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

2024-08-25 02:42:39 作者: 喬家小橋
  寇凜口頭上的承諾,楚謠不會輕易聽進心裡去。但她真是鬆了口氣,此前一直怕寇凜會因此承受打擊,又怕他會遷怒到自己身上。

  果然還是謝從琰說的對,她還是小瞧他了。

  想起謝從琰的囑託,她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寇……賀蘭夫人?還有賀蘭家?」

  楚謠在心裡想,寇凜或許會誅殺賀蘭家滿門,但他未必會殺寇璇。

  因為寇璇的確撫養了他,而那幾年,也的確是大梁立國以來最亂的幾年。

  寇凜是個極懂得知恩圖報之人,這一點,從他對待宋嫣涼的態度就知道。

  他剛從軍中來京時,只有宋嫣涼待他好,卻害的他在大理寺監牢里飽受折磨。

  除卻拔掉他十片手指甲,還曾遭受什麼酷刑,他並未細說,楚謠也想像不出來。但正是那場迫害,徹底扭曲了他的性格,令他埋葬本心走上佞臣之路。

  先前知道宋嫣涼的真實目的以後,寇凜也不過稍稍感慨幾句,說這世上除他姐姐之外,從無人真心待他。

  卻始終沒有找宋嫣涼算帳的打算,大抵是念著從前她待他的恩,即使是假的,可總算幫過他。

  他從落魄中走來,曾對他施以援手的人寥寥無幾,哪怕是假意,也如同雪中送炭,給過他溫暖。

  寇璇的生死,的確不好說。

  寇凜略一沉默:「是謝從琰讓你來問的吧。」

  楚謠不隱瞞:「恩。」

  寇凜語氣淡淡:「想求我放過賀蘭家,讓他自己來求。」

  「所以夫君並沒有將賀蘭家滿門抄斬的意思,只是想讓舅舅來求你?」楚謠試探著問,「因他羞辱了你,你想報復回來?」

  「我的心眼豈會如此狹小。」寇凜嗤之以鼻,「他的身份不同尋常,我必須探一探他的口風。」

  楚謠也知茲事體大,不便輕易為謝從琰保證什麼。不過寇凜在得知真相受到衝擊的情況下,也不忘記朝政大事,她是真可以放心了:「但是舅舅已經和我告了別,明日一早就回京去了。」

  寇凜一愣:「晌午才到,這就走了?」

  楚謠點頭:「舅舅肩負京畿重地的安危,不能離京太久,何況他從來都是這麼雷厲風行。」

  寇凜道:「他就不怕寇……賀蘭夫人亂說話。」

  楚謠道:「自然是相信夫君能控住局面,輪不到他插手。」

  寇凜隔窗看了眼天色,眉頭深鎖:「來,先起來下,容我去寫封信。」

  「寫信?」楚謠說著話起身,頭皮猛地一疼,才發現兩人一縷頭髮被綁在了一起。

  「寫給你爹。」寇凜輕笑一聲,將頭髮解開來,坐去案台邊。

  楚謠雖好奇,沒去看他寫什麼:「詢問小舅舅身世?」

  寇凜應了聲「是」,似乎不方便讓暗衛謄抄,遇到不會寫的字,問了楚謠。

  一封信寫了小半個時辰,寫完後寇凜打開窗子,吹了個聲口哨。

  須臾,段小江來到窗下:「大人?」

  寇凜用蠟封住密信:「你還得再回一趟京城,交給楚尚書。」

  段小江接過信,放心不下這裡:「不如讓我師兄回去吧,他閒著也是閒著。」

  寇凜搖頭:「這封信或許關係到大梁國運,還是你親自跑一趟吧。」

  聽他這樣一說,段小江的神色不由肅了一肅:「是。」

  寇凜又補充:「更何況,使喚你師兄是得花錢的。」

  段小江:……這句才是實話吧。

  寇凜扭頭看楚謠:「跑一趟京城,你給他師兄一兩金子就夠,竟給十兩?原本讓他背你去福建,我只打算給他二十兩,被你這樣亂抬價錢,我怕是得拿五十兩齣來了。」

  楚謠是真不懂江湖行情,訕訕道:「下次不會了。」

  段小江連忙道:「無妨的大人,夫人給的十兩金子還在這,屬下只給了師兄一兩,稍後去福建,您依然可以給他二十兩。」

  寇凜讚許:「不錯。」然後盯著他。

  段小江被盯得頭皮發麻,做錯了?不是誇獎了自己麼?

  明白了,是問他討要省下來的九兩金子。

  很好,大人還是那個大人。


  *

  天剛蒙蒙亮,謝從琰一人一騎出了洛陽北城門。

  剛入直通北直隸的官道,催馬疾行了十數丈,他猛的勒住韁繩,警覺著打量四周:「出來!」

  寇凜自一株光禿禿的樹後露出臉,攏著手踱步上前:「舅舅。」

  謝從琰坐在馬上睨著他:「你特意在此堵我,有話要說?」

  寇凜走到他面前去:「就這麼走了?賀蘭老爺子的恩不還了?」

  謝從琰懂了他的意思:「你要怎樣才肯放過賀蘭世家?」

  寇凜漫不經心:「求我……」

  謝從琰不曾猶豫:「那我求你。」

  寇凜挑挑眉:「我話未說完,舅舅急什麼?我想說的是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放。」

  謝從琰神色不變,策馬繞過他就走:「愛放不放。」

  「站住!」寇凜朝著他背影沉沉道,「皇室中人,都是這般無情冷血?將旁人的犧牲奉獻,誓死追隨,當成是理所應當?」

  謝從琰神色一繃,勒住韁繩掉頭回來:「你儘管放心,我並無野心,也知自己有些將才,卻不善政謀,更不喜歡與你們這些政客打交道。我對那個位置一點興趣也沒有。」

  寇凜冷笑道:「那你對什麼有興趣,你的外甥女,我的夫人?

  謝從琰微垂視線,也冷笑了一聲:「怎麼,昨天沒打夠,還想再與我打一架是不是?還是知道我的身世,想要以此來要挾我?若有必勝的把握儘管去聖上面前彈劾,想讓我對你低頭,趁早死了這條心。」

  寇凜先前知道謝從琰並非謝埕之子,但在謝從琰面前,始終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我只是看不懂你,明知賀蘭夫人與你有關,依然設計她,得知她對你母子有恩,心中明明感激,卻半點也不護著,交由我處置?」

  「這種情況下,我護的住?總得給你一個交代。」謝從琰道,「而且『感激』這兩個字是不存在的,昨夜在佛窟,我對她說的每個字皆是肺腑之言。包括謝埕在內,我不感激他們,也不認為自己欠了他們。」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寇凜笑的自嘲,「賀蘭夫人為保你平安出世,殺了我親姐拿我作擋箭牌。塔兒谷謝埕為你鋪路,害我養父戰死,我又被抓上戰場。謝從琰,我上輩子是欠了你多少金子?」

  謝從琰不搭理他,策馬離開。

  但走了沒多遠,他又折返回寇凜面前:「倘若可以,我願與你交換人生。」

  寇凜抬頭看他。

  謝從琰道:「你命途多舛,至少你有選擇。認識謠謠不過三個月,說入贅便入贅。而我守了她十幾年,得到什麼了?自小要走的路,都是被規劃好了的,稍微由著些性子,就有一群人跳出來,喋喋不休的告訴我,他們為我付出了多少,煩都要煩死。」

  寇凜見他這張棺材臉,倒真流露出極度厭煩的神色。

  「還有,我早將位置擺正,當謠謠親外甥女來疼愛,畢竟我入府時她兩歲,是我看著長大的。」謝從琰說著,又板起臉,指著他沉沉警告,「你往後再敢惹她來請我,我照樣會抽刀砍你,沒有避嫌這一說。你心中不滿,那就不滿著吧,不然你還能拿我怎麼著?」

  寇凜鐵青著臉:「舅舅。」

  謝從琰毫不示弱:「幹什麼?」

  寇凜道:「我的金碗你到底找到了沒有?」

  謝從琰道:「你那金碗丟沒丟你自己心裡沒數?」

  「我不管,是爹讓你找的,你找不到就是你這持家之人失職,要麼你賠我個金碗,要麼將管家權給我交出來。」

  「別問我,問我的刀。」

  謝從琰撂下話,策馬向北,不再回頭。

  ……

  京中派來處理洛王謀反案的官員,預計於上元節左右抵達,寇凜決定初十離開洛陽前往福建。

  這幾日他閉口不提處置賀蘭世家的事兒,寇璇被單獨關在一處空曠的院中。寇凜沒下令封她的嘴,她以絕食作要挾,每日裡哭鬧吵嚷,求著要見寇凜和謝從琰。

  當著錦衣衛的面,她口口聲聲罵寇凜忘恩負義,哭訴自己養了頭白眼狼。

  卻絕口不提自己是徐家人,不提謝從琰的身世,估摸著心裡清楚,這事兒若是抖出去,整個賀蘭家是真完了。

  暗衛每隔幾個時辰就來稟告,寇凜置若罔聞。

  直到初八晚上段小江回來,帶著楚尚書的回信。議事廳里,寇凜邊拆信邊問:「這次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段小江無奈道:「楚尚書這信回的慢,我等了他兩日。」

  「恩。」寇凜仔細看信。

  看完之後,沉吟良久,燒成灰燼。

  「大人……」暗衛又來報,「賀蘭夫人又開始鬧著自盡,說您湖廣還有親戚,她若死了,您再也別想知道……」

  這些話反反覆覆不知絮叨了多少遍,可瞧著他們家大人根本也不在乎的樣子。

  但這一次寇凜從椅子上站起了身:「備馬車。」

  ……

  來到賀蘭府上,停在跨院裡一間上了鎖的房門外,寇凜吩咐錦衣衛離得遠些,守住四面八方。

  忘記問手下拿鑰匙,但鎖被段小江輕鬆打開。

  寇凜走入房內,只見桌椅歪倒,碎瓷遍地,一片狼藉。

  快要瘦脫了形的寇璇先前鬧累了,此時正趴在床上,聽見動靜立刻直起身,扭頭看是寇凜,立刻便哭了起來:「阿凜,你總算願意見我了……」

  先前在佛窟里她不敢看他,是怕他一時激怒。

  可這幾日他將她軟禁在房中,不聞不問的,反而令她心裡燃起一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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