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善發誓,後廚的起火真的和她沒有一點兒的關係。
她雖然偶爾會跳脫一些,但在做事的時候並不馬虎,何況在佛岐山上的那十年,她早就跟著子佛學會了燒飯,怎麼可能會犯這麼低級錯誤。
「……」
火勢蔓延的很快,眾人慌亂的澆水扑打。忙亂中不知是誰把酒當成水澆了上去,之後就有僕人身上也著了火。
「大家不要慌亂,先用濕潤的布捂住口鼻衝出去!」為了不被人打擾,阿善選了最里側的灶台,於是就造成她現在很難衝出去的畫面。
好歹上過這麼多年的學,防災演練也進行過不少次,在後廚火勢還沒造成威脅時,阿善有很冷靜的指揮眾人出去。不過她的聲音高不過那群丫鬟們的尖叫,隨著場面越加的混亂,阿善只能捂著口鼻從人群中衝出去。
容羨領著人趕過來時,玉清護著阿善剛剛從裡面出來。
砰——
火勢攀上乾柴最後燒著了房梁,在阿善咳著跪倒在地時,一塊著火的木板橫在了大門口,直接阻擋了出來的路。慶幸的是,雖然有人受了傷但並沒有人困死在裡面,眾人狼狽的從裡面逃出,總之這後廚是被毀的徹底。
「咳咳,你有沒有事?」在護送阿善出來的時候,玉清的手臂被斷木砸傷。
阿善見他的袖口焦黑一片,心裡愧疚的不行,正想幫他查看下傷勢,玉清就像是看到了什麼趕緊後退了一步,白著臉恭敬道:「主子。」
在一片殘垣斷壁中,阿善扭頭看到了容羨,他一身華服罩身優雅又高貴,身後還跟著兩排護衛。白靴踏上這片焦黑,他面若寒霜的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吩咐身後的人去處理殘局。
阿善還坐在地上,這就顯得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過於高大。抹了抹臉,她原本想從地上站起來,但剛才出來時也不知是誰踩到了她,這會兒腳背還疼的厲害,見容羨臉色不好看,她主動開口解釋:「……不是我。」
雖然這男人還沒說話,但他估計已經認定了是她惹得事。
阿善又抹了抹臉,她還不知道自己原本乾淨的小臉已經燻黑了大半,仰著頭倔強的與他對視,她又重複了一遍:「真的不是我,這裡的火和我沒關係。」
當著周圍這麼多下人的面,阿善不想讓自己太丟人,撐了撐仍沒從地上起來,她伸著胳膊對身側的玉清道:「你先扶我起來。」
玉清剛想去扶,容羨就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聲音寒涼壓迫:「我就是讓你這麼看著她的?」
玉清臉色一白,胳膊收回直接跪在了地上,「屬下知錯。」
阿善伸著的胳膊僵在了空中,她張了張嘴,剛想和容羨解釋這事兒和玉清沒關係,容羨就上前一步抓住她橫在半空的胳膊,拉著她直接把人抱了起來。
「自己去領罰。」
阿善趴到了他的肩膀上,耳畔是他低冷無情的音調。從這個角度她剛好能看到玉清蒼白的面容,抓了抓容羨的衣襟,她抽著鼻子不放棄解釋:「你幹嘛罰他,是我自己要來這裡的。」
「而且後廚的著火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這不是我乾的,你不能什麼事都往我身上賴。」
「容羨……」
容羨當然不會信,在他眼中,阿善作天作地就只會惹禍。起火的原委他一會兒自然會派人去調查,頭疼的厲害,他現在並不想聽阿善解釋。
「閉嘴。」
冷冷打斷她未出口的話,引來小姑娘睜大眼睛看向他,她燻黑的小臉就只剩下一雙眼睛明亮,但裡面滿含委屈。
容羨的頭還在疼,但奇怪的是在他抱起阿善時那種情況有所好轉。在抱著人回到清波園時,阿善被他凶的趴在他肩膀上一動不動,她將額頭貼在自己手背上看也不看不肯容羨,容羨可以聞到她身上清淺的香氣,十分舒服。
抱著阿善的手臂一緩,最終他還是將人放了下來。
「來人。」吩咐人帶著阿善下去沐浴,他將自己身上的外袍脫了下來。被他放下的小姑娘說走就走甚至連看都不肯看他了,容羨盯著她的背影看了一瞬,隨著她的離開,那種疼痛又涌了上來。
他現在可以確定了,阿善身上的香氣真的能緩解他的頭疾。
「……」
阿善沐浴的時候,並不知道容羨派人叫來了後廚的管事。
雖說著讓阿善閉嘴,但他也不是完全不信她,剛才她委屈看他的那一眼至今沒能讓他忘記,容羨按了按越來越疼的頭,眉眼間隱含戾氣。
「的確是是是……世子妃她……」王管事本就害怕,看到自家世子爺這副神情,說話更是結巴了。
後廚走水時,他不在裡面,所以並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他聽裡面的幾個廚娘說,的確是因世子妃的疏忽才引發了火災。
早在之前,王府里就傳起了世子妃的閒話,他聽了不少,也信了世子妃不受世子寵愛的傳言。
在王府中混的久了都是人精,所以王管事並沒有在意廚娘話中的真假,他心中算盤打得啪.啪響,他想,與其查清真相還讓後廚人擔上所有罪名,倒不如把黑鍋全部推給世子妃,反正她也不受寵,就算世子爺罰了她,那看起來小小的姑娘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
「你說什麼?」容羨原本闔著眼睛,但在聽到這句話時忽然睜開了雙眸。
王管事被嚇了一跳,抖著肥碩的身子磕頭,他還死咬著阿善不肯鬆口:「回世子爺,的確是因世子妃的失誤後廚才會起火,都、都是世子妃執意要進後廚的,奴才也沒辦法啊。」
既然已經把阿善拉下水,王管事就沒想讓她再爬上去。
在這種地方,權勢向來擺在第一位,一個受寵的奴才可比一位失寵的主子要尊貴多了,王管事就是吃准了阿善已經被容羨拋棄,他心中對她滿是輕蔑,甚至還想著以後怎麼欺辱她。
「你胡說!」阿善才沐浴完回來,就聽到這麼一番說辭。
她真的是被驚呆了,明明當時起火的位置與她隔著好幾個灶台,這人竟然還敢睜著眼睛說瞎話,什麼事都往她身上污。阿善好生氣,她蹭蹭跑進來怒瞪著王管事,質問他道:「你憑什麼說是我縱的火?你有親眼看到嗎?」
王管事見她還敢當著世子爺的面放肆,心裡冷笑一聲,面上恭敬道:「奴才雖然沒看到,但是後廚的很多廚娘雜役都看到了。」
「那你把她們喊過來啊,我要和她們當面對質。」阿善擼了擼袖子,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把黑鍋往她身上推。
沐浴完後,阿善的皮膚水潤潤的又白又溫熱。此時她頭髮還有些濕漉,但身上那種清淺類似藥草的香氣更加濃郁,容羨在她走進來時晃神了一下,放下按壓額角的手,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王管事還當是世子爺要發火了,心裡樂的不行,「奴才還是勸世子妃把罪認了吧,後廚這麼多廚娘雜役都是親眼所見,世子妃總不能說是他們合起伙來污衊您吧?」
「你們本來就是在污衊我!」
「但奴才有人證,世子妃可有證人?」
阿善張了張嘴,忽然失聲。
她所在的那處灶台靠著牆很是偏僻,後廚中的人因為她的身份,也都有意躲著她。當時阿善身邊就跟了一個妙月,在起火時她還被阿善派去拿食材了,也就這麼短短的一瞬,門口的柴火就燃起了大火,還真是邪了門了。
「世子妃怎麼不說話了?莫不是心虛了?」王管事咄咄逼人,見自家世子這麼久都不出聲,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氣焰很是囂張。
阿善缺少『社會歷練』,頭一次見到這麼無恥的人,直接氣紅了眼睛。
就算這樣,她也沒看容羨一眼,剛才他冷冰冰的態度讓阿善對他失望透頂,沒指望他會幫自己,阿善吸了口氣緩解著情緒,仍不肯低頭:「那火和我沒關係就是和我沒關係,你要是不心虛就去把那些口口聲聲說是我放火的人喊進來!」
「明明起火時我距離那處最遠,都是瞎子才會往我身上推。」
王管事皺眉,心道世子怎麼還不處罰她。小心翼翼的看向高座上的主子,才發現他的目光落在世子妃身上久久沒有移動,那黝黑的眸色他看著只覺得發憷,還沒吃准自家主子心裡在想什麼,就看到容羨長睫顫了兩下,忽然調轉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去。」
王管事跪的越發老實,心提了上來,正等著他下令懲罰世子妃,然後就聽到高座上的主子低緩開口:「不是說很多人都看到世子妃縱火了嗎?那你去把那群人都喊進來。」
王管事臉色瞬變,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兒。等到那群下人全部喊進來,幾個人哆哆嗦嗦的沒一會兒就招供了。
「小的也是被逼的,是王姐姐說這事兒總要有一個人來頂罪,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敢不從啊。「
「世子爺饒命,奴並沒有看到世子妃放火,奴都是、都是聽高掌廚說的!」
「奴才知錯,只因起火時太過慌亂,而世子妃正巧站在……」
「我站在哪裡了?」阿善忍無可忍,「我就站在角落的灶台那兒,難不成你還想污我站在起火處?」
高掌廚是個柔弱的大美人,她哭哭啼啼的看了容羨一眼,見他沒什麼反應,才抽泣著改口:「那就是奴才看錯了……奴才看錯了。」
阿善冷眼看著她:「你一句看錯了就想洗脫所有的罪名?那要是我沒當面質問你,你這『沒看錯』的罪是不是就要我來替你背?」
高掌廚是吃准了阿善性子弱,沒想到她敢如此逼問。其實心中也並不是特別慌,她含著淚水仰頭去看自家主子,企圖從他這兒換來一線生機。
「你想怎麼處理?」容羨沒心思管這種事,這本就是阿善該管的。
阿善也沒和他客氣,她被這群人污了那麼久心中的火至今都沒下去,眼眶紅的發疼,她別開頭道:「既然他們眼睛這麼不好使,那還留著做什麼,全部轟出去。」
阿善是善良,但她的善良並不盲目,如果今日她軟弱一些,那麼此時跪在地上哭的人就是她。
心中還是不解氣,於是她又加了句:「最先造謠者,壓下的月錢也不給。」
容羨有些意外,他還當他這『善良』的小世子妃只會軟弱的施以微罰。看來是真的被氣狠了,哪怕那群人跪地求饒阿善也沒改口,容羨被那群人的哭喊吵得心煩,指間敲了幾下桌面,他喊人進來:「把他們全部拉下去。」
在他看來,阿善的心還是過於軟。因找到了緩解頭疼的法子,心情不錯的容羨樂意幫他的小世子妃懲罰欺負她的人,於是他彎著嘴角吩咐:「趕出府之前,每人再打五十大板。」
目光落在跪在最前面已經傻眼的王掌事和高掌廚身上,他眯了眯眼睛,第一次親昵的喊了阿善:「善善準備怎麼處理這兩人?」
阿善因那群人的求饒聲恍惚了一瞬,她還是不願意理會容羨,沒往他那兒看一眼,硬邦邦開口:「也趕出去,打……六十大板。」
其實阿善並不知道,王府的六十大板有多嚴重。她以前在電視上經常看到有宮女被打一百大板無事,但也有十幾板就被要了性命的。有些搖擺,阿善想問問這五六十大板是個什麼概念。
容羨此時因她打死不看自己的態度眸色沉了下來,眸子暗幽幽的看著下方的人,他冷淡下了命令;「拉出去,一百大板。」
阿善並不知道,他這一句話,就沒打算讓他們在這兒活著出去。
「……」
南安王府有專門設置懲罰犯錯下人的地方,那處偏僻較遠,下人們的哭喊哀嚎傳不到清波園。
阿善在為自己洗脫清白後,沒想在留在容羨這裡,忍了許久的眼淚壓了又壓又全部吞回了肚子裡,她眼睛因此又紅又疼,在所有人退場後,她抬步也要走。
「去哪兒?」容羨坐在高座,支著下巴看向她。
阿善沒有回頭,「不要你管。」
「不讓我管那你讓誰管?」容羨低低一笑,起身時微弱的動作並沒有引起阿善的注意。阿善盯著院子裡的一棵樹看,說著說著就又想哭:「我真討厭這裡,我當初為什麼要好心救你。」
「其實都是我活該,如果我當時沒有……」阿善咬著唇,後面的話有些說不出口。
都是她犯蠢,才會讓自己至今退無可退。可是就當時的情況而言,她那麼慌,除了死就只有那一條生路可以走。
眼淚壓下去又涌了上來,阿善不喜歡佛岐山上,也不喜歡這繁華熱鬧的皇城,更不想看到人性的骯髒與邪惡。
「我也討厭你!」阿善最後篤定說了最後一句話,她想她一定要逃離這裡,再也不要受這種氣了。
「——你討厭誰?」
過於沉浸在自己的情緒,所以當發現自己身後站了個人時,阿善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躲。
容羨伸手一撈就把人撈入懷中,他長臂控著阿善的腰.身,另一隻手捏起她的下巴,從背後傳來的呼吸帶著些涼意:「我問你,你討厭誰?」
阿善被他強大的氣場嚇得一抖,她咬了咬唇,剛才的氣過去後恢復了理智,她不敢再說剛在那句話也不想服軟,於是她小聲說了句比剛才還要剛的話,她說——
「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容羨因她這句話低笑出聲,好看的人就算是生氣笑起來也很是賞心悅目,容羨雖然生氣,但因阿善身上的清淺味道緩解了暴戾情緒。
「好,我的世子妃膽子就是大。」輕輕拍了拍阿善的小臉,容羨笑意失去後,將人打橫抱起徑直去了內室。
阿善慌了,但她人嬌也沒多少力氣,就算踢蹬著小腿也沒能掙扎開容羨的力道,所以她只能抓著他的頭髮大喊:「容羨,你放開我!」
容羨應聲放開,他丟的毫不留情,於是阿善下落時鼻子撞在了柔軟的枕頭上,被扔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