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藏

2024-08-25 02:42:52 作者: 喬家小橋
  「什麼?」寇凜撐著床沿坐起身,「假的?」

  楚謠擰著眉,指尖從捲軸上掠過,又不怎麼確定了:「但這幅畫,比我先前臨摹的贗品更像真跡……」

  《山河萬里圖》是宋朝徽宗時代的作品,出自翰林畫院一位天才畫師之手。閱讀剛問世時,並未得到太高的評價,只是被收入了國庫之中。畢竟唐宋兩朝乃是文化鼎盛時期,文豪畫傑層出不窮,而那位畫師毫無名氣,因是奉徽宗聖令所繪,畫卷上都沒留下他的簽章。

  真正令此畫成為傳世國寶,得歸功於大梁的開國太|祖。

  驅除韃虜,一統河山之後,太|祖論功行賞,陪他打天下的兄弟皆封王拜相,譬如定國公宋家,鎮國公傅家,以及鄭國公崔家。

  但其中有一人不願入朝。

  此人是個巨富,名叫沈方,曾以財力資助太|祖奪取江山,功不可沒。

  太|祖再三要賜他爵位,都被拒絕,只表達了想從前朝藏寶庫中取些寶物回去的意願。

  太|祖沒有不應允的理由,而善畫愛畫的沈方在國庫中挑來撿去,最終拿走了這幅《山河萬里圖》,才令此畫得見天日。

  這也是此畫第一次流落民間,楚謠先前拿來臨摹的贗品,一直都被揣測是出自這位開國首富沈方之手。

  但不過十年,沈方牽連進謀反案,被太|祖抄家誅族,《山河萬里圖》也成了他意圖謀反的罪證之一——「不想為臣,想要朕的萬里河山?」

  因太|祖這句話,《山河萬里圖》成為帝王專屬,皇權象徵。

  七十年前北元攻入京城,北元皇帝還特意派了一支精兵專門奪了此畫,一路護送回北地。

  七十年來,《山河萬里圖》淪為北元皇室的收藏品。直到此番為與大梁互市,北元才將此畫送回。

  「這幅畫,不似做舊,應是出自前朝徽宗年間,且畫工精湛,精妙絕妙。」楚謠無論怎麼看,都應該是真跡,「可是,卻與家中那副贗品,有一處不同。」

  「什麼意思?」寇凜聽不懂,坐在床上看著他。

  「東南海附近的島嶼,大大小小足有幾千個,據說畫師並非隨意杜撰,是比著一本早已失傳了的航海手札畫出來的。但因畫卷篇幅有限,肯定是不全的,其中被列入畫中的島嶼,有些只是一粒粒黑豆,如墨滴在紙上暈染開的一樣。」

  畫卷太大,楚謠沒辦法拿去床邊給寇凜看,用手比劃著名,「這個位置,比家中沈方臨摹的那副贗品多出一個墨點。」

  寇凜半響才明白:「你的意思是,這幅畫多出一個島?」

  楚謠點頭。

  寇凜皺眉:「你會不會記錯了?」

  將此畫全部展開,鋪滿十幾張桌子不止,連背在身後都沉甸甸的。畫上繪有千溝萬壑,江河交錯,草木成蔭,即使兩幅畫齊齊擺在眼前,也難以看出不同。

  不,即使告訴他兩幅畫有不同之處,讓他比對著找,他也未必能找的出來。

  他是真不信楚謠能記得清楚這種微乎其微的小細節。

  楚謠不滿他輕視自己,覷他一眼:「我奉旨臨摹,對著那贗品研究數月,莫說一顆黑豆大小的島嶼,連一片楓葉的紋路處理都瞭然於胸,不可能記錯的。」

  寇凜驚的呆滯,這是什麼可怕的記憶力?

  往後他一定得小心注意,不能再有任何行差踏錯,不然肯定被她念叨一輩子。

  最怕是自己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全由著她添油加醋,自己根本沒辦法還嘴。

  楚謠見他面露驚悚,眯眼道:「你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感慨你記性好,怪不得會念書。」寇凜眼神飄忽,不敢與她對視,繼續揣測,「那會不會是沈方臨摹之時,少點了一個墨點?」

  楚謠托腮仔細想想,搖搖頭:「應該不會吧,以京城家中那幅贗品的水準來看,沈方會犯這種錯誤的可能性是很小的。」

  「這樣麼。」寇凜尋思著道,「那就可得出兩個結論,一是這幅畫也是贗品,真跡和家中沈方那副贗品一樣,沒有這個島。二是這幅畫是真跡,家中贗品之所以沒有,是沈方臨摹時故意不畫。」

  「只能是這兩種結論。」楚謠咬了咬唇,低頭看著手中的畫,順著他的話說,「若是第一種結論,這幅畫是贗品,與真跡幾乎是同時代的,當時真跡並不出名,為何要耗費心思臨摹,且還故意多出一個島?」


  放置於時代背景之下,說不通。

  可換了第二種結論,手中這幅就是真跡,這個島是真實存在的,沈方臨摹時,為何要故意抹去了這座小島?

  寇凜正在推敲她這個疑惑:「根據謝煊告訴爹的……」

  「謝煊?」楚謠疑惑,「謝煊是誰?」

  「天影影主,你外公謝埕的雙生弟弟。」

  楚謠瞪大了眼睛。

  寇凜尚未將此事告知她,關於柳言白,他還沒想清楚該怎樣處理:「先不提這個,說畫的事兒。據謝煊所說,先帝修道不理朝政,卻派大軍幾次征討北元,正是受道士蠱惑,相信《山河萬里圖》是張藏寶圖,藏著長生不老的秘密。十八年前東廠黎閹煽動聖上御駕親征北元,也是為了這幅圖。如今定國公府宋家兄弟甘為天影驅使,同樣是為了……」

  他話音一頓,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可思議,「我們都認為這是無稽之談,莫非是真的?只不過他們都找錯了,真正的藏寶圖並非真跡,而是翰林畫院裡的贗品?是沈方留下的藏寶圖?」

  楚謠也將精神凝聚在此事上:「也不能說找錯了吧,若無這幅真跡,只看贗品,根本不會知道在這片海域少了一個島,因為真跡原本就沒畫全所有島嶼。只有拿著贗品,與真跡相對比,才能確定沈方藏寶的島嶼是哪一座。」

  也就是說,將真跡與贗品兩圖結合,才是真正的藏寶圖。

  寇凜的認知有些被這個推論顛覆:「聽聞沈方除了是個商人之外,還是個術士,正是推演出太|祖乃是日後的天下之主,才選擇資助他。沈方既然留下如此複雜的藏寶圖,莫非世上真有令人長生不死的丹方?」

  「我是不信的。」楚謠低頭看著畫中那處島嶼,「老師也是個術士,醫卜星象,樣樣精通,他曾在課上說,天意和命數並不是卜出來的,而是根據自然規律再聯繫現實推敲出來的,天與地,陰與陽之間,都存在邏輯關係。」

  沈方出身貧寒,能在那個朝不保夕的動盪年代成為首富,其人必定眼光毒辣、能力超群。憑他之慧眼,在當時爭奪天下的幾股勢力中挑中太|祖,將賭注壓在他身上,賭贏了,有什麼奇怪?

  就像寇凜許多時候料事如神,難不成也是能掐會算?

  憑藉的無非是頭腦和經驗罷了。

  楚謠喃喃道:「朝廷編纂的史書中,記載沈方是個唯利是圖的奸商,大梁立國後,不斷向太|祖討取經商便利,太|祖念著他的資助之恩,都允了,但他越來越貪得無厭,竟想索要漕運鹽業的專營權,太|祖不應,他懷恨在心,才想要造反。這顯然是太|祖命史官刻意醜化他……」

  從他資助太|祖奪取天下後,不要爵位可知,他出錢,只是想要儘快結束這個亂世,而他本人是在亂世里發家的,應是希望世道越亂才對,足可見此人亦有憂民之心。

  「據我所看過的野史雜談和一些禁|書,關於太|祖和沈方的描述,多半說是歷經兵戈戰亂,立國後國庫空虛,軍費糧餉多半都是沈方捐助的,若有天災,也是沈方慷慨解囊,太|祖對他不勝感激,與他稱兄道弟。但立國第八年時,太|祖閒來離京,前往浙江私訪沈方,見沈家家宅三百畝,其內珍珠可填海,金銀堆成山,便覺得與家底比起來,沈方年年捐出的那些,不過是九牛一毛,毫無誠意,對沈方心生不滿……」

  聽見錢的事兒,寇凜格外關註:「假的吧,這樣有錢,怎麼會將金銀珠寶都堆在宅子裡?應該統一兌換成金銀,放入不同的錢莊,揣著金銀票據才對。」

  楚謠解釋道:「大梁前頭幾十年再怎樣動盪,國仍在,制度也仍在。但沈方那個時代前朝已亡,天下無主,錢莊皆倒,票據等同廢紙,民間交易都是以物易物,真金白銀。立國之後,太|祖重建票據制度,但歷經戰亂的百姓很難再信票據,錢莊形同虛設,這種情況持續了一二十年,才慢慢改變。」

  寇凜擰著眉:「後來呢?」

  書看的早了,楚謠當時也沒怎麼在意,仔細回憶著:「有幾本野史說,太|祖想讓沈方捐出一半家產,充盈國庫,造福百姓,但沈方這個人,可能跟你一樣是個守財奴……」

  寇凜嘴角一抽。

  「需要之時,他可以拿錢,已是如同割肉,如今沒有急需,讓他拿一半錢財出來,絕對不行。於是兩人不歡而散,沒過兩年,沈方就因為捲入謀反案,被誅族抄家了,《山河萬里圖》也再次回到宮中,藏入皇家寶庫。」

  那些關於長生不死的傳言,令人將目光凝聚在《山河萬里圖》的真跡上,都往前朝徽宗時代去想。

  如今看來,是與本朝沈方有關。

  沈方藏的應該不是什麼長生不死的丹方,而是他的財富。

  這裡也有三種可能。

  一種是沈方那「一百畝」房舍裝不下,所以將其他的錢財送去島上藏著,那座島就是他的大金庫。畢竟他居於浙江沿海,出海便利。

  另一種可能,是沈方知道太|祖要對他下手,不想便宜他,便轉移了自己的財產。

  第三種,則是前兩種可能的結合。

  楚謠琢磨著道:「沈方沒有子嗣,他將錢藏起來,臨摹了《山河萬里圖》,少畫一個點,以這種方式,留給有緣人……」

  需要真跡與贗品結合,且起碼將這兩幅圖中的其中一幅仔仔細細看上幾千幾百遍,銘記於心,才能發現這一點不同。

  沈方心目中的有緣人,必定是位愛畫之人。

  也可見沈方有多愛畫。

  她想到的,寇凜自然也想到了,一骨碌下床疾步來到案台後,盯著《山河萬里圖》上的東南海域:「那個島在哪裡?」

  楚謠抬頭見他兩眼放光,低頭見他赤著腳,完全忘了自己還有傷在身的模樣,好笑道:「剛才是誰說有錢也買不了健康?」

  寇凜興奮著捧著她的臉猛親一口:「天降這麼一大筆橫財,我寧願少活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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