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江從尚書府回到衙門裡,去向寇凜復命。
寇凜坐在議事廳中,正捏著鼻子,喝著太醫院送來的湯藥:「謝從琰此時也在尚書府?」
「應該是,不過不知是否和楚小姐在一處。」廳里只有他們兩人,段小江湊上去小聲道,「屬下這次去楚尚書府上,特意留心瞧了瞧,大人說的果然不錯,他們府上的男性家僕,相貌真是一言難盡。」
「沒錯吧。」寇凜擠著五官,咂咂嘴,將藥湯碗放下。
先前於城郊救下楚謠,寇凜在她的懇求下,一直陪伴到楚簫帶著家僕們尋來。策馬離開之際,他曾與楚簫一行人擦肩而過。
當晚楚簫衣衫不整,披散著長發,臉上雖有些血污,卻著實令寇凜驚艷了一把,覺得妹妹已是人間絕色,哥哥竟比妹妹的相貌還要更勝一籌。
但楚簫來到衙門以後,寇凜再看他,又覺得好看歸好看,並不及驚為天人的地步,還是楚謠更美一些。
他仔細一想,那晚之所以會產生錯覺,是因為環繞在楚簫周圍的那些家僕們,各個是五大三粗的糙漢子。長的並不醜,不丟尚書府的臉,但平庸的太過一致,挑選這些家僕的人,一定是按照某種喜好標準挑選出來的。
起初寇凜並沒有在意,他認為是楚簫刻意為之,用綠葉來襯托他自己。
就像寇凜挑選手下,喜歡清俊的小白臉,飛魚服一穿,繡春刀一握,一個賽一個的俊俏,令他感覺很有面子。
直到翻看楚謠的卷宗,他注意到尚書府的家僕們竟然都是謝從琰親自挑選調|教的。再想想謝從琰自己手下的兵,斷不是這樣的喜好審美,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所以寇凜聯繫著楚謠的經歷,懷疑謝從琰對自家外甥女生有齷齪心思,並非憑空臆想。
「可是大人,即使謝從琰對楚小姐生了什麼心思,始終沒有下手,不算違背倫常。」段小江勸道,「您抓著這一處,想扳倒他幾乎是不可能的。」
「你就不能多想一些,倘若與倫常無關呢。」寇凜低下頭,面前攤著不是卷宗,而是帳本。
段小江認真想:「那與什麼有關?」
寇凜也沒打算賣關子,認真看著帳本,慢條斯理的道:「比方說,他與楚小姐沒有血緣關係。這樣,他就不是謝老將軍的兒子,那他是誰?謝老將軍知不知道,楚尚書知不知道?究竟是謝從琰自己冒名頂替,還是謝家楚家藏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段小江跟著他的假設去想。
寇凜繼續:「要知道,當年若非謝老夫人阻攔,謝從琰是可以承襲爵位的。即使爵位沒撈上,聖上念著謝老將軍的救命之恩,一路提攜著他,而謝老將軍那些舊部更是以他馬首是瞻,來年謝從琰升任中軍都督,京畿重地的軍權便盡在他手中。小江,此事可大可小啊……」
段小江一對兒眸子越來越亮:「搞不好是大功一件!」
寇凜伸手在他腦門一戳,笑吟吟道:「你們家大人能混到今天,憑藉的可不是這張英俊的臉。」
段小江嘻嘻一笑,又訕訕道:「可您也別怪屬下烏鴉嘴,萬一是您想多了,今天這些金子,可全都打水漂了。」
寇凜已經刻意不去想了,段小江一提,心又痛的難以呼吸:「無妨,今日謝從琰讓我在裴頌之面前丟了面子,用三百兩金買謝從琰一個不痛快,報了這個仇,也算值得。」
段小江伸出一根手指頭:「大人,那些首飾起碼價值一千金。」
「首飾楚小姐會退回來的。」寇凜擺擺手,「我若送的少,她沒準就收下了,但這麼一大匣子首飾,拿去給郡主做聘禮都綽綽有餘,她哪裡敢收?何況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收下我的重禮,京里會傳成什麼樣子?」
「萬一她就是敢呢?」
「沒可能,你且看著,很快就會退回來的。」
果不其然,尚書府真派人來了。
一名錦衣衛捧著小木匣進來:「大人,楚小姐退回了三百兩金子,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給您送回來心裡踏實些。」
寇凜往門外瞧,愣了愣:「那匣子首飾呢?」
那錦衣衛道:「尚書府的管家只送回來這一個。」
寇凜不敢相信,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掀開匣子果然只有三百兩金元寶。
那錦衣衛咳嗽兩聲,尷尬著道:「尚書府的管家還說,他們家小姐說了,大人這般寤寐思之,難免會積鬱成疾,一病不起。若是因此耽誤政事,於聖上、於社稷、於萬民不利,便是她的罪過了。思量再三,大人您的心意,她勉為其難的收下了……」
「什、什麼?」寇凜目瞪口呆。
段小江忍住笑,認真道:「咦,這話聽著怎麼有些耳熟?」
寇凜額角青筋跳了跳,瞧見匣子裡也有張紙條,展開了看。
段小江踮著腳湊過去,驚訝:「楚小姐竟然約您明晚見面?」
*
翌日傍晚,楚謠沐浴過罷,對鏡梳妝。
春桃一邊為她綰髮,一邊憂心忡忡:「小姐,您真要去見那位寇指揮使?」
「我約的他,為何不去?」楚謠打量著銅鏡內的自己,兩頰血色淡薄,便又取了胭脂抹了抹,「去那匣子裡取些首飾過來。」
春桃拿來一根玉簪。
楚謠瞧了一眼,搖搖頭,自己走去匣子前,挑選了一些貴重的金釵、金步搖,又往纖細的手腕上套了五個金鐲子。
春桃驚訝:「小姐,您這打扮的是不是過於艷俗了?」
楚謠不解釋,只管往髮髻上插|金釵。
春桃想起謝從琰昨日的神情,咬了咬唇:「小姐,寇指揮使送東西給您,這事兒已經傳出去了……」
「我被人評頭論足的可還少?」
楚謠滿不在乎,何況她已經徵得了她父親的同意。
在楚簫被大理寺收監的節骨眼上,寇凜突然有此一招,一定有什麼打算,楚謠必須搞清楚他的意圖,以免措手不及。
再來,她父親此時正被袁黨圍攻,寇凜跳出來的剛剛好,自己和他扯上了關係,有不少準備倒戈的牆頭草,怕是得多看幾日風向。
最重要的是,寇凜是出了名的斷案高手,楚謠是真想請他幫一幫哥哥的案子。
……
裝扮完了以後,她被春桃攙扶著上馬車,出了尚書府後門。
大梁民風算不上開放,一直以來,對女子有諸多束縛。但十數年前曾遭遇過亂局,禮教崩壞的厲害,經過休養生息,雖是安穩了一些,但禮教與大亂之前,終究是不能比了。
半個時辰後,馬車抵達出入皆權貴的織錦樓,這是楚謠與寇凜相約之地。
楚謠被春桃攙扶著走下馬車時,段小江已經站在門外了。
她綰了發,不方便戴帷帽,段小江看的一呆,竟微微有些紅了臉:「楚小姐,請。」
楚謠點頭示意,向樓里走。織錦樓的位置原本就偏僻,巷子又似乎被封了,一個閒雜人等也沒有。
待進到堂中,空空蕩蕩,不見一桌客人,看樣子寇凜將織錦樓給包了下來。
段小江引著她上樓,停在一個雅間前:「大人,楚小姐到了。」
「進來。」
段小江將門打開,做出請的手勢。
楚謠示意春桃留在屋外,扶著牆獨自走了進去。
寇凜背對著門坐著,等門闔上以後,他才起身轉頭,與楚謠的目光恰好撞在一起。
楚謠微微點頭:「寇大人。」
寇凜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她,心口砰砰直跳,嘴唇顫了又顫。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嬌艷的臉龐上,盡在她頭上,耳朵上,扶著牆的手腕上。
這金釵,這金步搖,這金耳墜,這金手鐲……
全是他的心愛之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