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

2024-08-25 02:42:12 作者: 喬家小橋
  深呼吸了得有一百多次,楚簫別過頭乾嘔起來,終於放過了那一罈子血,轉身踉踉蹌蹌的朝床邊走。然後他摸著床沿慢慢坐下,閉眼垂頭,身體逐漸後傾,栽倒在衾被上——像是暈過去了。

  寇凜微微眯起眼睛,尋思著自己才訛了楚尚書,金子尚未到手,這小子就心急耍陰招想要討回去?

  想得美。

  寇凜決定不予理會,由著那小子搭台子唱獨角戲,回去自己的臥房。

  用金鑷子夾了兩條小魚乾餵了餵招財,寇凜寬衣就寢。也唯有此時,他才會想起自己在京中是有豪宅的,與睿王府隔著條街,雕樑畫棟,一應的家僕奴婢,只不過一年到頭也不見得有空回去幾次。

  倦意又一次蔓延開來,渾噩中聽見隔壁傳來「嘎吱」開門聲,經年養成的警覺性,促使他再度清醒。

  寇凜開始覺得讓楚簫與自己同住是一個錯誤。

  正當他想著明日必須糾正這個錯誤之際,房門被輕扣數下:「大人。」

  寇凜黑著臉起身,且看他準備耍些什麼新花樣,打開房門,迎上「楚簫」一對兒略顯侷促的黑眸:「你有何要緊事,非得夜半驚擾本官?」

  他一隻手搭在門上,楚謠瞧見手指上奪目的金扳指,想著自己這聲「大人」應該是喊對了。

  她和楚簫今夜的嘗試成功了,楚簫照例在枕頭下留了張字條,簡要說明今日他在衙門裡見過的人和經歷過的事情。她心裡大致有個譜,不願浪費時間,準備出去拜見寇凜,問他索要《山河萬里圖》的贗本拿來臨摹。豈料走出房門後,卻發現隔壁留有一簇微弱燭火,與楚簫形容的「獨居」有所出入,猜測屋裡的人八成就是寇凜。

  楚謠不太適應的拱手:「屬下記掛著聖上的密旨,想求取那副贗品早些開始臨摹。」

  寇凜冷笑道:「你在質疑本官的能力,認為本官在國宴之前必定找不回真跡?」

  楚謠一愣,旋即道:「自然不是。寇大人奉旨偵辦東宮失竊案,屬下奉旨臨摹《山河萬里圖》,屬下與大人乃是各司其職,卻又殊途同歸,為聖上分憂。」

  不愧是老狐狸養出來的小狐狸,寇凜給了她一記白眼:「外頭侯著。」

  房門闔上後,楚謠平靜的等待。莫說寇凜沒有和楚簫相處過,就算從前身在國子監,她也很少在同窗面前過於模仿楚簫的言行舉止,旁人頂多以為楚簫性格較為多面。

  她一直知道袁少謹起了疑心,其實想要讓他死心很容易,無意間讓楚簫打個赤膊給他看就行了。

  但楚簫不同意,他說他就喜歡看袁少謹整天疑神疑鬼又無計可施的樣子……

  思索間,寇凜已經換上了飛魚服:「隨本官來。」

  楚謠有些驚訝他為何換上官服:「不知要去哪裡?」

  「詔獄。」

  *

  在大梁令人聞之色變、臭名昭著的詔獄,位於錦衣衛北鎮撫司。相傳被捕者一旦走進詔獄大門,十之有九無法活著出來。

  楚謠跟在寇凜身後,心裡想著原來那副贗品當真放在詔獄內。昨日段小江說請哥哥去詔獄住一陣子,並不是故意嚇唬他們。

  此時的詔獄內不只關了一個姜行,東宮裡的太監宮女侍衛,幾乎被抓回來了一半。

  寇凜的命令是晝夜訊問,故而北鎮撫司燈火通明,楚謠在外都能聽見犯人的叫罵聲,最多的就是「錦衣衛你們這群狗賊」,「寇狗賊你必定不得好死」……

  將要走進詔獄大門時,一行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從獄裡出來,分站兩邊。

  北鎮撫司鎮撫徐功名迎了上來:「大人!」

  只是尋常請安,不問寇凜怎麼大半夜的來了,楚謠從眾人畢恭畢敬卻毫無意外的神情中看出,寇凜應是常來詔獄。

  寇凜邊走邊問:「姜行審問的怎樣了?」又補充了一句,「姜行就是那晚在寺廟裡擄走你妹妹的人。」

  楚謠眉頭猛地一蹙,張了張口,又咽下了。

  徐功名訕訕回道:「那江湖人骨頭硬得很,體格也非尋可比,鞭子打在身上跟撓痒痒似的。打的狠了,他便破口大罵,極是難聽……」

  寇凜忽然止住步子,回頭盯著他陰惻惻地笑:「本官離開不到一年,竟不知咱們錦衣衛還怕被人犯辱罵?不是早該將祖宗八輩都置之度外,只當自己是狗娘養的了?」

  徐功名窘迫拱手:「大人說的是,不過他罵的不是我們,是小江。」


  寇凜淡淡道:「罵了些什麼?」

  徐功名道:「罵小江欺師滅祖,自甘墮落,甘為朝廷走狗……」

  「這是實話。」寇凜打斷他,摩挲著自己中指上的金扳指,「派個人去把小江叫過來。」

  「是。」

  寇凜便不在說話,沿著一條逼仄的甬道走去。

  這條甬道極長,楚謠跟著走了許久,耳畔那些叫罵漸行漸遠,最後隨著寇凜走進一間封閉的石牢中,看牢房的規模,應是關押皇親國戚或者侯爵重臣的地方。

  但此時已被拾掇成了畫室,一應作畫所用的顏料筆紙俱全。

  寇凜指了指擺在正中特質的長桌:「桌上擺的就是。」

  楚謠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快步上前,即使只是一副贗品,同樣視若珍寶的沿著桌面將合攏的畫卷慢慢鋪展。隨著畫卷展露出全貌,她忍不住發出驚嘆:「果然是萬里錦繡河山……」

  寇凜對這些毫無興趣,囑咐:「你需要任何材料,去告訴方才那位徐大人,他是你往後的直屬上官。平日裡,你可以隨時來此臨摹,但早上的操練需得到場,休息時則回先前的住處,總之得讓衙門裡的人時常瞧見你,不然會有人起疑。」

  楚謠忙道:「屬下明白。」

  寇凜再懶得與她說話,留她一人在石牢里待著,自己去了審問廳。

  段小江腳程極快,已在廳里候著了。寇凜在圈椅上坐下:「你有沒有法子,讓姜行將僱主是誰說出來?」

  段小江攤手:「干我們這行的,守諾乃是重中之重,想讓他說出僱主是誰,很難。」

  寇凜斜了他一眼:「是很難,不是絕對不會,只看咱們給出的東西,能不能令他動心。」

  「這倒是。」段小江低頭沉吟,許久無奈嘆氣,「法子是有,就是……」

  他抬頭的一瞬,瞧見寇凜胳膊肘架在圈椅扶手上,手掌托著下巴慢慢闔了眼。

  段小江即刻噤聲,給身後的徐功名使了個眼色,讓他去外頭守著,別讓底下人來來去去請安問好,吵醒了他們家大人。

  徐功名早已習慣了,他就是想不通,他的詔獄充斥著咒罵他的聲音,聽著真有那麼催眠嗎?

  面對徐功名的疑惑,段小江聳聳肩,去往關押姜行的牢房。

  出來時像是掐著時間,寇凜恰好醒了,眼白布滿紅血絲,眼神尚有些迷離:「如何了?」

  段小江道:「我師兄的確不知出錢想要擄走楚小姐的是誰,對方戒心很強,與他見面時披著一件黑斗篷,臉上帶著面具。一次付給他三千兩銀票,命他從濟寧一路跟著楚小姐,說勿要盲目出手,有人在途中數個地方設下了埋伏,等兩邊動手時,再讓師兄趁亂將楚小姐擄走,送去開封城內一個石礦場地牢里。事成之後,再付給他三千兩。」

  「耗費這麼多的心血,機關算盡,只為擄走一個楚小姐?」這與寇凜先前所想的不太一樣,聽上去與東宮失竊案沒有關聯,更像是趁火打劫。

  「沒錯,而且僱主交代……」段小江搖搖頭,「不,是很冷酷的威脅師兄,一定要確保楚小姐的安全,不得傷她一根頭髮。」

  寇凜靠在椅背上,看著自己修剪整齊的指甲,玩味兒道:「有意思,看來是有人想借東宮失竊案金屋藏嬌。」

  段小江沒聽明白:「幕後黑手應是一個有權有勢之人,想私藏楚小姐何時動手不行,為何非要借著失竊案?」

  寇凜徐徐道:「若是平時動手,調查的就是尚書府小姐失蹤案,全力排查不難查出幕後主使。按照先前的情況,若是我不是恰好路過救了楚小姐,你說楚尚書會怎麼定性此案?」

  段小江懂了:「與失竊案有關,與廢太子有關。」

  「動機一旦錯了,想抓到那個人便難如登天,我甚至再想,或許東宮失竊案的動機,從一開始我們就錯了,竊賊的目的並不在於廢太子和挑起黨派鬥爭……」

  段小江見寇凜的手指點在圈椅上,微微垂著眼的模樣,知道他在與案犯換位思考,噤聲安靜等待著。

  他們家大人對破案極有天賦,大理寺和京兆尹平時有些拎不清的疑難案件,總是拿來卷宗請他指點迷津——當然是需要付金子的。

  但寇凜今天顯然不在狀態,擺擺手道:「總之,每一條線索都不能放過,給楚謠立個卷宗,開始調查與她有著過多接觸的男人,尤其是與她有過感情糾葛的男人。」

  段小江抱拳:「遵命!」

  *

  寇凜既然來了詔獄,順手處理起公務,等早上準備離開詔獄時,去了石牢一趟。楚簫正在研磨顏料,瞧著樣子已經研磨了一夜。

  他有些頭重腳輕的回到住處,一覺睡到午後。

  起床後去衙門前廳,在路上竟看到楚簫正和幾個錦衣衛比試箭法。

  等晚上再回住處,楚簫只睡了個把時辰,子時以後接著前往詔獄臨摹。

  他心裡對這小狐狸有了些改觀,不曾想瞧著文弱,毅力和體力倒是不錯。

  但十天過罷,他意識到了反常之處。

  這小狐狸每天只睡一個時辰,瞧著臉色極差,眼下烏青一片,卻始終可以保持著精神抖擻,白天活蹦亂跳,晚上專心作畫,他是怎樣做到的?

  寇凜回憶起那晚他看到的怪異場景,心中疑惑的緊。當晚臨近子時,他飛上房頂,從建造房間時預留的一個缺口暗監視他,果見他睡醒以後,爬起來彎腰從床下取出一個酒罈子。

  這酒罈子與先前的形狀有所不同,應是前幾日尚書府家僕新送來的。

  楚簫大力聞過血以後便回床上躺著,不一會兒的功夫再起床時,整個人容光煥發著前往詔獄。

  寇凜蹲了幾天房頂,見他一連幾日去聞血提神,終於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楚簫離開以後進入他的房間,將藏在床底下的酒罈子取了出來。

  他也要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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