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很暖,落在人身上罩了一層光。
從宮內回來後,容羨先去了南安王府的後山。
這裡是整個南安王府最大的禁區,四周布滿機關陷阱。在雜草叢生的後山深處,有一座圓型石宅,南安王府的主人南安王日日就待在這裡,一踏入石門冷冽的寒氣就從腳底躥入,石宅內幾乎是用冰塊雕出的世界,寒氣逼人,陰森而詭異。
容羨踩著冰階入了地宮,在那處掛滿鎖鏈符紙的地方見到了南安王。
「近日朝中異動,西北方有異族軍隊駐紮。」在幾步之遠的距離停下,容羨目光低垂,「容燁已經把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同時他也召容迦回宮。」
滴答滴答——
在容羨話音落後,空曠的地宮中只余冰塊融化的落水聲。他輕輕勾了勾唇,早就習慣了與南安王的相處模式,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時,深處響起南安王容漾沙啞的聲音,他說:「容迦留不得。」
容羨腳步一停,「我已派人暗殺。」
血親什麼的,在容氏的皇族中根本就算不上什麼。哪怕容迦是南安王的親弟,他也眼也不眨道:「儘快。」
容羨傷勢未好,在這種寒氣入骨的地方不能久留。他離開時,目光淡淡的掃了眼地宮中央位置的水晶冰棺,上面黃色的巨大血符刺眼又陰森,那鮮艷的血紋滴滴答答的流淌入冰面,明顯是剛剛畫上去的。
容羨眸中閃過一絲嘲諷,很多時候,他根本不理解南安王這些瘋狂的舉動是為何。
就為了留住一個早已死去還不愛他的女人嗎?
「愚蠢。」踏出地宮時,容羨低低喃了這麼一句。
他生性涼薄,欽天監就曾暗批他為冷血之人,一生無情孤獨到老。事實上容羨的血的確也是涼的,他心中就只有南安王交代給他的大業,兒女情長是什麼?容羨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主子。」出了後山,很快就有暗衛落在他的身邊。
呈上衛長遞來的信件,暗衛恭敬道:「錦州城並無子佛一人,屬下曾擴大搜索範圍,仍無一所獲,而且……」
容羨將信件展開,眯了眯眸子,「進入佛岐山的暗衛無一人歸回?」
「是。」暗衛感受到了自家主子身上的壓迫,他將頭垂的更低,「屬下派了兩隊暗衛進入,然無一人歸來,如果屬下所料不錯的話,他們都已經死了。」
容羨將看完的信件銷毀,停頓了片刻,他低笑出聲,「有意思。」
他的那位小世子妃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揮退暗衛,容羨抬步回了清波園,以往的時候,他回來時阿善不是在院中擺弄花草就是在池邊餵魚,然而這次他回來園內空蕩蕩的極為安靜,房間中也沒有阿善的蹤影。
見自家爺情緒越來越冷,老管家大著膽子去猜主子的心思:「爺,世子妃在藥房。」
畢竟是自己從小看大的小主人,老管家知道他性子有多無情,所以就想讓他多和那位性子活潑的小世子妃多待一會兒,但沒想到好心辦壞事,差點害了那位軟綿的好姑娘。
容羨到了隔壁的院子時,遠遠就看到阿善趴伏在桌几上的畫面。她喜歡穿一些鮮艷的衣服,今日一身水紅衣裙襯的她更為膚白俏靈,嫩汪汪的十分有活力。
不過比較刺眼的是,在她趴伏的桌几上還橫了一條男人的胳膊,此時阿善坐在木椅上,正在給跪在地上的玉清上藥,她一邊上藥還一邊嘆息著勸他:「疼你就要說啊,這樣我也知道自己用個什麼力道。」
「你說你救了我一命,我就給你上個藥你至於跪在地上嗎,頭垂的那麼低都不敢看我,玉清侍衛長,你是不是……還在怪我牽連你受罰呀?」
阿善沒有這個世界的等級之分,但自從後廚起火後,整個南安王府的人對她又懼又怕,她就看著玉清侍衛長比較親切,所以才想和他說說話,當個朋友。
「這……」
老管家一直跟在容羨身後,見他忽然停下腳步,他擦了擦額頭,目光落在藥房的小院,「世子妃善良溫婉,體恤下屬,實在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目光和藹剛想夸阿善幾句,誰知抬頭時卻見自家主子面無表情眸光陰沉沉的,頓時就噎了口氣說不出話來。
阿善還沒察覺到院外的人,她吹了吹上了藥的傷口,「好了,最開始可能會有灼燒感,但一會兒就好了。」
玉清渾身緊繃繃的,在抽回胳膊抬頭時,他敏銳察覺到院外的身影,看到身後管家使的眼色,張了張嘴垂著頭迅速消失。
「欸,我和你說……」阿善正轉著身收拾藥箱,剛想再和玉清囑咐些注意事項,然而扭回頭時人已經消失了,察覺到左側的腳步聲,她尋聲望去,在看到來人時笑容頓失,哼了一聲側過身子背對著他躺下。
「你來幹什麼?」
容羨在她面前站定,垂在身後的發微微輕揚,他長身直立衣袍上繡著精緻雲紋,對剛才的事隻字不提。
「佛岐山上有什麼?」原本,他來這裡就是為了問這個。
阿善氣鼓鼓坐了起來,「你調查我?」
想也是知道,以容羨警惕謹慎的性子,一定是派人去了佛岐山,不過那上面瘴氣毒物遍布,再加上設有陣法,這麼多年來進去的人從未活著出去過,更沒有人能踏出那片死亡森林到達山頂的雲宮。
想到這些,阿善有了些底氣,她重新躺回搖椅上給自己沏了壺茶,別提多自在了,「我不告訴你。」
容羨也不惱,他溫潤的面容微側看向搖椅上的人,扯唇問她:「餓嗎?」
阿善瞪向他,看到他動作優雅緩慢的點了點拇指上的玉扳指,抬步離開這裡,「或許,你可以試試再餓一天。」
阿善:「……?!」
南安王府的後廚短時間內不可能修繕完成,於是他們臨時搭建了灶台。
阿善已經餓了兩天了,再餓下去她真的覺得自己要死,所以在容羨轉身離開後,她想也不想也跟著離開,此時正是用飯時間,她回到清波園時廳內正在擺膳。
阿善的目光落在容羨面前的甜糕上看了一會兒,忽然咬住唇瓣,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當然,她並不是真的哭,只是用胳膊擋著眼睛一直嗚咽,容羨抬眸向她望去時,只看到她縮著肩膀抽泣著埋怨:「自從嫁給你後,我日日睡不好,日日被你欺負,如今你卻連飯都不讓我吃了。」
「試問這天下哪有這麼狠心的夫君,倘若你不喜歡我想趕我走就直說,何必這樣欺負我!」
廳內的傳膳大丫頭還未離開,這話剛好就讓她們全都聽去。阿善在這南安王府是真的待夠了,她想藉機回忠勇侯府一趟,順便在適當的給顧候提供一些消息,不過容羨一眼就看穿阿善的心思,他派人將她攔下,目光冷淡的看著她。
「你若真想死,就繼續說。」容羨沒打算真的餓死她,但心中的怒意來的奇怪,他就是見不得她開心。
當晚,他是狠了心沒讓阿善吃飯,阿善倔脾氣也不肯向他低頭,沐浴時,她因為身體虛弱提不起半點力氣,熱氣蒸騰時她胸悶氣短,險些栽入水中爬不出來。
意識模糊中,房門被人推開,有人把她從水中撈了出來,阿善沒什麼力氣的掙扎了下,濕.漉漉的身體很快被人包.裹起來。
「你有本事就餓死我!」窩在那人懷中,呼吸中都是他身上冷冽的凝樨香氣。
在認清來人後,就算失去了力氣,阿善也抬起胳膊往他臉上來了一巴掌,如果說她之前假哭是為了鬧容羨,那麼此時在極度虛弱與飢餓中,她是委屈的真的哭了。
「你就是個混蛋!」阿善罵他,她也清楚自己那一巴掌根本就沒打痛他,於是氣著揚著手還想再來一巴掌,容羨微微偏頭躲開她的胳膊,將人放到榻上時,他吩咐屋外的玉清:「去拿些熱食來。」
他不可能真的餓死她,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其它什麼。
之後的記憶阿善有些記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沒什麼力氣的靠在容羨懷中,斷斷續續罵了他很久很久,任誰也不可能餓上三天還好好的,何況阿善還是個柔弱的小姑娘,在拿起勺子喝粥時,她手指不受控制的輕抖,最後還是容羨親自餵的她。
在逐漸睡過去時,她拉扯著容羨的衣袖不肯松,容羨知道她絕不會是因為依賴,但莫名覺得這動作順眼極了……
至少要比他今天在藥房小院中看到的順眼。
「……」
阿善在得知顧惜雙的婚事時,已經是幾天之後的事情了。
這消息來得太過意外,讓她不得不去找容羨打探,在走到書房門外時,她聽到裡面傳來斷斷續續的談話,不過才聽清『嘉王』二字就被裡面的人發現,閉闔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一把長劍橫在了她的脖子上,「誰?」
看著面前這張陌生的臉,阿善將手中的托盤往上舉了舉,「我……是來送點心的。」
男人皺了皺眉,「主子不需要。」
他三言兩語就把阿善打發離開,阿善見不到容羨也不能硬闖。其實在聽到顧惜雙的婚事後,她整個人就懵了,如今在聽到『嘉王』二字,思緒更是轉不過來。
說起來,修白去青山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嘩——
阿善才走到樹下,頭頂忽然略過一抹黑影。
就如同中箭跌落的飛鷹,他筆直的朝著阿善落來,阿善躲閃不及被他砸倒在地上,手中的托盤當即摔落在地,伴隨著清脆的碎裂聲,空曠的院內忽然出現大批持劍影衛,玉清也飛快掠來護在阿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