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謠微愣一瞬,雙頰上的紅暈漸漸散去,面色雪片般白的毫無血色。閱讀
寇凜已在心中預想過幾種她的反應,做好見招拆招的準備,卻見她雕塑似的僵住不動,只沉著一雙霧氣蒙蒙的眼睛盯著他看,看的他心尖發毛。
「我說的是實話。」雖為收復失地,有誇張的成分,但金票的確是寇凜一直以來的保命符,貼一張在胸口處,能令他的身手超乎尋常的敏捷,他從前一直都是這麼幹的,「你當我為何將那麼多地契和金票放在我的兵器匣子裡,出遠門必須帶在身上,就是這麼個意思。每次遭遇危難,身受重傷,即使我體力透支到極限,我也能強撐著不倒下,不然我眼睛一閉,匣子丟了,這損失我可承受不起。」
楚謠緊繃的雙唇終於稍稍鬆動了些,問道:「你主動要去陣中牽制倭賊,是不是就打的這個主意?」
寇凜忙道:「當然不是。」拿主意時根本沒想過這事兒,剛想起來的,「試柳言白的深淺是一方面,也為了保虞家……順帶救那些人質一命吧。」
他以前生怕被說成「好人」,這會兒儘量將自己往好人上說,楚謠最吃這套。
但她陰沉沉的臉色半點兒也不見好轉,寇凜感覺自己似乎要完。
她終於開口:「放我下去。」
寇凜立刻往前走一步,單手箍她腰,將她穩穩放下地。
楚謠伸手進斗篷里,將帳本和先前拿走的金票全取出來,放在妝檯上。
這恐怖的氣氛下,寇凜反而不敢拿了。
「我不清楚金票之於夫君竟還有這樣的效用。」楚謠的指尖在金票上輕輕點了點,「收著吧,我是喜歡英雄,可我這瘸子好不容易才嫁出去,不想早早守寡。」
聽這氣話,是真被他氣著了。寇凜暗思問題有這麼嚴重麼,臉上堆起了討好的笑:「我知道你惱什麼,別惱,你在我心裡比金子重要多了,之前在懷興時我就想告訴你,那會兒我以為你出事,我真是心如刀絞……」
他話未說完,卻聽楚謠笑了一聲,嘴角帶著抹譏諷,不知是自嘲還是譏諷他。
寇凜被她這抹譏諷給唬住了,因他從來也沒在她臉上看過這樣「生動」的表情:「你不信?」
楚謠的表情收的很快,站在他面前,抬手繼續幫他穿衣服。
寇凜捉住她的手,她的態度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我可是會說這種話來哄女人的男人?」
楚謠配合著搖搖頭,並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抽出手來,從妝檯取過他的腰帶,雙手環過他的腰,為他繫上。
寇凜微微抬著雙臂,由著她為他穿衣。
兩人之間氣氛壓抑,他受得了她的數落,卻受不了她的冷漠,心頭添了幾筆煩悶,道:「你若愛管家,真心想管,那給你管我不說什麼。但你不是,你就是想管著我而已。有這個必要麼?這樣你受累,我也不放心,你何苦要自找麻煩?總歸我們現在已是夫妻,你嫌我問題多,慢慢來就好,這樣用力……」
楚謠陡然將腰帶勒的極緊,他被迫挺直脊背,中斷了話語。
楚謠抬起頭,迎著他垂下的目光:「在你心裡,我真比你的錢財重要?」
寇凜鄭重點頭:「對。」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若受傷我會不會心疼?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是否會生不如死?這些都不能成為激勵你的理由?」楚謠抑著氣,聲線平穩,但胸口起伏不定,「先前才說了唯有貼著金票才是你的保命符,現在又與我說,我比金子更重要,你讓我如何相信?」
寇凜被她說的怔住。
「我在你心裡比不過你『姐姐』,比不過你的權勢財富,我心裡都清楚,也告訴自己不在意。我艱難的努力著想要走進你心裡去,我的努力,在你口中卻成了自找麻煩?」楚謠鬆開了他的腰帶,心情漸漸放緩,「對,我是太過用力,可我現在不用力,你想讓我等白了頭再用力?」
寇凜動了動嘴,是真說不出話來。
他認識她這麼久,從未見她與自己相對時,言辭鋒利如刀過。
楚謠知曉機關,打開了他的兵器匣子,將帳本和金票塞回去,物歸原主:「我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對你發脾氣,畢竟你稍後還有大事要做。可再一想,我未免自視甚高,我發脾氣能影響到你什麼?揣著你的金票,你寇凜天下無敵。」
隨後她走去窗邊坐下,不再說話。
……
寇凜背著兵器匣離開客棧,去往城樓。
袁少謹和楚簫跟在後面,見他步履很慢,微微垂著頭,像是在想事情的模樣,也都保持沉默,不去打擾他。
楚簫猶豫著究竟是跟著去城樓,還是在客棧待著。敵軍攻城這事兒,他聽得多卻從未見過,很想看柳言白和寇凜合作,能不能將人質救下來。
但這免不得要見血,他有些慫。
城門緊閉,上了瓮城樓朝下看,柳言白在虞越和幾個虞家軍人的保護下,正在城外邊沿布陣。
虞越遠遠看到寇凜給他打了個手勢,他走回城牆下,踏著城牆飛上高聳的城樓:「寇指揮使。」
寇凜掃一眼他的穿著:「怎麼將鎧甲脫了?」
虞越眉峰飛揚:「稍後末將與您一起下去牽制。」
穿的笨重的鎧甲不夠靈活,寇凜同樣穿的是夜行衣。
「不用,你守好第二道防線就行,不然本官還得顧著你。」寇凜嫌棄他礙事,「還有,金池衛不行,你將你帶來的精兵調去客棧守著去。」
表姐也在客棧里,虞越自然不反對,立刻照辦。
交代完了之後,寇凜站在城樓上,看著柳言白舉著個尺子專心致志的布陣。
腦子裡想著方才楚謠斥責他的話,還有斥責他時的神情,半天也沒眨眼。直到視線越來越模糊,眼睛發酸了才回過神眨了幾下。
柳言白布幻音陣只用了半個時辰,隨後回到城樓。
城樓專門抬了個高腳桌出來,桌面擺著張七弦琴,沒有椅子,柳言白就站在桌子後。
無論怎麼看,虞越始終覺得這陣法不靠譜:「柳博士,就擺些鼓和編鐘、水囊,再以絲線纏一纏,真的可以嗎?」
柳言白手臂微抬,摘下手套,手指攏在琴弦上,頭也不抬:「虞將軍不妨下去試試。」
「好!」虞越二話不說,又從城樓飛了下去,入到陣中,高聲大喊,「這裡嗎?」
瞧見柳言白點頭,他在吊橋走了一圈,什麼感覺也沒有。
便在此時,柳言白仿若隨手在弦上輕輕一撥,一連串音符傳了出來。
城樓上眾人茫茫然。可城外的虞越猛地捂住耳朵,英挺的五官皺成了一團。
柳言白不願浪費力氣,只撥了這一下。
但這顯然已經足夠,眾人看到虞越的反應,哪裡還敢小看這個瞧著文弱的書生,一剎那士氣大漲。
楚簫對這陣法稀罕的緊:「老師,在國子監怎麼從來沒見您教過?」
柳言白微微苦笑:「國子監有規矩,不得教授弟子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
「這哪裡是旁門左道。」瞧見陣法的殺傷性,楚簫表現出濃厚的興趣,「老師的陣法是從哪裡學的?」
「自學的。」柳言白道,「你若想學,我稍後教你。」
「多謝老師!」楚簫喜不自禁。
「老師,我也要學!」袁少謹趕緊湊上去。
柳言白笑而不語,轉眸看向了寇凜:「大人,您最好也先下去試一試。」
背著兵器匣的寇凜身姿筆挺,面朝夕陽,注視晚霞,動也不動,似乎沒有聽見。
楚簫幫著喊一聲:「大人?」
寇凜恍惚回神:「恩?」
柳言白指了指吊橋:「下官認為您最好先塞住耳朵,前去陣中施展下輕功和兵刃,嘗試一下對音波的接受程度。」
「行。」寇凜解下兵器匣,取出一根純鋼的棍子,兩手從中間一擰,棍子被拉長一倍。正準備闔起兵器匣重新背上時,他瞥見匣子的夾層,那裡是他剛剛收復的失地。
他動作停頓住,僵化許久,手入衣襟,將藏在胸口的一萬兩金票取出來,裝進匣子裡。
隨後他合攏檀木匣子,高高一舉扔給了袁少謹。
猝不及防間,袁少謹雙手去接,方知道有多沉。
寇凜道:「幫本官保護好了。」
袁少謹道:「是的大人。」
寇凜只提著鋼棍躍下城樓,身上一張護身保命的金票也沒藏。
他剛剛想了很久,認為自己並不是楚謠斥責的那樣,他拿金票當護身符,只是因為習慣了。
畢竟這個法子他早已用了七八年,陪著他闖過多少生關死劫。
習慣重新培養就好,不是什麼難事。
*
城內,守著客棧的五十金池衛士兵被撤掉,換成虞家三十人。
這三十人,可抵普通士兵三百人。
此時天色昏暗,客棧斜對面的深巷子裡,有三人正頭對頭湊在一起。
山羊鬍:「瞧見了麼?倭寇即將攻打金竹,虞家軍竟不守城,跑來守著客棧,這客棧里絕對住著孟筠筠!」
八字鬍:「那怎麼辦,咱們下手還是不下手?三爺可是懸賞了一萬兩白銀,整整一萬兩!」
說完後,兩人將目光投向了另一個人:「老大,快拿個主意啊!」
被稱呼為「老大」的絡腮鬍捏著眉心,一副頭疼的模樣,朝牆上吐了口唾沫:「他奶奶的!咱們不想惹虞家,不接這筆生意,結果竟還能偶遇?從前辦事時咋沒遇過這等好事!如今錢砸在臉上,不賺都對不起祖師爺!」
山羊鬍樂了,他原本就想接這單生意,旋即又擔憂:「可這城封了,客棧還被虞家軍把守,咱們怎麼偷人出海?」
八字鬍搓搓手:「有老四在,怕什麼!」說著面朝巷子更深處吹了聲口哨。
隨著這哨音落下,從黑暗陰影中漸漸走出一個膚色黝黑、稍顯木訥的煤球。
八字鬍指揮道:「你去客棧將孟筠筠給偷出來。」
煤球納悶:「孟筠筠長什麼模樣?」
三人面面相覷,因為沒打算接三爺這單生意,他們沒看過畫像。
依然是八字鬍比較機智,給煤球出了個主意。
煤球點點頭,身形似鬼魅般避開虞家軍的重重看守,潛入客棧中去。
客棧內部也有兩人看守,這是決計避不掉的。
黑煤球先發制人,身形一晃主動出現在兩人面前。兩人正欲拔刀呼喝,只見他兩手分別伸在兩人眼前。
他手掌心畫滿了彩色紋路,隨著他如蛇般扭動雙手,兩人的眼睛逐漸失去焦距。
卻也沒有暈倒,只是渾渾噩噩站著不動了。
煤球挨個搜了一遍,按照八字鬍交代的『孟筠筠是江南有名的大美人,抓客棧里最美的女人准沒錯」這一原則,他在楚謠和孟筠筠之間做了個對比,選了身著男裝卻能一眼看出是位大美人的楚謠。
迷|藥迷暈之後,將楚謠扛出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