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

2024-08-25 02:42:35 作者: 喬家小橋
  「既然沒有問題,那我告辭了。閱讀」裴志坤片刻也不願在錦衣衛的地盤上多待,起身抱了抱拳準備離開。

  寇凜往椅背上一靠,指尖突突點著扶手漆面:「等等。」

  裴志坤的手立刻便擱在了刀柄上,沉沉問:「寇指揮使還有何吩咐?」

  寇凜微笑著再使眼色:「小江,將聖上的密信拿給大人瞧瞧。」

  段小江走去裴志坤身邊,深深躬下|身子,雙手捧著密信,高高舉過頭頂,以示對聖上的尊重。

  行這般大禮,裴志坤只認為裝模作樣,暗暗嗤笑一聲。

  而坐在斜對面的柳言白,恍惚窺見段小江在密信被裴志坤取走、自己垂下手那一剎,電光石火般從裴志坤側腰間摘走了他的牙牌。

  因為身子弓著,恰好擋住裴志坤向下看的視線,他渾然不覺。

  何況段小江原本就是江湖盜賊,從前和天影一樣有個賤毛病,偷盜寶物之前喜歡提前告知主人,爾後在對方重重防範下盜走。

  據資料說他只失手過一次,險些喪了命,被寇凜從江里撈了起來,自此金盆洗手成為寇凜的奴才。

  段小江摘了令牌之後,迅速退下。

  裴志坤看罷密信內容,吃了一驚:「聖上竟讓你就地秘密處死洛王?但證據不足,不經押回京中審判,何以堵得住悠悠眾口?」

  不將金礦案翻出來,只憑一件龍袍和他的證詞,並不能落實藩王謀反。不然的話,其他藩王將人人自危。

  袁少謹和楚簫對視,那封密信他們剛才都看了,沒這麼寫啊。

  信是假的!反正聖上的密信通常是由司禮監的親隨太監代筆,沒有固定筆跡,更不會署名蓋章。

  但寇凜這是假傳聖旨,殺頭重罪!

  寇凜渾不在意:「聖上許是怕洛王被審時,將金礦案說出來吧。」

  裴志坤搖頭:「不可能,那是自尋死路。殺頭和監|禁之間他懂得選。」

  寇凜有些許無奈:「聖心難測,本官只能擔個罵名照辦,回去等著被言官們彈劾,反正也被彈劾習慣了……」

  這話裴志坤相信,寇凜是真小人不假,也肯定沒少替聖上背鍋。

  寇凜問道:「那裴指揮使覺得,本官該讓洛王怎麼個死法,才能將影響最大程度的縮小?」

  裴志坤隱覺有詐,道:「裴某一個帶兵打仗之人哪裡懂這些,寇指揮使才是行家。」

  正準備走,寇凜自顧自道:「本官餵他吃金子,做出他畏罪自盡的解釋,如何?」

  裴志坤已生戒心,不咬他的鉤:「寇指揮使看著辦,告辭。」

  「那不送了。」寇凜也沒攔著,吩咐段小江,「去地牢將洛王帶過來,再去問夫人取二十兩金子。」

  段小江:「遵命!」

  已走到門口的裴志坤聽著這幾句話,皺皺眉,快步跨出門檻:「走!」

  羅僉事立刻帶著一百精兵緊隨其後。

  離開錦衣衛百戶所,天已黑透,騎上戰馬,裴志坤依然心緒不寧,總覺得寇凜這狗賊有所圖謀,但又看不透。

  一直伴在他右側身後的羅僉事催馬快走幾步,納悶道:「大人,您的牙牌呢?」

  裴志坤忙不迭摸腰間,牙牌不見了!

  羅僉事壓低聲音:「屬下記得您進議事廳時牙牌還在,莫不是落在議事廳里了?」

  落在那?分明是被段小江給偷了!

  裴志坤咬咬牙,寇凜拿牙牌做什麼,又不是兵符和官印。一定與秘密處決洛王有關係,是想將他也拉下水,將裴家拉下水?

  難不成他準備將自己的牙牌讓洛王吞下去?

  多虧了羅明輝細心!裴志坤暗罵一聲,策馬轉頭,先在羅明輝肩膀一拍:「范揚已死,這空出來的同知之位是你的了。」

  羅僉事目光一亮,抱拳:「多謝大人!」

  隨後裴志坤帶著人馬迅速回到錦衣衛百戶所,不顧錦衣衛阻攔,衝到議事廳外。

  段小江守在廳外,見到裴志坤去而復返明顯吃了一驚,伸手攔住他:「裴指揮使,我家大人這會兒不方便見客……」

  裴志坤愈發確定寇凜準備拉他下水,只管大步往廳里走:「我有軍機要事!」


  十數個錦衣衛立刻拔刀衝上來。

  以羅僉事為首的神都衛精兵數量是他們的幾倍,也紛紛拔刀與錦衣衛對峙。裴指揮使敢闖寇凜的地盤,他們不得命令,是不敢入內的,只負責逼著錦衣衛不敢上前。

  唯有段小江追在裴志坤身後進入廳內。

  裴志坤進去以後一怔,廳內已不見寇凜幾人,只剩下被上了鎖鏈的洛王在地上躺著,胸口被刺了一刀,還在汩汩往外流血。

  看上去像是剛刺的,洛王仍有意識,見到裴志坤之後,想起這個叛徒,兩眼死死盯著他,拼勁力氣顫巍巍指著他,想說話:「你……」

  裴志坤尚不及反應,「嗖」,從窗外射|入一支冷箭!

  他心下一悚,躲開的同時立即拔刀。

  便在他拔刀時,段小江忽然雙手握住他的刀刃,猛地划過,他的刀刃上旋即沾滿了血。

  段小江震聲大喊:「裴指揮使!」

  院中正與錦衣衛對持的羅僉事立刻沖了進去,隨後,一干神都衛精兵愣在當場。

  廳內他們家指揮使提著刀,刀尖還滴著血,面前躺著被刺了一刀的洛王,尚存一息的洛王目眥欲裂的指著他們家指揮使……

  段小江一直是沒帶刀的。

  收到消息趕來支援的錦衣衛也隨後沖了進來,一起呆住。

  「發生了何事!」寇凜的聲音卻從廳外傳來,兩衛屏息讓出一條道,由著他入內。

  寇凜見狀驚道:「本官提審洛王,剛去方便了下,裴指揮使為何去而復返將王爺給殺了!」

  段小江更是驚惶道:「屬下攔不住,裴指揮使非得衝進來,二話不說便將王爺給殺了!」

  「寇凜!」裴志坤怒火衝天,橫刀指著他,「你盜了我的牙牌,我是回來討牙牌的,而你設計陷害我!」

  「牙牌?」寇凜指指他腰間。

  兩衛全都看向裴志坤腰間,表情皆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裴志坤心頭一跳,伸手一摸,牙牌又回來了!

  是段小江剛才攔他時,又給他掛上了!

  他立刻看向羅僉事:「你來說!」

  羅僉事冷汗直流,道:「大人,說、說什麼?」

  裴志坤道:「是你提醒我牙牌不見了,我才回來!」

  羅僉事為難道:「下官……下官……」

  裴志坤微怔後,冷笑:「好啊!他許了你什麼好處!」

  「開封千戶所錦衣衛何在!」寇凜收起驚訝,厲聲喝道,「將裴志坤拿下!」

  幾日前剛從開封調來的錦衣衛千戶入內,將裴志坤團團圍住,轉身亮出錦衣衛令,對神都衛眾人道:「錦衣衛辦案,閒雜人等迴避!」

  神都衛也怕錦衣衛,他們將目光投向了羅僉事。

  羅僉事似是經過幾番掙扎,下令道:「先撤出百戶所,在外候命!」

  「是!」

  羅僉事退出時看向寇凜,想起寇凜邀他密談的話:「指揮使和指揮同知一倒,你這第三把手便是最大的,本官會與吏部尚書聯合推你坐上指揮使的位置,往後這神都衛便是你的了,本官與楚黨,皆是你的靠山。」

  機遇險中求,絕不能錯過。

  ……

  「寇狗賊!」裴志坤提著刀怒火衝天,已被氣的幾近失去理智,他要殺了他!一定要殺了他!殺了這個卑鄙無恥的陰險小人!

  但他根本沖不出錦衣衛的刀陣,這些地方錦衣衛除了開封千戶所千戶是真的以外,全是寇凜身邊的暗衛假扮,各個不容小覷。

  更何況其中還有易了容的陸千機,他哪裡是對手?

  兩三下便被卸了刀,押跪在了地上。

  「你先出去。」寇凜指了指那千戶。雖也是親信,但外放的久了,依然得防備著。

  「是!」千戶二話不說朝外走。

  柳言白四人則從後廳里繞了進來,看看寇凜,再看看跪在地上的裴志坤,面色各異。

  寇凜籠著手走到裴志坤面前去,居高臨下睨著他。

  裴志坤抬頭,猩紅著眼:「你以為這樣擺我一道就算了嗎?我裴家不會放過你!」


  寇凜好笑道:「你裴家現在怕是巴不得與你撇清關係,還來救你?」

  裴志坤渾身顫抖:「你說什麼!」

  寇凜淡淡道:「放心,本官現在不會殺你,只會將你軟禁在你自己的府中。兵部和刑部的高官們還在趕來的路上,等他們來時,你會在家中吞金自盡,留下一副血書懸掛於洛陽城樓,自揭你們十年前犯下的罪行,將真相公之於眾……但你本只為圖財,近來才發現洛王竟將金子留做造反資金,於是你向本官舉報,連同本官拿下了洛王。十年來,你對當年的罪行深感愧疚,折磨的你寢食難安,誅殺洛王之後,你選擇自盡,以告冤死百姓的在天之靈……」

  袁少謹抖了抖手,這封血書,就是他稍後要寫出來的。

  裴志坤瞪大眼睛:「你摘不乾淨的,朝中定會……」

  寇凜嘖嘖道:「兩部高官抵達、你血書掛上去時,本官早已離開洛陽城了。何況,京城裡還有本官那老謀深算的老岳父,本官怕什麼?」

  裴志坤瞠目:「你怎敢如此!」

  「剛吃過虧,怎就不長記性呢?本官前幾日不是才教過你『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道理?」寇凜半蹲下|身,與他平視,笑著道,「哎,說起來,從前本官也不懂,這還得多謝你那好侄子裴頌之,當年在大理寺監牢里,一片片拔光本官手指甲逼著本官認罪時,口中一直念叨著這句話,本官才牢牢記在了心裡。」

  裴志坤是真怕了,一瞬收起氣勢,哀求道:「寇大人,你是個識時務之人,我侄子害你至深,你礙著我們在京中的勢力,至今不曾動他,如今你冒險來害我,你能得什麼好處,你放了我,我裴家……」

  「裴頌之只是陷害本官,本官如今依舊好端端活著,且我與他之間存有私人恩怨。但你害死多少無辜之人你可知道?」語氣嚴厲起來,寇凜倏然捏著他的下巴,「松縣內幾個鎮子,地動加上瘟疫,共計九千七百多人!」

  裴志坤已近崩潰,又忍不住吼道:「那又與你何干!」

  寇凜被他這句話吼的平靜下來,良久才淡淡道:「封住嘴,鎖起來,在地牢關押一夜後,送去他府上軟禁,看管好。」

  「是!」陸千機拱手,將他拖起來。垂著頭,儘量不與柳言白對視。

  裴志坤還在怒吼:「奸賊!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鬼?」

  寇凜「嗬」了口氣,緩緩道,「世上若真有鬼,那九千來個鬼魂早將你啃得渣也不剩了。正是從你們身上,令本官看明白這世道早已是正不壓邪,連老天爺都是一樣的欺軟怕硬。想治服你們,必須比你們更邪更奸更喪盡天良。」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說到最後幾句時,嘴角掛著一絲笑,令人冷進骨頭縫子裡的獰笑。

  柳言白望著寇凜的背影微微失神。

  寇凜這番話,也是他曾頓悟到的。所以他才同意加入天影,以惡治惡,以暴制暴,推翻這腐朽到無藥可救的梁氏王朝,建立一個全新的政權。

  寇凜……或許與他乃是同路人?

  或許不必除之,策反他加入組織並非全然不可能,天影將如虎添翼。

  不容易,但他盡力一試,行不通再下手不遲。

  儘管背對著柳言白,寇凜也知道柳言白在盯著他。

  他方才說的每一個字,皆是肺腑之言,倘若柳言白與他是同路人,指不定會想策反他。

  自己找藉口邀他去福建,他定會同往。

  寇凜沒有入邪教做臥底的心思,讓他像陸千機一樣受人擺布,那是不可能的。

  他準備策反柳言白。

  這不急,眼下最重要的是回房去陪楚謠吃晚飯。

  「小江。」寇凜喊了一聲。

  「大人。」段小江機敏的遞上來一條帕子。

  寇凜看一眼小江的兩掌,早已包紮好了,且活動自如,才接過他遞來的帕子。

  一邊往後衙走,一邊仔細擦著自己捏過裴志坤下巴的手。

  嫌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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