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醫

2024-08-25 02:42:48 作者: 喬家小橋
  楚謠看著柳言白起身往後退了幾步,坐在椅子上,冷臉不語。

  她心道不妙,但見他全然不想說話的模樣,便先壓著內心的惶惑與疑慮,不去詢問他。

  柳言白此時已知楚謠口中的賊人是誰,正是他們天影的左護法,南疆人,漢族名為江天嶼。

  此人如今就在島上,因為蠱和毒不同,毒煉好了之後,誰都能拿來使用,也可以使用在任何人身上。

  但江天嶼的蠱不同,若想給誰下蠱,必須先取得那人一滴血製藥養一陣子的蠱,再種入那人體內。不然蠱蟲入體無法完成寄生,將會吃掉腦子。

  天影中許多人體內都有蠱,一般都是江天嶼的幾個徒弟負責養蠱和種蠱。但一些重要人物,則是江天嶼親自動手。

  很顯然楚謠屬於重要人物,所中這蠱一定是江天嶼親自養的。

  天影內等級分明,謝埕為尊,他這個少主為次,左護法江天嶼排第三。

  事實上柳言白認為自己遠不如他在謝埕心中的地位,因為他是陪著謝埕打天下的功臣元老。

  十八年前,謝埕的胞弟戰死塔兒谷之後,謝埕因為雙生子遺傳病一夜白頭,身體極速衰老,幾乎沒命時,正是江天嶼幫他醫治的。

  一直以來,柳言白並不知雙生子遺傳病的事兒,謝埕只告訴他自己因為得病,不得不歸隱,死在塔兒谷的是替身。

  柳言白是來了麻風島之後,寇凜告訴他楚謠和楚簫有這個病,他才恍然大悟。

  知道了這一層之後,柳言白就開始懷疑另外一件事。

  天影要改朝換代,定國公宋錫是最大的障礙,為了拔除這個障礙,他義父謝埕控制住了宋家兄弟。

  給宋世子治病所需要的引子,竟是尚處於孕育中的人胞衣。

  現在他懷疑,這藥究竟是給誰治病的?

  謝埕究竟還有多少事情瞞著他?

  而江天嶼更是藉機讓宋家抓了不少二月生的美人,這便是十幾年前出現多起少女失蹤案的起因。

  也是那場令寇凜轉變心態的牢獄之災的起因。

  當年正是裴頌之想查這案子,宋嫣涼千方百計阻止,才尋上了寇凜這個替死鬼。

  不過江天嶼點名二月生的美人兒,據謝埕說並非是好色,而是另有所圖。

  那時候柳言白也是剛剛加入天影,得知此事後立刻警告了謝埕。

  第一,即使要潑宋家髒水,或有其他重要目的,也絕不能這般殘害無辜。

  第二,江天嶼此人絕不能留。

  謝埕只答應了第一條,所以京城這十年再沒出過少女失蹤的案子,藥引子以紫河車代替。

  但江天嶼對他有著救命之恩,且此人有大用,不能殺。卻可以保證他往後減少存在感,退出京城回南疆去煉藥,只讓徒弟出來做事。

  故而這十年來,柳言白一次也沒再見過江天嶼。

  如今他身在麻風島,還打起了楚謠的主意?

  當真是在找死。

  柳言白抬起頭,正迎上楚謠探究的目光:「寇夫人,你近來身體某處可有擦傷,流過血麼?」

  楚謠凝眸回憶:「早一個月前,因為哥哥治療暈血症,我身體極差,是金爺身邊的黃大夫給我調理的,有一次針灸後脖頸時,似乎扎出過血。本不易發覺,但我對血比較敏感,嗅出了血腥兒。」

  「黃大夫?」柳言白皺眉,「多大年紀?」

  「二十出頭。」楚謠認真回答。

  那不是江天嶼,柳言白揉揉眉心,當年見到他時,他雖帶著面具,但依照年紀,他現在起碼四十好幾了。

  但這個黃大夫需要調查一下,沒準兒是江天嶼的徒弟,或者幫凶。

  他身邊如今只有個阿飛,那伙東瀛人可能會偷襲,他不能讓阿飛離開。

  楚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原本沒有任何的感覺,但被柳言白檢查過後,她總覺得眼珠子疼。

  她很清楚這只是心理作用,卻還是問道:「老師,我的眼睛出問題了麼?」

  「不是,你有可能中毒了。」柳言白不敢告訴她是有蠱蟲鑽進了她腦子裡,怕嚇到她。她這蠱剛種下不久,太過緊張,只會加劇蠱蟲的生長速度。

  「中毒?」楚謠心知沒這麼簡單,但也不拆穿。


  「寇夫人莫要擔心,並非致命的劇毒。」柳言白也不太清楚這是什麼蠱,會給楚謠帶來哪些影響,但他不會袖手旁觀就是了。

  起身走到門外,柳言白喊住一個路過的侍女,煩勞那侍女去將黃大夫請來。

  *

  山腳下,百十招過後,段沖依然沒能將寇凜給拿下。

  他至始至終沒被寇凜打中過一掌,卻被寇凜給打的應接不暇,手忙腳亂。

  太極這門功夫剛柔並濟,變化無常,以道家思想為底蘊,依乎天理,順其自然,可以四兩撥千斤。

  寇凜選擇以太極對付力道上勝過自己不少的段沖,是極為正確的選擇。

  但段沖並不怕太極,他是個武痴,常尋人比武,自然研究過太極,也打敗過不少擅太極的高手。

  之所以被寇凜牽制住,是因為寇凜的「太極」並非他所了解的太極。

  在段沖看來,但凡能將太極練出一定水準,多半是心境通達之輩。不說仙風道骨,起碼也有宗師風範。

  寇凜這廝穿一襲白袍,體面至極,可施展出的「太極」和他為人一樣不按理出牌,且還十分下賤。

  能在一招「手揮琵琶」之後,立馬轉為「猴子偷桃」。

  曾教他太極的宗師前輩,今日若見他將太極糅雜進這麼多下三濫的招數,怕是會被氣的吐血而亡。

  段沖也是越打越惱,越惱越失分寸。

  不是因為在眾人面前擒不住他丟了面子,段沖巴不得有人能與他過招過的久一些。

  他惱,是因為寇凜不只時不時下三濫,與他近身纏鬥時,手不停,嘴也不停,一直在辱罵他,各種市井流氓才會說的污言穢語一刻也沒停過,還屢屢提及虞康安。

  「你他媽再罵一句試試!」一貫沉穩的段沖是真火了,不只脖子青筋凸爆,眼白里也儘是紅血絲。

  倏然向後一退,伸出手:「刀!」

  心腹微愣,隨後驚慌失措著抽刀扔了過去。

  段沖攥住刀柄,揮刀便朝寇凜劈砍!

  寇凜只管以雙手招架。

  榕樹林子周圍已經圍了越來越多的人,紛紛倒吸冷氣,這麼多年了,都沒見過段沖用過武器。

  金鴆目光一冷,喝道:「段沖,停手!」

  他只能讓段沖停手,寇凜沒有武器,且武功還是以防守為主。

  段沖聽到金鴆的話,即使理智尚未恢復,也瞬間停下了腳步,收回內勁。

  便在此時,寇凜也陡然收掌,迅速拔出靴刀,疾步上前給了段沖一刀。

  圍觀眾人一疊聲驚呼,萬幸寇凜只是皮了一下,手腕一轉,靴刀平攤,於段沖手臂上輕輕擦過,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線。

  寇凜唇角微勾,垂下視線吹了吹鋒刃的血,將靴刀歸鞘。

  飛身而起,將樹杈子上的兵器匣取下,撣撣匣帶,重新斜背在身後。

  段沖冷冷盯著他。

  「金爺!」

  巡邏衛紛紛往兩側分離,讓出一條通道。

  金鴆走到兩人面前,目光落在寇凜身上:「不知我這義子,是怎麼得罪寇指揮使了?」

  寇凜掃一眼周遭眾多圍觀者。

  金鴆打了個手勢,巡邏人繼續往後退。

  寇凜一指段沖:「你說。」

  段沖緊緊抿唇,但見金鴆看向了自己,只能忍住惱怒,附耳過去解釋。

  金鴆未曾聽完,容色已是陰雲密布。

  段沖抱拳:「義父,真的不是我!」

  寇凜神色淡漠:「只你武功最高,能在我沒發現之前離開。若不是武功的緣故,那侍女中定有內應,那些侍女都是金爺的心腹,誰能使喚得動?你強調不是你,莫非是……金爺?」

  段沖白了臉:「你……」

  金鴆卻並未因此生氣,因為站在寇凜的立場,這懷疑很合理:「這不太可能,阿謠是不是將簪子丟去了別處忘記了?你也知道,她的病……」

  寇凜打斷了他:「金爺,能否借一步說話。」

  這是擺明了要避開段沖,段沖阻止:「義父,他……」


  金鴆背著手直接往林間深處走去。

  寇凜隨後跟上。

  金鴆停下步子:「說吧。」

  寇凜脊背微挺,擺出官威:「金大老闆,本官很想問一問,你麻風島為何要為天影提供大量錢財,意圖造反?」

  金鴆微微一詫:「你說什麼?」

  寇凜面色凝重:「天影這個組織您敢說您不知道?蜀王和雲南王手中大量新式火器與火|藥,您敢說不是從您這裡流出去的?」

  「天影我知道,但我……」

  「本官有極可靠的消息來源,麻風島就是天影資金來源地,島上有位天影成員,地位不凡,不是左護法就是右護法。」

  金鴆好笑道:「所以你懷疑我?」

  寇凜沒去看他,仰頭看向樹上的鳥窩,聽著稚鳥嘰嘰喳喳的叫聲。

  金鴆道:「你的消息錯了,我從未給天影提供過錢財,造反不會給我帶來任何益處……」

  「不需要益處,像金爺您這樣的人,恩義大過一切。」寇凜收回視線,定定看向他,「譬如,天影那位影主曾對你有過救命之恩,還是您摯愛之人、我那丈母娘的父親。」

  金鴆的目光明顯一滯,隨後微笑:「寇指揮使,謝埕戰死塔兒谷這事兒做不得假。」

  「本官沒說他是假死脫身。」寇凜也微微一笑,「從你告知謠謠兄妹是雙生子遺傳病開始,本官就隱約猜到了當年的塔兒谷發生了什麼事兒,您口中那對兒雙生兄弟是誰……」

  金鴆沉默不語。

  寇凜淡淡道:「本官不說出來,是想看我那岳父能不能查出來,查出來後,又會作何選擇,可如今等不及了。」

  金鴆道:「楚尚書沒再給與你通信了?你不知四省聯軍剿匪,楚尚書將來監軍的事兒?」

  寇凜微訝,旋即道:「此事不是重點,重點是,金大老闆承認了天影影主是謝埕,您是護法?」

  「我與天影沒關係。」金鴆背著手,一派光明磊落,「他的確對我有恩,塔兒谷之後他病的很重,需要大量的錢財,我起初不知道,阿謠的母親去世後,我回京奔喪時才知道,我那會兒已是心如死灰,找不到什麼活下去的意義,於是自願來海上為他賺錢。所以起初那幾年裡,我有給過他錢,但那會兒我做的還只不過是些小生意,能給他的並不多,而且我發現他……」

  「發現他所為之事,與你的道義相距甚遠。」

  「是,所以我將我所有積蓄全部贈予他,與他斷絕了來往,並承諾為他保守秘密,以報他的救命之恩。」金鴆陷入回憶,「當我又一次失去目標時,又與段沖相逢,我們爺倆便開始相依為命,立足於麻風島。「

  寇凜沉吟:「自此以後,金老闆與天影之間再也沒有過瓜葛?」

  金鴆沉默片刻:「有過,八年前謝埕來找過我,再次遊說我加入天影,我不同意,至今與他不曾再見過。」

  寇凜低垂眼眸:「金老闆可知道天影內有位南疆巫醫?」

  金鴆不回答:「我曾立過誓言,該說的我已告知,不該說的,寇指揮使莫要強人所難。」

  「關乎到阿謠,金爺也不準備管?」寇凜微微拱手,誠懇道,「那巫醫曾在京城抓過不少二月生的女子,阿謠也是二月出生,再過幾日,便是她的生辰,您知道的。」

  金鴆眉頭緊蹙:「這不可能,他善用巫蠱,本身武功並不高,闖入我山頂,避開我那幾個侍女的耳目,絕對辦不到。」

  寇凜抬頭朝半山腰瞥一眼:「金爺,聽聞您近年來身體不適,有幾年沒管過帳了吧?」

  金鴆目光微厲:「你想說曹山出賣我,加入了天影,不但暗中資助天影造反,還包庇著那巫醫在我島上作亂?」

  「天影慣會策反,難保八年前謝埕上島時,明著是遊說你,實則是策反曹山。」寇凜低聲道,「畢竟曹山的父母,都是死於大梁海軍之手。」

  金鴆再次搖頭:「不可能的,我也不是完全放心他,段沖一直都替我看著……」

  寇凜再一次打斷:「倘若段沖也參與了呢?」

  金鴆微訥過後,似笑非笑:「你懷疑曹山,我真會有些動搖,但段沖肯定不會……」

  「您當我鬧這一出是為了什麼?」寇凜側身附耳對金鴆說了幾句話。

  ……

  金鴆與寇凜從林間深處走回來:「阿青!」

  一名清瘦男子穩步上前:「金爺!」

  「去將山頂上侍奉楚小姐的侍女全部押去懲戒堂!」

  「是!」

  金鴆又道:「讓曹山也去!」

  段沖怔愣著走上前:「義父懷疑是二弟所為?他哪裡有這個膽子啊?」

  金鴆卻倏然抬手指著他,聲音里的戾氣幾乎要溢出來:「你先別忙著為他求情,你也給我滾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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