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

2024-08-25 02:42:38 作者: 喬家小橋
  子時初刻,楚謠先等回了謝從琰。

  他一貫是個死守規矩之人,饒是半夜裡也要去議事廳里坐著,等錦衣衛去將楚謠請過來。

  楚謠扶著腿走進去坐下:「小舅舅,怎麼樣?」

  「意外收穫。」謝從琰將佛窟內寇璇的話大致複述了一遍,「你說,我既是淮王之子,你外公為何要瞞著?」

  「或許是你母親瞞著。」楚謠也微微有些詫異,揣測道,「畢竟孩子是她生的,她對我外公說鎮國公世子才是你爹,我外公也沒本事分辨。你母親大概是不想讓你捲入皇權爭奪中去。」

  「我也是這樣想的,不然你外公沒有任何理由瞞著。」謝從琰換了個坐姿,「不過還是得回去請姐夫查一查,那些舊勢力中還有誰知情,是否別有用心,早作提防。」

  楚謠見他說話的功夫換了兩個坐姿,再看他腹部傷口滲透出的血跡,想問他感覺如何,但知道問了也是白問,無非得到一句「無妨」。問起了別的:「小舅舅,你的生父若真是淮王,你……」

  「是誰都只是個死人罷了。」謝從琰面無表情,「還是個輸的一敗塗地,只留下爛攤子給我的死人。」

  楚謠這就放心了,小舅舅依然是小舅舅,沒有變化。

  他的生父是誰,的確沒有妨礙,因為淮王和鎮國公舊勢力,在她父親管制下,早已翻不起什麼浪。

  而謝從琰對黨爭朝政素無興趣,只喜歡練兵打仗。

  她又問:「寇凜呢?」

  「找地方散心去了吧。」謝從琰偏了偏臉,瞧她擔憂的模樣,安慰道,「放心,他可是姐夫和袁首輔聯手都斗不倒的人,雖不結黨,卻也是個政客。挫折大小,對他們而言無非是多緩一緩和少緩一緩的差別。」

  楚謠點頭:「但願如此吧。」

  謝從琰又道:「不過,我倒是希望你與他求個情。」

  楚謠看向他:「求情?」

  謝從琰道:「他準備誅了賀蘭家滿門。這還是輕的,找個理由,上報給聖上誅個九族也不是難事。」

  楚謠一怔。

  謝從琰道:「寇璇隨便處置,不開心的話賀蘭哲和賀蘭茵一起殺了。但在案子上,賀蘭家其他人並無大錯,滿門幾百條命,寇凜這和濫殺無辜並無差別。當然,他濫殺無辜不是頭一回,更是他的事情,與我無關,但賀蘭老爺子對我母親有恩,難得不來找我邀功,正是怕給子孫惹禍上身。尋根究底,賀蘭世家之所以會有這一劫,也和老爺子當年多管閒事有關。」

  「我明白。」楚謠心裡都懂。

  但她害怕自己勸不住寇凜,原本因為被算計,他就猶豫著是否將賀蘭氏抄家,更何況如今鬧出這等變故。

  寇凜亦正亦邪的思想,估摸著已經更偏向於「邪」的一方了。

  「誰?」謝從琰目光一厲,冷視側窗。

  「噠噠噠。」稍後,側窗有節奏的被叩了叩。

  「是寇凜指派來保護我的暗衛。」楚謠起身走到側窗邊,「小河?」

  小河的聲音:「夫人,大人回來了。」

  心頭全無丈夫歸家的喜悅感,楚謠竟倏地緊張起來。

  ~

  謝從琰不住百戶所,去了客棧。

  楚謠回到衙門後院,院內幾個房間還都亮著燈。這幾日的風風雨雨,楚簫他們全然不知。

  寇凜總往賀蘭家跑,楚謠也告訴楚簫他是查那七個木偶。

  暫緩去往福建,他閒來無事每晚看書到子時,袁少謹見他不熄燈,自然也跟著熬夜苦讀。

  至於柳言白,楚謠不太清楚他終日不出門,在房間裡都做些什麼。

  此時,她房中也亮著燈。

  不曾上閂,腳步一深一淺,她忐忑不安的推門入內,見到寇凜半躺在藤椅上。

  他極是喜歡這類可以微微搖動的藤椅,若在一處多住兩日,必讓手下去買一把回來。

  鋪上厚厚一層絨毯,一半拿來墊背,一半拿來當毯子裹身。

  天氣暖和時搬去院中躺著曬太陽,下雪了就搬迴廊下觀賞雪景,但多半躺下幾個彈指便睡著了。

  楚謠悄無聲息的關好門,扶著腿走去他身畔。

  他緊闔雙眼,但她知道他是醒著的。


  正猶豫著是否開口時,他驀地抬起手捉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她栽趴在他身上。

  突然增加的重量,使得藤椅前後搖晃了下。

  她半邊微涼的側臉貼在他溫熱的脖頸處,身體似蠶蠕動,調整著姿勢,令兩人都能輕鬆一些的姿勢。

  聽見寇凜在頭頂上道:「你是怎樣發現異常的?」

  楚謠知道他問的是「寇璇」,將自己懷疑的理由說了一遍。

  她話音落了許久,寇凜問:「你為何不告訴我?自認了解我,覺得我不會相信,反而會責備你?」

  楚謠沒有吭聲。

  「原來我在你心目中,竟是這樣一個感情用事的糊塗之人?」身體很放鬆,寇凜的聲音卻有些冷意,「我當局者迷,而你瞧出了端倪,可以先派小江的師兄回京城詢問謝從琰,能否將他的秘密透露給我,隨後再與我說你懷疑她是徐家人的理由,你認為我真會置之不理?」

  楚謠依然不說話。

  寇凜冷冷一笑:「但你一聲不吭,直接喊了謝從琰從京城跑來洛陽將我狠狠羞辱一通,殺我一個措手不及,令我狼狽不堪。讓本該由我私下裡去查證、去解決的家事,鬧成這般難堪的局面,你認為你做的對不對?」

  楚謠低聲道:「對不起,是我有欠考慮了。」

  「你並非有欠考慮,你是經過了好一番深思熟慮。」寇凜將她摟在胸前,毯子一掀一落,蓋住兩人,「你想趁著此事激怒我,讓我對你生出惱意,再狠狠一棍子打醒我,讓我失去『姐姐』這個精神支柱之時,對你充滿自責……」

  楚謠咬了咬唇:「我……」

  「你這樣的心思,和我救你爹時,假意自殘來博取他的感激有何區別?這就是你說的家人之間無需算計?」寇凜重新閉上了眼睛,語氣慢慢緩了下來,「你總在我面前言聽計從,費盡心思的討好我,若不鬧這一場,我幾乎忘記,你是險些成為本朝第一個連中三元的女人,不是溫室里嬌弱的需要呵護的牡丹。」

  對於他的指控,楚謠無法反駁,她的確是存著私心的,她從未否認過。

  第一個原因是她厭惡寇璇,想為自己出口氣。

  自小到大,從沒有哪個女人這般給自己臉色看過,即使皇后礙著她父親的面子,也對她和顏悅色。

  若那女人真是寇凜的姐姐,或者一心向著寇凜,她能忍則忍。可真實情況恰好相反,讓她如何忍的下去?

  至於第二個原因,正如寇凜所說,她再謀他的心。

  她與他之間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完全建立在她的「善解人意」之上。她深知,這是寇凜會選擇她作伴的原因。

  少年夫妻老來伴,寇凜常常愛用「伴」這個字,很能說明一些問題。

  他年紀並不算大,但飽經風霜,早已沒有少年心性,精明睿智的足與她父親以及袁首輔比肩。

  楚謠唯有摸著他的性子慢慢走,試圖走進他心裡去,一步也不敢行差踏錯。

  她愛這個仿佛被詛咒了的孤單男人,越了解越是愛。她想給他溫暖,可若連靠近都無法靠近,那一切皆是空談。

  夫妻之間感情的算計,她認為不是算計。

  但她明白,自己此番踩到了寇凜的底線,不得不解釋道:「我是算計了你,但我與旁人算計你的初衷不同……」

  「我知道,你是因為在乎我,這令最恨被人算計的我,一時都不知該氣惱還是該愉悅。」寇凜牽動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我只知道,我這心中雖還有些惱你,卻依然想這樣抱著你,想你陪著我,畢竟從今往後,我只剩下你了,也幸好還有你……」

  「你永遠都有我。」

  「可是謠謠,有些話我不得不說,我雖念書不多,卻很喜歡一句詩。」

  「恩?」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楚謠仰頭看著他的下巴。

  「我不知『恩愛』我能否給的起,但『不疑』兩個字我做到了。」隔著她的衣服,寇凜摸到那枚金鑰匙,「我們彼此了解尚不足時,我便敢將自己的家底和盤托出,也與你說,若對著枕邊人還要遮遮掩掩,小心防備,那我寧願寡居一世。」

  楚謠點了點頭:「恩。」

  寇凜道:「信任這兩個字,萬金難求,彌足珍貴。」

  楚謠沉默半響,認真道:「我答應你,從今往後無論發生任何變故,我都不會瞞著你,第一時間告訴你,與你商量,不會在自作主張。」

  稍隔一陣子,寇凜才開口:「我也會試著,換一種新的活法。」

  他捋她一縷順滑烏髮,與自己的長髮綰在一起,打了個結。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或許夫妻之間得先有「恩愛」,才有「不疑」,一直以來,他搞錯了這其中的因果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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