,左相竟然還如此心安?韓燁皺了皺眉,問:「相爺今日入宮可是有事和孤相商?」
左相點頭,一臉誠懇,「殿下,現在滿京城都在傳九年前失蹤的黃金在老臣別莊裡頭藏著。黃浦和溫朔想必已經去城郊搜莊了,老臣這些年在朝廷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請殿下給老臣一點顏面,頒下諭令,讓兩位大人回來吧。」
韓燁望了他一眼,「京城謠傳?怕是實情吧,若是空穴來風,相爺也不會親自來孤的東宮說項。」
左相笑了笑,「殿下,一件十來年前的案子,翻出來了又能如何,秦大人也活不過來了。如今秦府已經翻了案,何不就此定案,皆大歡喜?」
韓燁神色一凝,聲音冷下來,「相爺這話未免太過涼薄了,秦家十幾條人命難道只抵得了相爺「皆大歡喜」四字?相爺怕是來錯了地方,相爺不如回府想想如何向父皇和滿朝文武請罪,也好給齊貴妃和九弟留一絲顏面。」
聽見韓燁的嘲諷,左相也不惱,慢悠悠抿了一口茶,將瓷杯輕輕放下,碰出清脆的聲音,道:「殿下,老臣雖說歲數一大把了,倒是清醒得很,今兒個這東宮還真是沒有來錯。秦府的案子查就查吧,老臣擔得起。只是既然是查舊案,不妨查到底,老臣這些日子在府里無事,想起另一樁案子來。」
他頓了頓,朝韓燁望去,冷沉的眼底拂過一抹詭異,道:「九年前殿下被賊人擄出東宮一事,到如今也沒查個明白。不如一起上奏陛下,再查一查吧,也許和秦府的案子一樣,埋著秘密呢!」
韓燁握著奏章的手一頓,緩緩抬眼,「相爺此話何意?當年的刺客早被誅殺得乾淨,何須再查?」
左相摩挲著指間的扳指,神情莫測,半晌後道:「殿下您待溫朔是真的好啊,連貼身的侍衛也能犧牲。」見韓燁神情越來越冷,他終於笑了起來,躊躇滿志,「老臣其實一直想不通,帝家是皇朝最大的敵人,太子殿下和帝家後人交好,為何陛下還一意孤行將皇位傳給你。以前只是一個帝梓元也就罷了,她終歸是個女子,上不了台面,陛下還能忍。若是陛下知道太子殿下從十幾年前開始就騙了他。殿下,您說陛下會如何做呢?」
韓燁猛地望向左相,視線一冷,沉默不語。
「老臣十幾歲就跟在陛下身邊,說句實在話,陛下十幾歲時可沒有殿下這等心機手段,以往老臣真是小覷了殿下。」
「殿下可還記得當年的帝家幼子帝燼言?」不管韓燁的臉色,左相摸了摸鬍子,繼續說下去:「十一年前,陛下本欲下旨處死那帝家小兒,後來帝燼言生了重病,處斬前就死在了東宮。老臣最近才發現帝燼言沒有死,殿下,如今咱們大靖朝前途最盛的狀元郎就是帝家嫡子帝燼言吧?」
「左相,休得胡言。」韓燁放下手中的奏摺,沉聲冷喝。
「殿下,何必動怒?老臣查了溫朔的過往,照料他長大的是右相府里出來的侍女,且五柳街里一直都有人暗中保護於他。一個乞兒,何值右相如此盡心盡力的維護?當年殿下被擄出宮,也是您自己安排的吧,否則您如何能將溫朔正大光明地帶進東宮教養,甚至為其延請帝師啟蒙?」
「當然,殿下,這件事您沒留下一點把柄,那個侍女也早就被遣走了,老臣尋不出證據來證明溫朔就是帝燼言。可是咱們的陛下根本就不需要證據,只要老臣進宮將查到的線索告知陛下,以溫朔和帝燼言相似的年紀,和殿下對溫朔的照顧,陛下只怕比我更相信這個事實。」
見韓燁目光冰冷,左相微微一笑,起身行到木桌前,「殿下,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帝家冤案已經平反,溫朔尋回身份,以後就是正兒八經的侯府嫡子,靖安侯君更是會感謝殿下救了其弟。只是……當年李代桃僵換了帝家嫡子這件事,殿下必會寒了君心,右相和早已告老還鄉的太醫院正怕是更難逃欺君之罪。如今看來秦府的案子被查出來也不無不可,這兩家府上百來口人為我姜家族人作陪,老臣覺著也划算了。」
左相擺出一個陰沉的笑臉,直直盯向韓燁,道:「殿下,您說呢?」
正在此時,東宮上書房。
趙福推開門,恭聲朝帝梓元道:「候君,進去吧,陛下在裡面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