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挾

2024-08-25 02:42:49 作者: 喬家小橋
  柳言白的房間裡。閱讀

  楚謠看著他從門外回來後坐立不安,愈發心慌。

  柳言白瞧見她將雙手交疊著擱在腿上,兩隻手的手背被捏出不少紅印子。他走到自己盛書的匣子前,摸出一個白瓷瓶,拿過來遞給楚謠。

  楚謠接過手中,黑亮的眼睛盯著他試圖放鬆、卻始終緊繃著的臉。

  柳言白站在藤椅前,垂首看著她高挺的鼻樑:「寇夫人,煩勞你將瓶塞打開,置於鼻下嗅一嗅。」

  楚謠猶豫著不動,抬頭詢問道:「這是什麼?」

  「迷|藥。」柳言白直言不諱,聲音似珠玉落盤,「嗅過之後,你將會昏睡一陣子。」

  「老師為何要我昏睡?」

  「可以控制你所中之毒的擴散速度。」通過她眼白那兩條血線,看的出來這蠱種上的時間還不長,安靜的休息對她更好一些,「你是不是信不過老師?」

  知道他是天影少主,楚謠自然是有些信不過的。

  但寇凜信得過,還囑咐她一切聽柳言白的。

  楚謠已經慢慢意識到,今日之事,並不是有賊人起了色心對她欲行不軌這樣簡單,而寇凜也不是簡單去替她出氣。

  有些風雨欲來之勢。

  楚謠憂心的事情太多,並不想昏睡過去,可她同樣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應是出了大問題。

  如今不成為累贅,或許是她最該做的事情。

  楚謠一邊想著,一邊慢慢拔開瓶塞,往椅背上靠去:「我相信老師。」

  這迷|藥起效極快,隨著她話音落下,視線已是模糊不清。

  柳言白小心翼翼從她手中將空瓶取走,從榻上拿了條毯子過來蓋在她身上。

  隨後重新坐下,等著那位黃大夫到來。

  「楚小姐?」不一會兒,門外有聲音響起。

  柳言白去開門,只見門口處站著的男人如楚謠所形容,二十出頭,唇紅齒白,玉樹臨風,生了一副極好的皮囊。

  倒是江天嶼收徒弟的標準一樣。

  據說江天嶼一共收了七個徒弟,柳言白只見過兩個,他的大弟子和七弟子。

  因為大弟子一直身在京城,十年前江天嶼被柳言白趕出京城以後,是由大弟子來照顧謝埕的身體,以及負責幫宋世子煉藥。

  至於年紀最小天賦卻很高的七弟子,是被江天嶼送來大弟子身邊跟著學習的。

  但這最長和最幼的兩個徒弟,都於年前天影攛掇宋家與寇凜開戰時,被寇凜掀了老巢,慘死於紅袖招地穴中。

  所以柳言白覺得,江天嶼朝楚謠下手,與她是不是二月生並無關係。

  他抓的女人除了二月生,還得是處子之身。

  他應是在報復寇凜,為自己的徒弟報仇。

  *

  山腰處的懲戒堂內,跪了滿地的人。

  最後幾排是一干負責協助曹山處理生意的人,伏地不起,抖抖索索。

  中間則是近來照顧楚謠飲食起居的十位侍女,除了四位大侍女之外,另外六人同樣抖如篩糠。

  跪著最前的則是段沖與曹山,齊齊低著頭。

  金鴆坐在上首,案台上的帳冊堆積成山,他一本也沒有看,語氣似冰:「打算就這麼跟我僵著是不是?認為你們合作的天衣無縫,我即使查也查不出來?」

  曹山的頭垂的更低了。

  段沖原本完全不懂為何金鴆會沖他發怒,待來到懲戒堂,瞧著一摞摞帳本從外面抱進來,他的腰板就再也沒能直起來。

  與這堂內的嚴肅氣氛相比,寇凜閒閒坐在左下方的椅子上,擺弄著矮桌上的描梅紫砂茶具,嘴角帶著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冷笑。

  金鴆沉聲警告:「我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你們坦白,我與你們仍是父子,無論任何風雨,我與你們共同承擔。可若讓我親自查出來……從今以後,咱們恩斷義絕!」

  兩人驟然抬頭,臉色煞白,眸中皆充斥著震驚之色:「義父……」

  金鴆微微偏頭,看向窗台上的狻猊香爐底座,冷漠道:「以這一炷香為限,我從來說一不二,你們比誰都清楚。」

  兩人齊齊往香爐看一眼,那根線香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曹山扭臉去看段沖,眼神慌裡慌張,像是再詢問他怎麼辦。

  段沖捏緊拳頭,說話時眼睛似狼般盯著寇凜:「義父懷疑我們,總得給我們一個理由吧?只聽外人一面之詞?」

  「想要理由?也好。與其你們僵著,一邊不肯說,一邊不忍查,還是我來吧。」寇凜看向金鴆,示意他先清場,有些事兒不方便太多人知道。

  「你們先下去。」金鴆指著段沖和曹山身後一眾跪著的人。

  等人走了之後,寇凜翹起二郎腿:「我曾在軍中做過六年斥候,入朝為官又幹了十年錦衣衛,前者負責偵查敵情,後者負責監察百官,十六年刀頭舔血,令我養成了整日裡疑神疑鬼的賤毛病。近我周身十尺之人,落腳之地百丈之內,我不說一清二楚,必須做到心中有數,否則將會寢食難安。」

  曹山不屑的瞥他一眼:「那你都看出什麼了?」

  寇凜指著他,陰沉沉地道:「看出你是真好色,每次見到我夫人,總要吞那麼幾次口水,不知在腦子裡想著什麼污穢之事。」

  曹山臉色一白。

  「重點在段沖你身上。」寇凜的語調恢復正常,「你居於山腳下,背山建了幾間小木屋,喜歡獨來獨往……」

  「有問題?」段沖看著他。

  寇凜搖頭:「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木屋外三面榕樹林,林子裡有巡邏隊。」

  段沖道:「有巡邏隊怎麼了?我不喜歡有人擅闖我的住處,擾我的清淨。」

  「沒錯,你不喜歡有人擾你清淨,可我發現一件怪事,你在住處時,巡邏隊是三支九十人,你不在住處的時候,巡邏隊是五支一百五十人。」寇凜好笑道,「並不是因為孟筠筠住了進去才加強了戒備,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段衝動了動唇,卻沒說話。

  他不說話,寇凜繼續:「這只能說明在你的住處有些重要的東西,需要嚴密把守。但你那幾間木屋陳設簡單,一目了然,你放心孟筠筠住在裡面,虞清和我夫人去探望孟筠筠,你也毫不緊張,所以我猜你想守護的東西不在屋子裡……屋子背山而建,你守的東西,就在你屋子背後的山穴中。」

  段沖額頭漸漸浮出冷汗。

  「我雖發現這一處反常,卻並不在意,因為你是海盜,海盜藏寶和老鼠鑽洞一樣再正常不過。可稍後我收到一個可靠消息,指向麻風島與天影暗中聯繫,乃是天影背後的大金主。

  這個可靠消息,源於柳言白。

  寇凜請柳言白上島,本意是開闊他的眼界。可他上島之後卻無動於衷,看寇凜的眼神宛如看待一個被洗腦的傻子。

  神情與言行之間,更是無不透露出對金鴆的不屑。

  先前楚謠在金竹城被擄走,虞越懷疑可能是曹山所為,提起麻風島時,柳言白知之甚少,與寇凜一樣頗為焦慮。

  結果上島之後,他態度轉變巨大,說明他一定是發現了麻風島與他們天影息息相關。對於天影的運作資金來源於海盜這件事,他一時無法接受,內心極為排斥,才會表露出抵抗情緒。

  寇凜不得不重新審視金鴆。

  可無論怎樣估揣,即使猜測影主是謝埕,金鴆完全有理由給謝埕提供資金,寇凜依然覺得金鴆不會。

  金鴆的生意版圖分為三大類,軍火買賣,麻風島,南洋商行。

  以寇凜的估算,南洋商行收入占比在七成左右,金鴆去往南洋生活其實是最好的選擇,但他卻執意留在麻風島上。因為留在這裡,他可以操控軍火買賣,控制海盜聯盟,於一定程度上穩住沿海局勢,為虞康安蕩寇減輕壓力。

  同時,那些西洋人遠道而來,第一站便是麻風島。若無麻風島,西洋戰船將直接抵達大梁,海禁政策之下,他們不願空手而歸,必定會生出事端,沿海局勢將雪上加霜。

  越深入了解,越剖析審視,寇凜越不信金鴆會認同謝埕,會他同流合污。

  那麼一筆筆巨額資金從麻風島流出去,金鴆竟不知情,負責打理生意的曹山有問題是鐵板釘釘之事。

  「我起初只懷疑曹山一人,但我實在抑制不住我的好奇心。」寇凜高高將蓋碗提起,鬆手,「哐當」一聲響,「早在我夫人被賊人從金竹擄走,我對你麻風島一籌莫展之際,便已放了信鷹回京城,去請一位擅長易容的朋友前來助我一臂之力……」

  正是陸千機。

  「自我在島上起了疑心,便買通了一位來島進貨的浙閩富商的隨從,請他幫我帶信去岸上,我那擅假易容的朋友依照我的囑咐,假扮成一位常常登島進貨的浙閩商人,而我的手下,則被他假扮成帳房和小廝,混上了麻風島。」


  怕被發現,寇凜鮮少與他們聯繫,他們一直藏身島內,正常做生意。

  寇凜看向段沖,漠然道:「你當我前段時間為何偏偏拿你做賭?原因很多,但最根本的,是我能堂而皇之的觀察你的一舉一動,這樣,我家小江才能去你的住處一探究竟。」

  段沖的拳頭捏的咯吱作響,手臂上被寇凜以靴刀劃出的血線崩裂,再次往外滲血。

  寇凜又道:「我家小江潛入你的藏寶地穴中,發現裡頭堆積著各種名貴珍惜藥材。我起初是想不通原因的,你又不懂醫術,挖一個地下藥室做什麼。直到今日我夫人出了這檔子事兒,我終於明白過來,藥室是天影那位南疆巫醫……」

  他看向金鴆,「金爺,那人叫什麼?」

  金鴆面無表情:「江天嶼。」

  「對,江天嶼,天影左護法。」寇凜的目光漸漸沉鷙下去,「若欺辱我夫人之人是曹山,他真好色,求的也是色,一定會做的悄無聲息。可今日這賊人,只是戲弄我夫人,若真想隱藏,不會抽走我夫人的簪子,他抽走那根簪子,是在挑釁我,因為我之前弄死了他兩個徒弟。」

  微微一頓,再道,「他為何敢挑釁我,只有一個原因,他自認攥住了我的命門。我雖不懂醫術,可夫人身體有恙,想必是被他下了蠱,他才如此肆無忌憚,想以此來挾制我,折磨我。」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曹山看一眼那柱香,心一橫認了:「義父,的確是我給的錢,您查帳也沒用,都是我從各處產業的零頭上勻來的……」

  段沖也閉了閉眼睛:「義父您說錯了,八年前影主登島,遊說的不是二弟,是我,是我逼著二弟每年勻出來七八百萬兩給我,逼著他別告訴您。」

  曹山垂頭:「我不是被逼的,大哥的理由我也認同,且我還有私心,所以右護法是我們倆,少了誰都不行。」

  金鴆冷冷看著他們:「什麼理由?」

  兩人沉默不語。

  金鴆一拍桌子,先指曹山:「你想為你爹娘報仇,所以支持天影造反。」

  曹山梗著脖子道:「我報父母之仇,有什麼錯?」

  金鴆不理會他,再指段沖這個最令他心痛的背叛者:「你呢?依然想著對付虞康安?念念不忘他對你的判斷,立志要做一個青史留名遺臭萬年的禍害?」

  段沖不語,雖還閉著眼睛,但眼圈卻微微泛了紅。

  眼見金鴆被氣的顫抖,寇凜怕他舊傷復發,及時道:「金爺,他們的理由倒是可以體諒,他們是為了你。」

  金鴆氣的發笑:「為了我?」

  寇凜微微頷首:「是,謝埕估計是告訴他們,他有辦法取出您心脈上那枚暗器殘片。八年前謝埕來遊說您之時,是不是也以此作為過條件?」

  金鴆一怔。

  寇凜又道:「當然,肯定還開出了其他的條件,對於段沖而言,所有條件必定對您有利,他想不動心都難。」

  金鴆怔過之後,愈發氣怒:「你們、你們知道巫醫給人治病使用的手段?!你們知道他治一個人得害死多少人嗎?!」

  寇凜補充:「江天嶼給謝埕治病,使用的藥引應是孕育中的人胞衣,就是將懷孕五六個月左右的孕婦的肚子剖開,把尚未完全成型的孩子取出來……我都不敢去想,十八年前天下大亂,流民遍地那會兒,整個大梁國境內,有多少一屍兩命……」

  像他被賀蘭夫人殺死在蜀道上的親姐姐,往山里一埋,便再也無人問津。

  曹山聽的脊背發涼,指尖微顫了下:「義父,我們哥倆常年在島上,跟在您身邊,所謂的右護法不過就是掛個名兒,只負責給錢,旁的我們一概不知啊。給您治病的大夫,我們也不知道是巫醫……」

  金鴆睨著段沖:「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根本不關心天影在大梁國內究竟都幹了些什麼,八年前我見識到了江天嶼的醫術,我相信他可以治好義父。」段沖如實作答,他以為江天嶼只是個沉迷於醫道的醫痴,所以寇凜來找他算帳時,他想不到江天嶼身上去。

  他緩緩抬起頭,神情從慌亂逐漸平靜,語氣也慢慢鎮定,「即使知道,我也不後悔,只要能救義父,能令義父……得償心愿,無間地獄我段沖也要去闖。」

  「你……」金鴆怒極攻心,心口一陣絞痛,強忍住情緒,「江天嶼在哪裡,將他交出來。」

  段沖看向寇凜:「即使交出來有什麼用,你不是說楚小姐可能中了蠱,你一樣要跪著求他……」


  寇凜冷笑打斷:「你以為我剛才纏著你打架,鬧這麼大動靜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將你林子裡的守衛全都引來,吸引目光時,讓我的人再次潛入那地穴中,把江天嶼藏著的一件寶貝給抬走了。」

  見到段沖瞳孔緊縮,他笑意愈發冷,「那可是件大寶貝,江天嶼保護的如此小心翼翼,想必對他而言應是極為重要的吧?」

  「你……!」未經金鴆允許,段沖氣急敗壞站起了身就要往殿外跑。

  「來不及了,我的人這會兒應該已經扮成商隊抬著東西抬出海去了。」寇凜勾唇,「而且,你也沒本事追的上。」

  段沖唇線一繃,提起內勁兒,準備施展輕功去追。但他這內勁兒一提起,四肢百骸宛如蟲咬,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怎麼回事?」極短暫的時間內,他渾身無力,餘光瞥見手臂上的傷口,恍然,「你在靴刀上塗了毒!」

  「沒錯,無色無味只溶於血,運氣才會發作的毒。」寇凜徐徐道,「你當我打架時為何一直辱罵你,正是為了激怒你,迫使你拿刀砍我,金爺必定讓你收手,我才好趁機傷你。」

  「你……」

  「我打不過你,必須防著你。」寇凜目望他軟倒在地上。

  金鴆沒看段沖,詢問寇凜:「你確定那東西對他意義非凡,他稍後一定會現身找你?」

  「恩,很快會來。」寇凜點點頭,「不過,他應該會先去抓我夫人,再來找我談條件。」

  寇凜試圖聲東擊西,那會兒就不能將楚謠帶在身邊。

  而且帶在身邊也沒用,她中的蠱他束手無策。

  交給柳言白照顧也好,她的安全不成問題。

  也正好讓柳言白瞧瞧清楚,他所效忠的天影,整日裡代天行事、高舉正義旗子的天影,究竟是個什麼貨色。

  「是耗子,就該待在陰暗的溝渠里,卻偏偏猖狂著跳出來裝貓咬老虎。」寇凜以蓋碗撥弄著茶盅里的浮沫,坐等江天嶼上門,嘴角微微翹起,瞧著是笑,可一雙眼睛似無波深潭般陰沉,「他敢傷我夫人,我就敢毀他一世心血,我們一起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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