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囚一五七天
「……」
鶯鶯逃出皇宮不是為了玩樂, 她最初的目的是要去找顧凌霄。
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在短暫的時間裡, 她嫁給了欽容成為了他的太子妃, 緊接著自己的哥哥成親,她殺了所謂的嫂嫂裘安安,然後被欽容折斷右手幽禁在東宮裡, 同一時間, 姑母還被打入冷宮自殺身亡。
就在不久前,武成帝重病臥床, 在欽容把持朝政時, 當朝丞相孔維還引發了一場宮變。
鶯鶯已經很久沒見到顧凌霄了, 她記得自己上一次見到顧凌霄, 就是在這場宮變中。
皇宮中血流成河, 四處堆積著屍體。
鶯鶯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窩在東宮裡時只聽到了外面的叫喊聲,本沒興致理會,直到她聽到有人喊了聲『顧將軍』, 她猜測, 這個顧將軍指的是顧凌霄。
毫無防備的逃出東宮, 鶯鶯只是想見一見自己的哥哥, 卻不曾想外面戰亂並未結束, 她險些被叛軍抓住。
就是在那個時候,欽容穩站在宮牆上射出一支利箭, 箭尖擦著她的發頂射在她身後叛軍的眉心, 鶯鶯跌坐在地不知所措, 是顧凌霄擊退她周圍的叛軍,將她從地上拽起推至安全的地方。
鶯鶯想, 自己的哥哥終究還是疼愛自己的吧。
不然他不會在戰亂中還關注她的動向,也不會特意讓親信將她扶起護在身邊。
所以等到叛軍投降,鶯鶯好開心跑到顧凌霄的身邊,她想去抓他的衣袖甜甜喊他哥哥,想要他在這個時候抱一抱自己,告訴她不要害怕,他會一直保護她。
人心,真的是個很難猜測的東西。
鶯鶯沒有如願抓到顧凌霄的手,不等靠近就被他手下的侍從攔住。
聽著她一聲比一聲軟綿的哥哥,顧凌霄不為所動,只淡漠吩咐了一句:「送太子妃回東宮。」
她的哥哥……終究還是沒原諒她啊。
鶯鶯抽搭著又開始哭,幾步想要衝到顧凌霄面前都被無情攔住,最後,還是百忙中的欽容親自將她送回東宮,他摸了摸她的發頂嘆息道:「再等等罷,你哥哥心裡也不好受。」
可是等,又要等多久呢。
如今叛亂已除,欽容也已經在顧凌霄和裘郁的幫助下肅清亂黨坐上皇位,天下太平,然而顧凌霄還是未去看過她一次。
鶯鶯想不明白,為了一個裘安安,他當真一輩子都不肯理她嗎?
他知不知道,前幾天那位沉悶不愛說話的順荷公主還殺入了東宮,兇狠無比說要殺了她為裘安安報仇。
「哥哥,你當真不要鶯鶯了嗎?」
偷溜入顧府後,鶯鶯直接跑去了顧凌霄的院子。
已經過去這麼久,顧凌霄的院中竟還掛著白帳。
鶯鶯進去時,顧凌霄正坐在院中喝酒,看到鶯鶯,他抬手就要喚侍從趕人,卻被鶯鶯一把抱住了雙腿。
「我錯了,鶯鶯真的知道錯了。」
其實鶯鶯才不會覺得自己有錯,她這麼說,不過是為了哄顧凌霄開口說話。
顧凌霄冷了她這麼久總算聽到了一句道歉,放下手中的酒杯,他面無表情追問:「你錯在哪裡了?」
鶯鶯愣了下,半響後才猜測:「錯在……不該殺裘安安?」
顧凌霄認真凝視著鶯鶯,聽著她遲疑的語氣笑了,「你的確不該殺人。」
笑意越來越涼,他彎身猛地推開鶯鶯的手,一字一句道:「可你,並未覺得自己錯了。」
鶯鶯的那雙眼睛騙不了人,裡面滿滿都是委屈埋怨,沒有絲毫的愧疚難過。
自己的妹妹自己最為了解,顧凌霄始終不肯相信,他曾以為天真可愛的妹妹,竟如此惡毒不曉人事。
他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麼教的,才會把鶯鶯教成了這副沒心肝的樣子?
其實顧凌霄怪的不只是鶯鶯,他最不能原諒的是他自己。
眼下,他還是無法接受鶯鶯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所以他傳信給宮裡,讓自己的護衛送鶯鶯回宮。
任憑鶯鶯怎樣服軟,顧凌霄背對著她都沒再看她一眼。
鶯鶯被顧家的護衛拉出顧府,愣愣站在府外好久,她覺得自己越來越無法理解顧凌霄了,所以心情煩悶的她忘了歸宮時間,甩開隨行的護衛去了攬月館。
悶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她問館內的漂亮小美人:「殺了裘安安又怎樣,他不是也打了我泄憤嗎?」
「我是他的親妹妹,之前他口口聲聲說只疼寵我一人,可他現在竟然為了裘安安,拽著我的頭髮將我按在的牆上,還打了我幾巴掌。」
打的她可疼可疼了,臉頰腫了好幾天呢。
「他把我打得那麼慘我都原諒他了,如今還主動跑來哄他求他原諒,所以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啊。」
「一個死去的裘安安,真的有我重要嗎!」
小倌不知她的身份,只當這位相貌漂亮的小姑娘是吃醉了酒在說胡話,所以一邊餵著她酒一邊附和:「是呢,那個叫什麼裘的女人,哪有咱們顧姑娘漂亮,在清星的心裡,姑娘可是比任何人都重要呢。」
「那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鶯鶯乖乖喝下小倌餵來的酒。
小倌捂嘴咯咯的笑,試探的摸了摸鶯鶯腰間刺繡精美的錢袋,湊近她吐氣如蘭,「只要姑娘願意為清星贖身,那清星就是顧姑娘的人,自然可以永遠陪著您了。」
永遠這個詞,小倌用的實在是太草率了。
殊不知有多少人,根本理解不了永遠的意思,更做不到所謂的永遠。
鶯鶯想起自己百年的孤獨漂泊,歪頭茫然盯著秀氣的小倌看,她口齒不清重複著這兩個字:「永、永遠?」
等她脫離肉身回歸魂魄的狀態,這個相貌漂亮的小公子,真的可以永遠陪著她,陪她說話、玩鬧,讓她不再孤獨嗎?
「對,清星可以永遠陪著您呢。」
鶯鶯心動了,大手一揮就將錢袋子解下來,塞入他手中道:「那我用太子哥哥的錢來贖你。」
「我、我把太子哥哥給我的錢都拿來給你,以後我養你,你跟我走吧!」
小倌臉上的笑容僵住,懷抱著錢袋他以為自己是聽錯了,提高音量重複了一句:「太子哥哥?」
鶯鶯點頭,不等再說更多,樓下整齊的腳步聲將攬月閣包圍。
一陣嘈雜過後,有人中氣十足喊道:「御林軍奉命搜查皇家要犯,所有人都到一樓廳堂集合!」
鶯鶯扒拉著欄杆往樓下大堂看,只見黑甲御林軍開路,披著玄金裘衣的尊貴男人端坐在圓桌前,好似看不到眼前的亂局,正把玩著剔透的琉璃酒盞。
無形的壓迫感襲來,鶯鶯瞬間酒醒暗叫一聲壞了,第一時間就是要跑。
「……」
跑,自然是跑不了的。
鶯鶯不僅沒有跑成,還被黑甲軍蒙著臉壓到了欽容面前,連帶著那名俊秀小倌也被壓了過來。
瑟瑟發抖中,小倌沒有抓住手中的錢袋,錢袋掉落在地露出裡面的寶鐲戒指,裡面都是些欽容送給鶯鶯的首飾,各個價值連城。
「不、不關小民的事啊。」
小倌看著那些珠寶傻了眼,癱軟趴伏在地。
早就忘了鶯鶯口中的『太子哥哥』,他信了御林軍的鬼話,真把她當成了皇家要犯。
被眼前的陣仗嚇傻了,小倌哭喊著把一切過錯推給鶯鶯:「是她,都是她勾.引的小民!」
「小民根本不認識她,是她看中了小民的好皮相,非要把這些珠寶塞給小民,還說要偷太子殿下的錢為小民贖身。」
只是不對啊,先帝剛剛駕崩太子登位,這北域只有一位年輕溫潤的帝王,哪有什麼所謂的太子殿下。
小倌說著說著察覺到哪裡不太對勁兒,他發現這位所謂的皇家要犯雖被罩了面容,搖搖晃晃間御林軍只護在她的兩側,卻沒敢扣著她的手臂把人按倒在地。
這……
小倌是個聰明人,再去細想鶯鶯剛剛說過的話,他一個激靈猛地抬起了頭。
恰好與欽容的目光相撞,男人輕轉掌心中的酒盞,幽幽的目光從鶯鶯身上落到他的臉上,輕勾唇角拖緩音調:「說啊。」
「怎麼不繼續說了?」
就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嚨,小倌睜大雙眸渾身發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欽容沒再理會他,輕攏袖袍將琉璃盞中的酒傾灑在地面,連同那隻玉盞也一同落地碎裂。
啪——
伴隨著微弱的碎裂聲,欽容抬步邁過濕漉漉的地面走向鶯鶯。
鶯鶯如今是一半清醒一半昏醉,因喝多了酒有些站不穩當。
又一次後仰,她被人抓住肩膀攬入了懷中,鶯鶯罩著面罩並不能看清擁抱她的人,只感覺頰邊傳來滾燙的呼吸,那人涼涼在她耳邊道:「你真是很不乖。」
為什麼就不能乖乖待在湫鶯殿裡呢?
為什麼還總想著顧凌霄,有了他還不夠,就非要招惹別的男人嗎?
還竟招惹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抱著鶯鶯的力道越來越緊,在小倌捂著血流不止的喉嚨倒在地上時,欽容將鶯鶯打橫抱起。
「攬月館私藏皇家要犯,涉事之人一律處死。」
欽容是不打算讓這群人活著了,好聞的雅香中摻雜了些別的味道,鶯鶯隱約在他身上聞到了血腥氣。
剛剛還總想摘下臉上礙事的面罩,等欽容抱著她坐到馬車上時,她窩在欽容懷中卻忽然不敢摘了。
記憶重回不久前的那場宮變,烈烈大火燃燒著宮牆,鶯鶯仰頭看到欽容高舉著弓箭對準了她,那雙眼睛不覆溫柔,冷冰冰望著她時不帶絲毫感情。
鶯鶯不會看錯的,她從未如此敏感過,那一刻她很清楚的知道,欽容其實是將箭對準了她。
他不是想殺那名叛軍,而是想殺她……
「別、別殺我。」
剛剛小倌的慘叫與那場宮變融合,在欽容摘下鶯鶯臉上的面罩時,她蜷縮著身體喃喃出聲。
她錯了。
直到此刻她才真的看清,這個她迷戀了多年的男人,並沒有她想像中的溫柔。
欽容微微怔了下,丟下面罩去抬鶯鶯的下巴,他眯眸同她對視問:「孤為何要殺你?」
鶯鶯想要躲開他的觸碰,抽了抽鼻子道:「你就是想殺我。」
因為顧凌霄的冷待,鶯鶯本就心情不好,如今被欽容抓住一通『恐嚇』,這會兒她越發覺得自己可憐,眨一下眼就掉落一滴淚,弱弱的聲音配上紅紅的眼睛和鼻子,就像是只軟白的兔子。
「怎麼會。」
見她哭了,欽容語調總算放柔。
幫她溫柔擦去臉頰上的淚,他輕吻她的眼睛,與她貼面哄著:「孤疼你都來不及,怎麼捨得殺你。」
「可你那天,就是要殺我!」
終是忍不住,鶯鶯將埋在心裡的話統統說了出來。
她一會兒膽子大一會兒膽子小,這會兒都敢去抓欽容的手,兩隻手抱住控訴:「你當時就是用這隻手拉的弓箭。」
「你別想騙我,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就是想殺了我。」
欽容真的太壞了。
皇城中的人還總罵她惡毒沒人性,明明欽容比她壞千倍百倍,他要她死都不要她死的漂亮,竟想讓那支箭刺穿她的眉心。
「額頭上穿了那麼大一個窟窿,那我得多醜啊。」
鶯鶯越說眼淚越是止不住,曾經還愛笑得姑娘,最近變得真的很愛哭。
她是醉了不太清醒了,才會什麼話都敢往外說,說夠了她就歪在欽容的肩膀上抽抽搭搭,示弱後或許是覺得沒面子,就又開始放狠話:「你殺啊,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神說只要顧鶯鶯的壽命不到,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活得好好的。」
「等到時間到了,不用你殺我自己就會消失,到時候就算你後悔我也不會回頭。」
聲音逐漸變小,鶯鶯還不忘表達自己的情緒:「……你們這群討厭的人類,真的是太討厭了。」
欽容靜靜聽著,等鶯鶯抽搭著再也不說話了,他才擁著人解釋:「你說的沒錯,孤的確想殺你。」
很明顯,鶯鶯留在他的身邊就是一個禍害。
若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不得安生的心魔,那鶯鶯就是欽容的心魔。
從兒時的初次見面,欽容就一眼看入鶯鶯的靈魂,這個過分純淨真實的小女孩兒總是能帶給他太多驚喜,他無限縱容疼愛著她,只希望她對他的愛也如同她的靈魂,乾淨純粹,滿心滿眼只留他一人。
可是……鶯鶯是個無心之人。
直到此刻,她仍舊不知何為情愛,更對他沒有半分心動。
自從知道鶯鶯的真實身份後,欽容平靜的內心漣漪無法平復,他一日害怕過一日鶯鶯會離開他,更厭惡這樣患得患失的自己。
他關不住她的,若是不使用些殘忍法子折斷這隻鶯鳥的翅膀,她就會想盡辦法飛離他的身邊。
欽容本就陷入魔障之中,在血色烈火下,她又穿著素白的衣裙懵懂跑向顧凌霄,那瞬間的惡念戰勝理智,欽容高舉弓箭對準了鶯鶯。
他想,與其讓她擾亂自己的心神、日夜擔心她的離去,倒不如讓這萬千魂靈陪她一起葬身此處,然後他再囚.禁她的魂靈拘於自己身邊,這樣她就永遠不會離開自己。
「可是……孤後悔了。」
欽容很慶幸自己當時改變了主意,這樣卻使他陷入更深的魔障。
低眸望向懷中的姑娘,鶯鶯一無所知早已陷入沉睡,她摟著欽容脖間的手垂落在身側,被欽容捏著又搭回肩膀上。
「鶯鶯。」
欽容輕輕喊著她。
靠近與她唇邊相貼,他嘗著她唇齒間淡淡的酒香。
呼吸盡數交纏融合,欽容抱緊人低啞道:「不要離開我。」
就乖乖待在湫鶯殿中不好嗎?
他真的……真的不想折斷她的翅膀。
「……」
毀滅的念頭就只有這麼一次,若是錯過了,就很難再下狠手去毀滅。
這個道理欽容一直都懂,所以他給了鶯鶯最後一次機會。
那瓶被改過的情人喃他收了起來,若是可以,他不想看到一個整日只會同他哭泣求饒的鶯鶯。
可是,鶯鶯再一次踐踏了他的心軟。
那日回宮後,鶯鶯安分了幾天,只是沒多久她就得知攬月館被毀的消息,大火燃了整整一夜,館內之人全部葬身火海。
——是欽容下的手。
鶯鶯聽著這些消息跌坐在椅子上,想要出殿門去找欽容,卻被守在門邊的禁衛軍攔了回去。
欽容說她最近很不乖,為了懲罰她私自跑去攬月館,所以要她在湫鶯殿好好反省練字。
如今鶯鶯哪裡還有心情去練字,因為她心血來潮的一次玩樂,欽容可是殺了整整一館的人。
向來不愛惜人命的她,如今也開始怵欽容的手段。
她記得那日暈暈乎乎中,欽容好似對她說:「孤不忍動你,就只能拿旁人開刀了。」
那時她竟以為,欽容所謂的開刀只是殺了小倌一人。
「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鶯鶯越發後悔。
不是後悔自己任性去攬月館玩樂,而是後悔自己竟受欽容迷惑,從而嫁給了他。
這次他不忍動她,所以殺光了攬月館的人,下次他是不是要連著湫鶯殿的人一起殺,最後因忍受不了她,把她也一起殺了?
!
有宮變射箭一事,鶯鶯越想越覺得可能。
她昏睡後並未聽到欽容所說的後悔,總覺得欽容下一次就要拿她開刀泄憤了。
「不行,我要離開這裡。」
鶯鶯受不了這裡了。
她會武,又太過熟悉這座皇宮,無論欽容派了多少人看守湫鶯殿,她都有的是辦法避開守衛逃出宮。
直到此刻,她還信任著顧凌霄,所以在逃出皇宮後下意識就往顧府跑。
然後,她就看到景順荷橫劍架到自己哥哥脖子上,說要讓顧凌霄替鶯鶯償命。
……又是為了裘安安。
鶯鶯站在門邊看著景順荷嘶吼,垂落的右手腕隱隱發疼。
就是因為裘安安,她的哥哥才會打了她從此再也不理會她,因為裘安安,她的右手也被欽容折斷,時常疼痛難忍使不上力氣。
沒想到過了這麼久,裘安安三字陰魂不散,還想要她哥哥下去給她陪葬。
她怎麼這麼煩,怎麼死了還是糾纏在她身邊不放!
鶯鶯見哥哥閉著眼睛毫無反抗的意思,想也不想就抽回曉黛腰間的佩劍,狠狠刺向景順荷。
死吧,讓她們都去死吧!
鶯鶯不顧右手腕的疼痛,握著劍身刺穿景順荷的心口,溫熱粘稠的鮮血落在她的手上,在抽劍拔出時又濺在她的身上。
鮮血滿地,鶯鶯並未聽清景順荷臨時前又說了什麼,她不滿顧凌霄臉上濺上了鮮血,想要踮腳幫他擦去,卻被顧凌霄推到在地上。
「顧、鶯、鶯!」
顧凌霄一字一句似在牙縫中擠出來。
滿眼的鮮血染紅他的視線,他顫抖著去抱景順荷發出悲痛的嗚咽。
天旋地轉,他根本就不知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偏偏鶯鶯還一臉無辜的湊上前,拉著他的手問:「哥哥你為什麼要哭,她剛剛想殺你啊。」
從小到大,鶯鶯從未見顧凌霄哭過。
唯一的一次,就是在她殺了裘安安之後。
這一次他又再為景順荷哭,鶯鶯有些慌了,她跪在顧凌霄身前去擦他臉上的淚,抽了抽鼻子道:「哥哥你別哭了,是鶯鶯又做錯了嗎?」
顧凌霄一把掐住鶯鶯的脖子,力道大的恨不能活活掐死她。
「哥、哥哥……」鶯鶯發出痛呼,睜大眼睛不敢置信望著他,眼睛中積攢的淚水掉落到他的手背。
為什麼……連她的哥哥都想殺了她?
鶯鶯不懂,也始終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在疼痛中她忘了神明所說的『不死』,以為自己真的會死在顧凌霄手中。
顧凌霄終是下不了狠手掐死鶯鶯,他頹然放手跪坐在地上,啞著嗓子回道:「不……你沒有錯。」
「錯的是我。」
「怪我沒有好好教你。」
千錯萬錯都是他一個人的錯。
只是,「從此以後,你顧鶯鶯與我顧家再無干係。」
他累了,真的太累太累,累到已經不知該如何去救他這個妹妹,也不知該如何去救這個千瘡百孔的顧家。
當真就如招宣太后所說,鶯鶯不死日後必是禍患,這一次,她殺的不是旁人,而是北域的公主殿下,欽容向來寵愛的妹妹。
「鶯鶯,我們顧家再也保不住你了。」
「你今後好自為之。」
「……」
鶯鶯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回到湫鶯殿。
殿內空無一人,她光腳踩在地面推開房門,風中飄散著隱約的血腥氣,數十名宮婢正跪著擦地面。
欽容極為寵愛鶯鶯,知道她樣樣都要最好,所以就連寢宮外的地面鋪的都是青白玉。
今日這地面不知被這群宮婢擦拭了多少遍,此時光滑的青白玉泛著冷感的光。
一遍又一遍的水潑過,把地面一些顏色較為濃郁的地方沖成淡淡的粉色。
鶯鶯看著這些面孔陌生的宮婢,四處張望過後,她問:「之前的那些婢女呢?」
靠她最近的宮婢抖了抖沒敢說話,鶯鶯皺眉,提高音量又問了遍:「本宮問你們話呢,是啞了還是想讓本宮幫你們變啞?」
啪——
一名膽小的宮婢經不住嚇,後退時不小心踢到身側的木桶。
木桶不受控制的倒地,伴隨著嘩啦啦的水聲,艷紅的血水從裡面灑出,濃郁的顏色鋪滿剛剛擦好的地面,連帶著還有幾塊被染紅的濕布。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一群人見狀紛紛磕頭。
為首的宮婢見事情瞞不住了,只能顫著聲音回道:「之前的那些人沒能看住娘娘,已、已經被陛下下令處死。」
在鶯鶯昏睡時,她並不知湫鶯殿死了多少人,血水一層層鋪染青白玉,求饒哭泣聲不絕。
【孤不忍動你,就只能拿旁人開刀了。
】鶯鶯不由又想起欽容那日的話。
慌亂的後退,鶯鶯穩了又穩才沒讓自己跌坐在地上,欽容來時,鶯鶯渾身冰涼正不知該如何,他將鶯鶯抱起放到榻上,摸了摸她的眼睛嘆息:「都哭腫了。」
風輕雲淡的模樣好似那群人都不是他殺的。
鶯鶯不受控制的發抖,她咬了咬唇瓣看向欽容,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曉黛……也被你殺了嗎?」
鶯鶯事事都離不開曉黛,這次逃去顧府也帶了她。
欽容不語,直到被鶯鶯抓著袖子又追問了一遍,他才慢悠悠問道:「孤還以為,鶯鶯早就不在意別人的死活。」
這次鶯鶯出逃,欽容下令處死了湫鶯殿所有的人,唯獨留下了曉黛。
雖說讓她活著,但她被人逼著親眼看了一場行刑,這會兒活著也並不好過。
她還沒完全脫離危險,是生是死全掌握在鶯鶯的手中。
欽容攬著她柔聲詢問:「鶯鶯想讓她活嗎?」
「若是鶯鶯不想要曉黛死,就來求我。」
鶯鶯想也不想就求了欽容,她搖著他的胳膊聲音蓋過一聲的軟,「求求太子哥哥,饒過曉黛吧。」
「不、不要殺她好不好?」
鶯鶯向來如此,只要能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她並不在意什麼自尊和臉面。
欽容輕輕嗯了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只是又問了句:「鶯鶯可知道自己為何而求?」
見鶯鶯一臉茫然,他又換了個方式問:「或者說,你為什麼為了曉黛求我?」
「因、因為我不想讓曉黛死。」
「可鶯鶯不是不在乎別人的生死嗎?
曉黛死不死,於你有多大的干係?」
「若她死了,你會傷心嗎?」
鶯鶯沉默了片刻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裘安安死了她很開心,景順荷死了她也有快感,對於曾經她殺過的那些人、或者因她而死的人,她沒有太多的感覺,所以也不知曉黛死了她會怎樣。
「應該……不會難過吧。」
人死了大不了就輪迴投胎,說不定下一世還能投個更好的人家。
鶯鶯有些牴觸這個問題,因為她沒有轉世投胎的能力,只要一想到這些她心裡就冒酸氣。
「太子哥哥,你到底放不放曉黛?」
「不放就算了。」
欽容嗤了一聲笑了。
將鶯鶯擁入懷中親了親臉頰,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哄著人道:「既然鶯鶯求了孤,那孤就放她一次。」
「可是鶯鶯惹得禍,又該怎麼了呢?」
她殺了景順荷。
儘管顧凌霄已經將看到這件事的顧家人封口,可景順荷死了就是死了,鶯鶯殺了她是不爭的事實。
「那……太子哥哥想怎麼罰鶯鶯?」
欽容挺喜歡景順荷這個妹妹的,但他更捨不得讓鶯鶯償命,所以他拿出了那隻精緻的小盒子,裡面裝有俞鼎改善過的情人喃,他要鶯鶯服下。
鶯鶯搖著頭後退,滿臉的驚慌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抬手揮落了那隻小木盒。
「我不要。」
「我不要吃這個東西。」
鶯鶯曾給欽容服用過這個藥,自然知道情人喃的威力。
她已經待夠了這個皇宮,也做夠了欽容的皇后,如今她滿心都是逃跑的念頭,怎能受欽容的控制囚於深宮,所以她一聲聲哀求著欽容,哭的比上次被折右手時還要慘。
「求你了。」
也只有在欽容面前,鶯鶯才會有片刻的服軟。
為了不受罰,她抽噎著道歉:「鶯鶯錯了,鶯鶯這次真的知道錯了。」
「我保證,以後乖乖聽話再也不殺人了。」
欽容已經不再信任鶯鶯,他掐著鶯鶯的下巴想要把藥餵入她的口中,可鶯鶯緊抱著他的手臂一直發抖,她放低聲音問:「哥哥已經不要鶯鶯了,他想要掐死我,現在就連太子哥哥……也要逼死我嗎?」
「反覆無常,是不是你們人類的天性。」
曾經說要永遠保護她、陪著她、寵愛她,都不過是隨口一言,只有她傻傻當了真。
『死』這個字讓欽容停了手,如今他最怕的,就是鶯鶯用死來擺脫他。
所以他問:「鶯鶯愛太子哥哥嗎?」
只要不吃情人喃,讓鶯鶯做什麼都可以,所以她想也不想就點頭說了愛。
為了哄欽容開心,她還用鼻音承諾著:「鶯鶯就只愛太子哥哥。」
「旁人誰也不愛了。」
也包括顧凌霄。
欽容定定看了鶯鶯片刻,無力抵在她的肩膀上道;「最後一次。」
明知道鶯鶯根本不知什麼是愛,更知鶯鶯如今得所作所為都只是在哄騙他,可欽容看著抽泣的鶯鶯還是心軟了。
「這一次,是真的最後一次了。」
欽容已經不知這句話自己說了多少遍。
再好的耐心都會被耗光,若鶯鶯還要繼續逼他,那他真的要下狠手去折她的翅膀了。
鶯鶯窩在欽容懷中一直點著頭,她還是沒將欽容的話放在心上,所以沒過多久,又進行了一次逃跑計劃。
這一次,鶯鶯終於順利逃出了皇宮,可同時她也弄丟了曉黛。
她聽從曉黛的話一直往前跑,跑出樹叢時不曾回頭看過一眼,直到在地下賭場再次被欽容找回,她才知道……曉黛為了護她逃離已經死了。
「死……了?」
鶯鶯愣愣念著這個字,向來不屑這個字的她,竟忽然生出一種畏懼。
她說:「死了就死了吧,大不了我找個更厲害的貼身婢女。」
可是這麼說著,她卻泄憤似的揮落桌面上的茶盞,一口悶氣積壓在心口,另她久久不得已舒服。
鶯鶯終於耗光欽容對她的全部溫柔,她終是被餵了改善過的情人喃。
這次欽容是她的解藥,每三日一解,發作起來五臟六腑皆疼會讓人喪失理智,欽容是發了狠要困住鶯鶯,他要鶯鶯離開他就要死。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為了懲罰偶爾還是不聽話的鶯鶯,欽容為她打造了一副金色腳銬。
無數的珍寶堆入湫鶯殿,這座金殿也終究成了鶯鶯的牢籠。
她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每日窩在殿中閉門不出,有時候脾氣上來,她還是會任性胡鬧,這個時候慘的就是湫鶯殿殿內的宮婢們,鶯鶯眼看著宮人們換了一批又一批,身上的刺也跟著一根又一根拔去。
她忽然覺得,人命並沒有她想像的那般輕賤,可她懂這個道理已經懂的太晚了。
.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鶯鶯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差了。
她時常覺得疲倦,因腳上的鎖鏈也懶得走路,整日無所事事窩在湖亭看風景。
也不知欽容是怎麼做到的,湫鶯殿外的宮人都覺得她成了廢后,更是有越來越多她的惡毒謠言,說她是殺人不眨眼的妖后。
她如今哪裡還有殺人的力氣啊。
鶯鶯的右手腕又開始疼了,她睏倦窩在欽容懷中打瞌睡,任由他幫自己揉捏手腕。
欽容成為帝王后,每日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就只有深夜才有時間來陪她。
其實鶯鶯挺不想讓欽容來陪她的,因為欽容每次來都將她折騰到很晚,這個男人的占有欲也越來越無法控制,身子變差的鶯鶯根本就應付不了他。
終於有一日,欽容允許鶯鶯短暫的踏出湫鶯殿,去宮裡別的地方走走。
宮裡的人早就換了一批,已經很少有人記得妖后顧鶯鶯的真實模樣,所以當她穿著飄飄白裙素麵朝天走在長廊上時,沒有一人會想到她就是被囚於金殿的妖后,柔弱乖順的樣子讓不少人看到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哥哥……」鶯鶯攥著早就寫好的字條,停在顧凌霄每日下朝的必經之路。
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了,再看到顧凌霄,她強忍著淚水走到他身邊,低聲說著:「鶯鶯真的知道錯了。」
「求哥哥救救我吧。」
她不想再被欽容綁在身邊,也不願再待在奢華冷清的金殿。
這段時間以來,無論欽容怎樣餵養鶯鶯,都不能讓她變得健康。
現在的鶯鶯皮膚蒼白過分柔弱,沒了先前的囂張跋扈。
眼前這樣柔柔乖乖的她,險些沒有讓顧凌霄認出來。
鶯鶯好怕顧凌霄會厭惡的推開自己,只是如今她再也不會大喊不叫,只會小聲抽噎著:「欽容給我餵了毒。」
「他不准我踏出湫鶯殿,還拿鎖鏈鎖著我,鶯鶯現在過得生不如死,不僅會被他毒打,還被殿內的宮婢們欺負辱.罵。」
為了能逃出金殿,鶯鶯還是說謊了。
就算她失了武功,湫鶯殿內也沒人敢欺負她,更不要說欽容夜夜哄她入睡,除了那檔子事,平時握她的手腕都不敢用力。
她還是沒有學乖,還是忘了欽容的警告,她用謊言騙得了顧凌霄的心疼,逼他為自己出兵殺了欽容。
「哥哥若不管我,鶯鶯很快就要被欽容折磨死了。」
只是哥哥,你真的可以冷眼棄我於不顧嗎?
顧凌霄不能。
所以他為了救鶯鶯死了,在得知鶯鶯為了出逃騙了他後,被萬箭穿心活生生死在鶯鶯面前。
鶯鶯終是害死了自己最後一個親人,讓所有對她好的人不得善終。
原來……做人是這麼難、這麼的辛苦。
鶯鶯在顧凌霄死後,有一日對欽容說:「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入輪迴,也定是轉世不了。」
「為什麼?」
欽容擁著她在湖亭看雪。
溫暖的裘衣將她整個罩住,鶯鶯感受著欽容身上的體溫,扯唇笑了笑道:「因為像我這樣壞的人,該下地獄呀。」
她根本就不是什麼所謂的祥瑞鳳命,誰靠近她誰就要遭殃,如今身邊就只剩了命硬的欽容。
欽容將她抱得更緊了些,純淨的雪落入湖面即化,他親了親鶯鶯的臉頰很認真回著:「那孤陪你一起下地獄。」
是生是死,總之鶯鶯都擺脫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