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卜

2024-08-25 02:42:32 作者: 喬家小橋
  見此情景,阮霽一腦門冷汗。

  誰都知道寇凜愛錢,但入手的從來都是大數目。這北六省來參加商會的商業大佬們,未必比寇凜更有錢。

  眼前這點兒蠅頭小利,應該不至於吧?這樣擺個算命攤子,能賺幾個錢?

  何況算命先生頗費口舌,說起來也是個體力活。

  柳言白與阮霽所思差不多,也認為類似寇凜這樣的巨貪,怎會將精力耗費在小錢上。

  他怕是以此掩人耳目,有著其他目的。

  楚簫正喊得嗓子眼冒煙,人群中看到了鶴立雞群的柳言白和阮霽,連忙從椅子上跳下來,對袁少謹道:「老師來了。」

  見到楚簫往柳言白處去,袁少謹也想去,但他被一群人圍住,根本走不開,只能遠遠給兩人打了個招呼,擦擦汗,繼續在空白冊子上登記。

  楚簫上前喊聲老師之後,柳言白道:「知你們在他手下辦事不容易,但……」

  楚簫尷尬道:「是挺丟臉的。」

  「楚公子,重點不是丟臉吧。」阮霽實在無語,「你們的行為屬於詐騙百姓錢財,嚴重觸犯《大梁律》,尤其你們還有官職在身,罪加一等。」

  「怎麼會呢。」楚簫早將《大梁律》爛熟於心,「這明明屬於百姓正常的信仰活動。」

  阮霽背著手,義正詞嚴地道:「但你我心知肚明,寇指揮使並非道士,他連神棍都算不上,活脫脫就是一騙子。」

  楚簫眨了眨眼睛:「可稍後幫百姓算命之人,並不是寇大人啊。」

  阮霽和柳言白聞言一愣。

  趁著罅隙,兩人瞧見那面寫著「神機妙算」的大旗子下,坐著一位年輕道人,內穿黃褐色道袍,外披柳言白的黑鶴氅。

  此人上半邊臉帶著面具,愈發顯得高深莫測。瞧不清楚真容,但顯然不是寇凜。

  楚簫解釋道:「這是昨夜裡大人從鄰縣三清道觀里連夜請過來的善水道長,精通五行八卦,風水命理,遠近聞名,大人整整花費了五百兩金子才請到他。」

  聽楚簫這麼一說,柳言白越發確定寇凜另有目的。

  他應在收集情報。

  阮霽問了出來:「你和袁公子奉命收集情報?「

  「恩。」三人站在暗處,楚簫壓低聲音道,「大人告訴我們查案第一步就是收集方方面面的信息,再從浩瀚信息中篩選出有用的。這無異於大海撈針,但只要從中得到一條有用信息,就能牽一髮而動全身。所以不能怕麻煩,不能怕吃苦,更不能怕丟臉。」

  柳言白微微頷首:「恩,是這樣的。」

  楚簫鬆了口氣,拍拍胸脯:「如此就好,我原本還有些懷疑大人是故意整我和袁少謹。」

  「柳兄。」阮霽拍拍柳言白的肩膀。

  柳言白順著他的手勢望過去,只見算命攤子背靠的茶樓二層,寇凜正與他們招手。

  楚簫趕緊回去做事:「老師我先去忙了。」

  ……

  柳言白和阮霽去到茶館二樓,進入雅間內,寇凜正氣定神閒的坐在窗下喝茶。

  「兩位請坐。」寇凜微微笑道,「真是巧。」

  兩人圍桌坐下,柳言白見到桌面上擺著三冊書,是《洛陽縣誌》和《洛陽見聞錄》,還有一冊沒有名字,瞧著和袁少謹手裡的一樣,應是拿來登記的。

  柳言白直接了當地問:「寇指揮使可是有了什麼發現?」

  寇凜又拿出兩個紫砂杯,給他二人斟上茶,不緊不慢地道:「柳博士何出此言?本官不過是趁著昨日賺來的神算子名聲,趁機撈一筆錢罷了。」

  柳言白朝窗外望去:「聽楚簫說,您請這位道長花了不少金子,做的可是賠本買賣。」

  寇凜喝茶不說話。

  柳言白又道:「而且這的確是最快了解洛陽局勢的好辦法,神佛面前人總是比較真誠……」

  話音剛落,卻聽樓下幾聲馬鳴,隨後是一陣厲喝聲。

  「讓路!」

  「都擠在這裡幹什麼!」

  「再不讓全都抓衙門去!」

  阮霽探頭出去,見到一行騎馬之人,戎裝崢嶸,被排隊算命的人堵住的前路。

  阮霽蹙起眉:「是河南衛的人?」


  洛陽地圖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柳言白道:「往前三條街,正是南大營,河南衛駐地。」

  河南衛除了駐軍洛陽,還統領著洛王府儀衛司和松縣千戶所,從總體上擔負著洛陽的安穩。

  稍後的北六省商會同盟例會,賀蘭老爺怕人多出亂子,準備挪到洛陽城外的山莊裡舉辦,負責提供保護的,正是河南衛。

  ……

  民不與官斗,人群立刻讓出一條道來。

  兵士打馬而過,途徑算命攤子前,為首之人勒馬停下,看向算命攤位:「你就是昨晚魏公子案的那位神算子?」

  善水道長微微點頭:「不知官爺是……」

  人群里有聲音道:「這位是南大營里的指揮同知范揚范將軍。」

  善水道長坐著動也不動:「哦。久仰。」

  「大膽!」范揚身後的兵士喝了一聲,正要打馬上前教訓他,被范揚攔住。

  范揚看著善水道長,冷笑道:「聽聞道長卜算極准,不如為我卜上一卦?」

  善水道長仰頭看著他:「不知將軍想卜算什麼?」

  范揚策馬上前,道:「遠的不知準不準,就算個近的吧,越近越好。」

  善水道長點點頭,掐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詞,隨後道:「將軍下馬。」

  范揚皺起眉:「你且說就是。」

  善水道長唇角微勾:「貧道是說,這一卦為您卜的是『將軍下馬』」

  一眾人正不解,范揚胯|下的駿馬突然一聲嘶鳴,前肢彎曲,跪倒在地。

  范揚險些驚呼出聲,慌忙從馬背跳下。

  只見駿馬在地上滾了一圈,又完好無損的站起來了。

  愣了片刻,范揚怒道:「你這神棍對我的馬動了什麼手腳?!」

  善水道長笑道:「將軍何出此言?這麼多雙眼睛看著,貧道坐在這桌子後面,動也沒動。」

  周圍立刻議論紛紛。

  「是啊!我看的清清楚楚,道長動也沒動。」

  「道長卜算的真准,果然是將軍下馬!」

  「道長真是太神了!」

  楚簫和袁少謹忍不住抬頭看一眼二樓,果見寇凜站在窗邊,手裡捏著一片茶葉。

  范揚也是個習武之人,自然知道有人使壞,但他毫無知覺,可見偷襲之人武功遠遠在他之上。

  在看這些愚民愈發崇拜這神棍的表情,他翻身上馬,臉色鐵青:「走!」

  「等下。」袁少謹拿著筆上前,伸出手,認認真真地道,「這位將軍,您卜算的內容屬於禍福,得給二錢……」

  ……

  阮霽在茶樓上險些笑出聲:「袁公子可真是盡忠職守。」

  「可惜是個只會聽從命令的傻子。」寇凜鄙視著又坐了下來,「讓他收錢登記,就只會收錢登記,對百姓提供的信息一點也不敏感,還得本官一條條查看。」

  阮霽問:「您查出什麼了?」

  寇凜低聲道:「洛陽這幾年內,的確頗多值得懷疑的不同尋常之處。」

  阮霽緊張起來:「怎麼說?」

  「本官正在梳理,比方說,這六年內失蹤人口有些超出往常,本官瞧著登記中,竟有許多是尋人的,也不知其中有何蹊蹺。」

  指尖點了點桌面上的登記薄,寇凜有些煩躁,「可惜本官對卜算之道一竅不通,只會說『印堂發黑,血光之災』八個字,連神棍都當不成。不然的話,由本官親自去與洛陽百姓交流,定能收穫更多信息。」

  阮霽倒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看向柳言白:「寇指揮使不懂這些,柳兄你懂啊。」

  柳言白的確懂得五行八卦與風水學,卻頗為猶豫:「可我並不精通此道,怕……」

  阮霽道:「你學的那點足夠了,咱們無非是獲取情報罷了。我來登記,你來問卜,最後再由寇指揮使梳理,咱們三人合作……」

  寇凜抱了抱拳:「兩位肯幫忙,那真是再好不過。」

  阮霽擺擺手:「咱們為了同一樁案子而來,談什麼幫忙不幫忙。」

  說著話兩人都看向柳言白,只等著他表態。

  柳言白微垂眼睫,抿了口茶。


  說起來經過昨晚魏公子被殺一事,他有些明白先前在京城,為何無論他怎樣布局,總會輸給寇凜的原因。

  紅葉縣的連環兇案,他與寇凜打成平手,是因為案子是「死」的,如同四書五經一般,熟讀之後便可應付考試。

  而他以天影成員身份與寇凜之間更像是戰場廝殺,局勢瞬息萬變,需要極強的應變能力。

  在這一點,寇凜遠遠勝過他,畢竟寇凜是從刀槍箭雨里一步步走出來的人。

  他更多還是紙上談兵。

  柳言白最終點頭:「好。」

  *

  趁著臨近中午休息的時間,善水道長進入茶樓,黑鶴氅又回到了柳言白身上。

  柳言白換好衣裳,帶上面具,代替善水道長,坐去了茶樓門外的算命攤子前。

  阮霽取代袁少謹做登記的工作。

  各自安排好後,寇凜帶著楚簫和袁少謹去別處探聽消息。

  柳言白才剛坐下,椅子尚未暖熱,忽然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來請:「道長,已臨近午時,您該去給我家老爺看宅子了……」

  柳言白一怔。

  又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來請:「道長,午時到了,您該去給我家老爺看祖墳了……」

  柳言白再是一怔。

  隨後越來越多的人過來請。

  「道長,我王家驅鬼……」

  「道長,我趙家的法事……」

  「道長,……」

  「您錢都收了啊,我家老爺足足給了您一百金……」

  阮霽拿著登記本的手直抖,認真翻了翻袁少謹給他那本,的確只是幾錢銀子的問卜瑣事。

  但寇凜給他的、先前擺在桌面上那本,裡面全是洛陽權貴和富商……

  柳言白神色緊繃,不必阮霽解釋,已知自己是被寇凜給坑了。

  什麼查探消息,看出不同尋常之處,純屬胡扯。

  什麼善水道長,重金聘請,全是謊話。

  早上寇凜詢問侍女洛陽何處繁華,又鬼鬼祟祟出門,分明是故意演給自己看的!

  來請「神算子」的人越來越多。圍觀人群紛紛道:「道長,您收了咱們的問卜費,不能不管我們啊……」

  柳言白氣的直攥拳頭,口中依然淡淡道:「放心,收過錢的貧道定會解決。」

  茶樓老闆見狀不妙,也出來道:「道長,這一上午的茶錢您是不是先給結了?還有您那位朋友離開時,提走的十包上等碧螺春……」

  什、什麼?

  柳言白聽的嘴角直抽抽,一時間,這氣惱消了大半,竟頗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

  剛拐出巷子,寇凜就給了楚簫和袁少謹各一兩銀子,笑嘻嘻道:「拿去買書吧。」

  兩人見他竟如此大方,不由一愣:「大人,咱們不去探聽消息了?」

  寇凜擺擺手:「有你們老師和阮少卿,哪裡用得著咱們?」又將提著的十包茶葉遞給楚簫,「先將這個送回去。」

  打發走他兩人之後,「善水道長」從一側走出來,儼然是陸千機:「大人,這一票賺了不少吧?」

  寇凜懷裡揣著一沓金票,嘴角笑的合不攏,攬住他的肩:「哎呀我的大首領,咱們許久不見,請你吃頓好的去。」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