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

2024-08-25 02:42:42 作者: 喬家小橋
  黑煤球將楚謠扛進客棧斜對面的民居里,原本住在這裡的一家人已被放倒了。

  瞧不見臉,只看穿著打扮,八字鬍一楞:「我讓你抓美人,你抓個男人回來?」

  但等煤球將楚謠扔去床上,順手拽了她的束髮帶,三個人立馬看直了眼睛。

  「難怪是江南八美之一。」山羊鬍咽了口唾沫,伸手想朝她凝脂般的臉上摸去。

  身為老大的絡腮鬍狠狠朝他手背一拍:「幹啥呢!」

  山羊鬍訕訕收回手:「我就感慨感慨,這孟小姐在八美中只排第四,那排前三的得美成什麼樣子?」

  「美成啥樣和你有關係?」絡腮鬍瞪他一眼,又看向煤球,「你杵著幹啥,還不趕緊找處城牆挖地道去?」

  煤球揪著眉頭道:「老大,我進她房間時,看到房內有男人的衣裳和靴子,明顯與她形體不符。我估計她是個有男人的婆娘,不像孟筠筠,倒是在她隔壁也住著位美人兒,感覺更像一些。」

  絡腮鬍快速眨了眨眼睛:「那你還把她扛出來?」

  煤球指了指八字鬍:「三哥讓扛個最漂亮的。」

  八字鬍嘴角一抽,道:「再跑一趟,將那個美人兒也扛出來。」

  「哦。」煤球轉身就走。

  一刻鐘後,他將昏迷中的孟筠筠也扛了來,扔去床上與楚謠並排躺著。

  煤球出去挖地道,三個人圍著床分辨了大半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分不出來誰才是孟筠筠,最終決定一起帶走。

  *

  金竹城外,寇凜在幻音陣中感受許久,飛回到城樓上來。

  楚簫問:「大人,感覺如何?」

  寇凜只見他嘴唇開闔,一個字也聽不見,耳朵像是進了水轟隆隆作響,過了好一陣子才漸漸恢復。

  柳言白這才問:「下官方才彈奏的樂曲強度可還行?」

  寇凜掏掏耳朵:「塞住還是很難受,只能使出三分力。」

  柳言白道:「下官也只用了三分力。」

  寇凜嘴角微抽,這還牽制個屁,使個七分力那些倭賊絕對會七孔流血。

  柳言白忙不迭解釋道:「現在四下靜謐,這音波入耳自然極強。稍後倭賊攻城,紛亂之下,下官使十分力,也沒有現在一半威力。」

  寇凜微微皺眉:「明白了。」

  柳言白道:「大人,下官始終覺得太冒險……也幸虧他們怕咱們的重火器壓制,選擇晚上攻城,咱們的勝算會高出許多。」

  「白天也不怕,近距離下火器和箭的準頭極低。」寇凜雙手攥緊燒火棍一擰,鋼棍慢慢縮短,「再者,從前打北元時,那些韃子各個人高馬大,即使不懂武功,氣力也足夠彪悍。反觀東瀛多半是些小矮子,再厲害能厲害到哪裡去?」

  他語氣輕蔑,但絲毫沒有放鬆戒備,檢查自己的袖箭、腰刀。

  袁少謹一直盯著他手裡的鋼棍:「大人,您為何不用刀?棍子能殺人嗎?」

  寇凜反問道:「本官是下去殺人的?殺人是目的?」

  袁少謹訕訕道:「但手握利器,自保能力豈不是更強?」

  「這個我知道。」楚簫沒少聽虞清講,「這種鐵片滕盾濕了以後韌性極強,鋒刃砍進去不容易砍破,反還容易被卡住……」

  「原來如此。」

  「還有……」

  寇凜一邊檢查,一邊聽這兩個廢物談論一些廢話。

  他的目光飄在柳言白身上,見他低頭調音,平時他的手都是藏在長而寬闊的袖子下的,此時摘了手套,缺了小指的右手晃晃扎眼。

  柳言白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大人看什麼?」

  寇凜哦了一聲:「還是忍不住想說那句話,當年聖上只點你個探花郎,將你扔去國子監教書,實在是屈才了。」

  柳言白無動於衷:「您對下官的印象未變,但下官對大人卻是刮目相看。」

  寇凜得意起來:「柳博士是在夸本官?」

  柳言白笑著頷首:「算是吧。」

  寇凜挑挑眉:「本官還記得先前紅葉鎮佛寺里,柳博士直言自己最不喜歡貪官和姦臣,而本官兩樣全占,是你最討厭的一類。」


  柳言白點頭:「從前的確如此,但這一路走下來,下官方知大人有情有義,有原則有風骨,下官以往與世人同罪,看待您的目光流於了表象。」

  「柳博士言重了,你以往並沒有錯,本官的確是你討厭的那類人,原則這玩意兒,本官自入了京城以後便忘的一乾二淨,就僅剩下一個底線而已。」敵賊將至,寇凜與他談笑風生,「只不過你認識本官認識的時間趕巧了,本官近來娶了妻,完成人生一件大事,心裡頭高興,才又開始多管閒事起來。」

  柳言白淡淡笑道:「那得恭喜大人了,看來大人又慢慢找回了自己失去的原則。」

  寇凜輕勾唇角,話中有話:「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有些信念只是一時蒙塵,被自己刻意遺忘,從來也不曾丟失過,哪裡用的著找回?」

  就像你柳言白從前喜歡畫菩薩,現在改畫金剛,菩薩的位置就從心裡丟了麼?

  若真丟了,此時就不會出現在城樓上。

  柳言白微微滯,繼續調音,不再說話。

  兩刻鐘過後,吳千戶匆匆上樓來:「指揮使大人,斥候來報,倭賊距離此地已不足十里了!」

  「備戰吧。」寇凜隨口吩咐一聲。

  「是!」吳千戶抱拳。

  「等等。」寇凜望著城樓下隨地散著的鐵蒺藜,「先出去將路障都收回來。以成人作人質,驅趕他們清理路障無礙,小孩子易驚慌,會傷到他們。」

  虞越在旁聽著,連忙道:「這可不行,倭賊或許猜到有詐!」

  寇凜冷笑:「不是說他們有軍師?愈發不會輕舉妄動。」

  虞越又要反對,寇凜直接喝道:「去收!」

  吳千戶趕緊下城樓照辦。

  時間過的很快,不足半個時辰,站在城樓朝前往林地里望去,密密麻麻一片火光,應是倭賊手中的火把。

  隨著他們越來越近,火光也越來越亮。這些倭賊果然不是普通的浪人,分為十幾組,每組的前鋒側翼都舉著滕盾。

  再近些,才能看到被抱著的小孩子。隨後紛亂的哭聲不斷飄去城樓。

  差不多抵達火器射程的邊界線時,倭賊們停下來。

  在隊列的中心位置,有個被嚴密保護起來的東瀛武士,帶著一副猙獰面具,手中未持武器,只有一柄和扇。

  刷,火光之下,隨著此人張開和扇,倭賊將孩子們放下地,驅趕著他們往前走。

  這些孩子中,有的開始朝著瓮城門方向拼命奔跑,有的卻被嚇的腿軟,只站在原地嚎啕。

  那武士手中和扇打了個旋,部分倭賊將手中火把朝孩子堆里扔了過去,冬衣易燃,好幾個孩子瞬間著了火。

  火苗在瞳孔內跳躍,楚簫的眼睛慢慢睜大。

  離得遠,他看不到有血,更嗅不到血腥味,卻給他帶來強烈的衝擊。

  火把還在繼續往前砸,那些孩子們自然驚哭著往城門處瘋狂奔逃。推搡間,倒地不起的有許多。

  楚簫看了寇凜一眼,幸好他決定將鐵蒺藜收走,不然這些小身板倒地怕是五臟都被扎穿。

  那東瀛武士還嫌不夠,繼續揮動手中和扇指向了城門。前排滕盾空出位置,火|槍手就位,一波炸響與白煙過去,跑在最後的幾個孩子已經倒地。

  城牆上目睹一切的虞越繃緊了下顎,他還是高估了自己,原先拿定主意不開城門,可這種情況下,他真有可能會忍不住。

  楚簫早已背過身去,心中焦急,但他知道還不能開城門,因為還有將近一小半孩子沒跑出幻音陣的範圍。

  柳言白的手擱在琴上,閉上了眼睛。

  寇凜則靜靜看著,目光比任何時候都更專注。

  那武士揮著和扇朝城樓挑釁,寇凜陰沉沉一笑,指了指他,爾後做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等時機成熟,他道:「開城門。」

  虞越立刻厲聲喝道:「開城門!」

  至上而下響起了一疊子「開城門」。

  見城門緩緩開啟時,那東瀛武士的扇子再是一揮,前排與側翼將滕盾高高舉起,斜向朝天,滕盾連接在一起,宛如一朵朵蘑菇蓋。

  柳言白立刻撥動琴弦。

  正準備強攻的倭賊紛紛露出痛苦的表情,有空閒的立刻捂住耳朵。但也如柳言白所言,嘈雜中,幻音陣威力大減,他們依然可以咬牙堅持著繼續前進。城樓上的火器攻擊,打在滕盾上根本不起什麼作用。


  「停!」寇凜塞住耳朵,手勁兒一緊,提著棍子縱身一躍。他單腳落地,立刻便又借力再是一躍而起,落在滕盾組成的蘑菇蓋上,手中的棍子蓄力砸下,瞬間打亂了他們的陣型。

  倭賊們吃了一驚,紛紛瞄準寇凜。但寇凜敲一棍子就走,再去攻擊另一隊。

  而柳言白的琴音也越來越急促,猶如金戈鐵馬,氣勢駭人。

  倭賊們愈發痛苦不堪,一邊應付著毫無章法的寇凜,一邊往後退。

  此時城門已經大開,孩子們紛紛湧進去。瓮城兩側門也湧出兩列士兵,抄去後排,將受傷倒地的孩子抱起來。

  左右腋下各夾一個,風馳電掣原路折返。

  城樓上眾人都心急如焚,只盼著城門快闔上,因為寇凜的速度比著先前慢了不少,反應也愈發遲鈍,顯然已經體力不支。

  袁少謹轉頭去看柳言白,見他臉上不斷有汗珠從下巴滴落在琴上。

  「不好!」虞越驚喝一聲,

  只見倭賊中有兩個武藝高強的武士脫離陣列,朝著兩側樹林跑去,方向正是陣位。

  「嗖!」寇凜朝一人射|出袖箭,再轉身追另一人而去,抽出腰刀,一刀斃命!

  驚險中,城門終於闔上。

  寇凜立刻抽身而出,在城樓士兵手中火器的掩護下,飛回城樓來。

  落地時腳步虛浮,險些摔倒。

  虞越佩服不已,正想說話,卻見他後肩處不知何時竟被倭刀劃出一道口子,深可見骨:「寇指揮使,您的背……」

  「一點小傷罷了,本官回客棧再處理。」寇凜其實疼的直咬牙,故作瀟灑的擺擺手,同時在暗罵自己多管什麼閒事,好人沒好報這教訓又忘了嗎?

  最後一次,這絕對是最後一次。他從袁少謹手裡接過兵器匣,鋼棍收回去,將兵器匣背在背上,「你們守著吧,本官先走了。」

  這城守著不難,用不著等明日援軍到來,他們可能就會撤。

  「楚簫?」

  寇凜正準備回客棧去,卻聽見袁少謹呼喊一聲。一扭頭,卻見楚簫在他背後暈了過去。估摸著見到了他背後傷口流出的血。

  寇凜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廢物!

  他將扶著楚簫的袁少謹推開,自己親自扶著,因為很快楚謠就會醒來。

  但他等了半天,楚簫依然暈的死氣沉沉,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

  寇凜納悶拍了拍他的臉,難道楚謠睡著了?

  她不清醒時,與楚簫之間是沒有感應的。

  不,莫說先前才與自己發了一場脾氣,他在這裡搏命,她哪裡可能睡著?

  倘若不是睡著,那就是處於昏迷狀態?

  寇凜呆愣片刻,猛地回神,扔了楚簫就往內城跑。

  「大人?!」袁少謹趕緊接住楚簫,轉頭看寇凜疾如罡風,比剛才從城外逃命回來還要敏捷。

  ……

  寇凜策馬奔回客棧,見周圍虞家軍守的嚴實,並無異狀,心頭稍安。

  但進入客棧後,看到守在內的兩個兵士目無焦距傻傻坐著,心頭又咯噔一聲。

  疾步上前各踹一腳,兩人「噗通」倒地終於清醒:「誰!」

  寇凜卻已繞過樓梯跳上二樓,重重推門:「謠謠?」

  房間不大,一覽無餘,沒有人。

  他將柜子都打開了一遍,的確是沒有人。

  那兩個清醒過來的虞家軍跟了上來,驚慌失措,講訴自己看到了一個黑影……

  不等他們說完,寇凜奪門而出去隔壁,不管什麼男女之防,一腳將門踹開,孟筠筠也不在。

  他從孟筠筠房間出來後,站在二樓走廊里,看了看頂部的天窗,再冷冷看向那兩個兵士:「去將虞越叫來。」

  ……

  虞越正一心守城,聽聞表姐和楚謠都不見了,也慌忙往客棧跑,並囑咐那兩個親信莫要對外泄露。

  他進入客棧,寇凜仍佇立在二樓走廊:「寇指揮使,怎麼回事?」

  他飛奔上樓時,寇凜也動身走到樓梯口,驟然出手朝他攻去。

  饒是體力耗盡,虞越胸口也狠狠吃了一痛,向後一仰,險些從樓梯滾下去。

  他雖惱,但不敢還手,因為的確是他的手下沒保護好人:「寇……」

  尚未站穩,寇凜已跳至他面前,出手扼住他的脖子:「本官竟被你這小子給騙了,出錢在黑市買孟筠筠的『三爺』是你吧,虞三少?」

  虞越險些被捏斷喉骨,說不出話,以眼神表達自己的驚詫。

  寇凜一字一頓:「你想藏著孟筠筠隨便你,將本官的夫人交出來,本官只當不知道!」

  給足了警告,寇凜鬆開了手。

  虞越劇烈咳嗽了幾聲,手腳麻木,腳步趔趄著扶住欄杆,壓下怒意:「我怎麼可能抓我表姐?表姐跟我說了以後,我剛一直在想,這三爺的三,恐怕不是數字,而是山峰的山……曹山。」

  寇凜問:「曹山是誰?」

  虞越道:「麻風島,大老闆的乾兒子。」

  「大老闆?」寇凜逼迫自己冷靜,想了想,是活躍在沿海的三大海盜頭子之一,姓金。

  虞越道:「在東南海,我父親被稱為大老爺,那姓金的則被稱為大老闆,這個稱呼是西洋人帶回來的,和咱們口中的大當家、大掌柜差不多。大老闆在海上混了將近二十年,和另外兩個海盜頭子相比,他為人既大膽又謹慎,很少與我們正面衝突。他有兩個乾兒子,一個叫段沖,話少人狠,是名悍匪……」

  說起段沖時,虞越臉上竟然隱隱露出恐懼,很顯然吃過他的虧,「另一個乾兒子就是曹山,此人會說不少地方的洋話,八面玲瓏,負責大老闆的生意……」

  停頓片刻,他手心捏出一把冷汗,「曹山有個很突出的特點,喜愛收集美人兒。」

  寇凜靜靜聽他說著,眼底逐漸有風暴捲起,幾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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