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善下午煎藥的時候,有名宮婢走到她面前偷偷塞給她一張字條,她低聲對阿善道:「主子讓奴婢代他向太后娘娘問好。」
很奇怪的一句話,不等阿善回應,宮婢就消失在人群中。
那張字條阿善看了,來者是讓她在寅時去御花園觀景亭一敘,雖然沒有落款,但阿善僅憑字跡就能判斷出是誰。
冬日的夜風很涼,阿善推門出去時寒風湧入。匆匆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她輕手輕腳關門出去,站在門外攏了攏身上的斗篷。
從收到那張字條後,阿善的心思就搖擺不定。
最開始她是不想理會那人的,可她總覺得宮婢話裡有話,似是一句威脅。後來,阿善決定赴約,她沒想瞞著容羨,幾次張口想同他說出實情,但她怕極了容羨不同意,就只能出此下策。
她只去一會兒,一會兒就回來。
阿善吸了口涼氣,終於下定決心。她已經在房內留了字條,若是她此次遭遇不測,容羨醒來就會知道她去了哪。
賢禧宮內燭火微晃,阿善戴上兜帽抄小路偷偷從後門溜出。那人既然敢讓她出去,想也知道他已經打點好一切,所以阿善從賢禧宮出來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到了御花園。
風吹動樹葉作響,阿善踏上御花園的石子路,遠遠看到盡頭的觀景亭內亮著燈籠。
這一世的阿善沒怎麼來過榮皇宮,可上一世的阿善來過數次,對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
真好。
阿善腳步放慢,手指輕輕觸碰道路上的枝葉。上一世她偏愛御花園的梅樹,無事總愛來這御花園賞梅玩雪。那時她還疑惑,為何她每次去賞梅都能遇到容羨,天真的她一直以為這位高貴冷艷的世子爺同她一樣喜歡梅花,後來才知,真正賞梅的只有她一個。
阿善賞梅,容羨是去賞她。
就這麼邊走邊想,阿善唇邊的笑容露出,不知不覺已經走到石子路的盡頭。
觀景亭內燈籠明亮猖狂,阿善在看清裡面的身影時笑容頓失。她不會忘記,當初繁盛奢華的榮皇宮是如何覆滅,容迦放得那把火不僅毀了整個榮皇宮,還將阿善挫骨揚灰毀的什麼都沒剩下。
「我還以為你不敢來見我。」亭內容迦悠閒坐在石椅上,一身拖地長袍繁瑣奢華。
他沒有戴面具,那張漂亮妖異的面容完完整整露出,眉心那抹紅痕紅的刺眼,狹長的眸上挑,帶著兩分溫柔感。
阿善盯著他的臉看了片刻,目光落在他垂在頰側的墨發,「黑色也很適合你,但不如你銀髮好看。」
上一世,阿善雖然擁有與容迦在山上的十年記憶,但她不是那個時候的阿善,並未見過銀白髮色的容迦。在她的記憶中,黑髮的容迦陰鬱深沉,她明明伴在他左右,卻永遠看不穿他在想什麼,心中的畏懼也並未隨著愛意消除。
這一世的阿善相反,她與容迦只有山上十年的陪伴。她從他少年時期就陪在他身邊,銀白髮色的少年陰冷又簡單,實話來講,阿善更喜歡那個銀白髮色更為真實的他,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上,脆弱時也從不掩蓋。
許是沒想到阿善第一句會這樣說,容迦微怔,無意識輕觸落在身前的發,他挑了挑眉回:「這發色髒的很。」
可不就是髒麼,就如同慈孝太后所說那般,他這發色是用無數死人的鮮血養出,又髒又臭。
阿善不是來同他聊天的,她開門見山:「祖母的病是不是你在搞鬼。」
容迦也不賣關子,眨了眼下爽快回:「是我。」
果然是他!
「你到底做了什麼。」阿善不由走近了一步,她今夜來就是來套容迦的話,就算她求不來解藥,能知道容迦到底用了什麼招數也好。
這次容迦沒再回復她,目光定定落在阿善臉上,從她的眼睛一路落到下巴,視線停在她被斗篷包裹住的小身板,容迦忽然笑道:「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時,你還是小小的一團,我用外袍罩住你你都爬不出來。」
「這一轉眼,你都長這麼大了。」
這是他親手養出來的姑娘,那麼嬌那麼軟,明明在他下山前一切都是好的,如今二人不僅站在對立面,甚至他的姑娘還嫁為人婦,眼中容得下所有人,偏偏容不下他。
「佛岐山的藏寶閣我去看了,那裡被你收拾的很整齊。」容迦語氣輕頓,「夜明燈也很漂亮。」
「所以呢?」
阿善不為所動,只是在容迦提到夜明燈時眸色微閃,「你到底把祖母怎樣了。」
容迦長睫垂下,仍舊話不答題,「善善,回來我身邊。」
阿善要被他氣笑了,「回到你身邊你會救祖母嗎?」
「不會。」
容迦的堅決與阿善預料的一模一樣,他從不會為了任何人改變自己的主意,阿善點了點頭,也明確拒絕他:「那我也永遠不會回到你身邊。」
似乎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阿善在容迦這裡一無所獲,眼看著夜色越來越沉,她著急準備回去。
容迦沒有攔她,只是在她踏出觀景亭時輕飄飄來了句:「你若敢走,回去就能替慈孝收屍。」
阿善腳步猛地一停,她已經受夠了被人威脅:「你到底想怎麼樣!」
「回到我身邊,慈孝必須死,但我可以讓她多活兩天。」
眯了眯眸,容迦唇邊勾起涼涼笑容,他歪著頭道:「你喜歡上容羨了對不對,那你最好祈禱他不要輸給我,不然……」
「我不會讓你好過,更不會輕易饒了他。」
見阿善紅著眼眶瞪他,他輕嘆氣,放柔聲音:「善善,你是我養大的,難道你也要背叛我嗎?」
「回到我身邊,等到這一切結束,我陪你一起去掛夜明燈。」
阿善站在原地良久不語,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她忽然低聲道:「我一點也不喜歡夜明燈。」
容迦聲音頓住,聽到阿善停了停又開口:「我當初做夜明燈是為了你,可你把我關在山上從來不陪我,你知道我一個人有多難熬嗎?」
阿善抬起眼眸看他:「我做了多少夜明燈,就有多孤獨想讓你回來陪我。」
容迦自然知道阿善最怕孤獨,但他那時只把她當成給自己解悶的玩意兒,根本就不在意她的想法。如今悶疼的感覺讓容迦感受到心跳,他回憶起阿善在佛岐山上的樣子,啞聲承諾:「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
「以後的夜明燈,我陪你一起做。」
阿善抽了抽鼻子有些想哭,別開頭不看他:「我不信你,你總愛哄騙我。」
容迦心神微恍,忽然想起小時候的阿善。
此時她說話的語氣與兒時一模一樣,容迦還記得小時候的她總愛去抱他的腿,邊哭邊霧蒙蒙打他。明明是在對他發脾氣,可說出來的話軟綿綿就像是撒嬌,那個時候阿善就總說他是在哄騙她,事實也的確是那樣。
「這次不騙你。」容迦手指微動,回憶起過去嗓音越發柔和。
阿善又確認了一遍,擦了擦眼淚往容迦那處走了兩步。沒注意台階不小心撲倒在地上,見容迦還在盯著她看,她學著兒時的動作對容迦伸出手。
容迦眸色加深,盯著阿善伸來的手沒有動作。
他向來理智,從不會感情用事,若是他此刻足夠理智,就應該不理會阿善伸來的手。
阿善的手在空中僵了許久,原本溫暖的手已經在寒風中失去知覺,她往後縮了縮,唇邊笑容漸失。
「果然……」輕輕呢喃,阿善緩慢垂下自己的手臂。
就在這時,容迦忽然傾身去抓阿善的手,在那一瞬間容迦的理智盡失,只想賭一把阿善剛剛是不是在演戲。事實證明感情用事終是他的拖累,容迦傾身的同時阿善迅速出手,拿著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
「告訴我解藥是什麼!」阿善演了這麼久的戲,聲音壓抑。
她手腕微顫,鋒利的匕首直接劃破容迦的脖子。容迦面無表情偏頭看向阿善,阿善發狠的又把匕首前壓:「我說,告訴我解藥!」
容迦漆黑的眸一眨不眨,他垂下的雙手只抓住凜冽的寒風,清清淡淡吐字:「你還是背叛了我。」
阿善咬住唇繼續前壓匕首,鮮血溢出糊滿容迦的脖頸,她當真是為了一個老太婆對他半分不留情。
「真疼。」容迦低聲涼笑,簡單兩個字說的不含情緒,誰也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哪裡疼。
眉心間的紅痕紅的似要滴出血,容迦感受著脖子上的疼痛,總算開口告訴阿善:「慈孝沒有中毒,她中的是蠱。」
蠱和毒不一樣,它遠比毒要狠。毒可直接入人體,而蠱分陰陽,二者只有一方致命,要想解蠱必有一傷。
「你就這麼想讓她活嗎?」
容迦聲音沁涼,「那我就如你的願,讓她好、好、活、著。」
不等阿善反應,容迦速度極快的去抓匕首,阿善吃了一驚鬆手後退。她這次來見容迦做了萬全的準備,當即一把藥粉灑下,轉身要跑。
砰——
忽然撞入一具懷抱,身後掌風逼近又似被什麼化解,阿善抬頭看到容羨如玉的下巴。容羨一手抱住阿善一手攔下容迦的攻擊,黑夜下阿善灑出的粉末飄在空中還沒散開。
「什麼人!」這邊鬧出的動靜太大,驚動了不知情的御林軍。
考慮到阿善的身份,容羨抱起人毫不猶豫的撤離。白色的粉末在空中飄了很久才悠悠散落,御林軍趕到時觀景亭只余容迦一人,他脖子上的血浸濕大片衣領,額間的紅痕流出血跡,順著眉心蜿蜒而下。
「嘉王殿下?」領頭人疑惑喊了聲,不敢多看。
粉末已經落到容迦的膝蓋位置,遠遠看著就像是騰空煙霧。
容迦不是煙霧化出的仙人,他妖異陰邪,握著匕首的手指血流不止,一滴一滴落在地面。淡漠掃過石子路的盡頭,他沒理會御林軍的詢問,不發一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