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楊麼兒路上再摔著了,於是劉嬤嬤帶了兩個宮女,陪著楊麼兒一併回的燕喜堂。
春紗與小全子坐在那門檻上,望著天邊的亮光,臉上失了神采。
春紗嘆了口氣,起身道:「雖說姑娘還沒回來,但床上的被子總是要換的。」說罷,她便轉身往裡走。
這時候一陣腳步聲近了。
春紗抬頭望去,便見楊麼兒被擁在中間,身邊跟著嬤嬤宮女,跨過一道石階,朝這邊走來了。
楊姑娘今日梳的還是雙環髻,只是比起夏月梳的要精巧細緻許多。髮髻上還簪了蝴蝶,那蝴蝶隨著楊姑娘的走動,翅膀輕輕翕動,純金打制的翅膀,在日光下綻放著耀眼的光芒。
她也不似他們想像中的那樣,在養心殿被折磨得消瘦蒼白。
相反,養將幾日,她似乎變得更好看了,臉頰豐潤了些,更顯得模樣嬌嫩年紀小了。
春紗和小全子傻傻地看著楊麼兒,等人都到了跟前了,他們才終於反應過來,齊齊躬身行禮。
「姑娘回來了。」
「劉嬤嬤好。」
春紗是怕劉嬤嬤的,先不提往日劉嬤嬤的威名,光那日她來叫走夏月的場景,便足夠叫人覺得畏懼了。
但這會兒,劉嬤嬤卻突然斂起面上肅容,慈和一笑,道:「皇上命我等將姑娘送回來。」
「勞煩嬤嬤走一趟了。」春紗和小全子忙低頭道。
劉嬤嬤臉上笑容不改,接著道:「姑娘前兩日膝蓋不慎受了傷,已經接連上了好幾日藥了,接下來的日子裡,你們須得小心伺候,每日用熱水為姑娘敷一敷,活血化瘀。」
春紗驚了一跳。
姑娘受傷了?傷的還是膝蓋?難不成是罰跪了?
可……可若是罰跪的話,劉嬤嬤又何必親自跑一趟,還囑咐了這樣的話呢?
春紗忙點點頭,道:「嬤嬤說的話,奴婢都記下了。」
劉嬤嬤這才看著她滿意地道:「嗯,是個聰明姑娘。」
說罷,劉嬤嬤示意身後兩個宮女:「先扶姑娘進門歇息。」
「是。」
楊麼兒由她們扶著進了門,也一言不發。
此時劉嬤嬤方才環視一圈,問:「燕喜堂伺候的便只有你二人?」
春紗搖頭:「還有個夏月呢。」
因著楊麼兒已經被扶進門去的緣故,劉嬤嬤和藹的臉色變又轉回了肅穆冷淡的樣子,她道:「以後沒有什麼夏月了。」
春紗心頭一跳:「沒,沒有了?」
「再撥幾個宮女太監過來罷,只有兩個人伺候,像什麼樣子。」劉嬤嬤道。
「是,是。」春紗連聲應。但她卻忍不住開始想,為什麼沒有夏月了?夏月去哪裡了?還是說……她已經死了?
「仔細照顧姑娘。」
「是。」
「嗯,進去伺候吧。」
「是。」
劉嬤嬤自覺吩咐周全了,這才領著宮人回去復命。
蕭弋坐在桌案前,正在練字。
他緩緩揮動手中的筆,寫出了一行行勁瘦風骨的字。
宮女太監們都站在一丈遠的距離,並不敢輕易上前,更不敢窺探皇上的墨寶了。
此時宮女打起帘子進來,躬身道:「皇上,劉嬤嬤來回話。」
「讓她進來。」
劉嬤嬤小步走進來,在蕭弋跟前跪地,回話道:「皇上,楊姑娘已經送回燕喜堂去了。」
蕭弋怔了一下:「……嗯,朕知道了。」
他那日說過送她回去的話,轉頭便忘了。
「皇上,奴婢瞧楊姑娘那裡伺候的人,只有一個宮女,一個太監,也太少了些,著實不成樣子。奴婢便做主撥了幾個宮人到燕喜堂。」
「可。」蕭弋說罷,低頭手腕一移,再度揮動,這回卻見那紙面上躍然一行凌厲張狂的草書。
劉嬤嬤抬頭瞧了瞧皇上,也著實辨不出皇上這是將楊姑娘放在了心上,還是沒放在心上。不過左右都是要好生照顧那位楊姑娘的。
劉嬤嬤心下有了數,便告退了。
蕭弋放下筆,又將那紙張折起來,在蠟燭上一點,燒了個乾淨。
他轉頭問趙公公:「楊姑娘叫什麼?」
趙公公躬身道:「說是叫楊瑤兒。」
「嗯。」
過於簡單普通。
倒是不襯她這個人。
蕭弋出聲:「收拾桌案,擺膳罷。」
「是。」
今日擺上桌案的膳食,蘋果軟燴、燕窩鴨絲、豆腐八仙湯……其中幾道,竟是和那日擺給那楊姑娘的一模一樣的。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從蕭弋腦中轉瞬即逝。
他執箸仔細品嘗。
不自覺地先後用過了那幾道一樣的菜,就這麼陪著用完了飯。
……是如她所說,好吃的。
蕭弋腦中又掠過了一個念頭。
「皇上,可是飯菜不合意?」見蕭弋半晌不再動筷,趙公公出聲詢問。
蕭弋搖搖頭:「撤了吧。」
合心意,但不能貪多。人不能被欲.望所控制,無論口腹之慾、權勢名利之欲。所以點到即止就好。
另一廂。
新的宮女太監已經被撥到了燕喜堂,因著春紗、小全子是先去的緣故,幾個宮人都規規矩矩喊上了一聲「春紗姐姐」「全公公」。
春紗和小全子都實在受寵若驚。
待背過身去,小全子才小聲說:「咱們這算不算是雞犬升天了?」
「算、算吧。」春紗一臉仿佛仍在夢中的表情。
小全子倒是陡然來了不少力氣,他道:「咱們得好好伺候楊姑娘。」
「是啊……」春紗還是一臉仍在夢中的表情,「瞧劉嬤嬤的模樣,楊姑娘似乎是得皇上看重的。」
小全子笑了:「以姑娘的模樣,是遲早的事!」
春紗跟著點頭:「是啊,是啊。」
到這時止,春紗、小全子對楊麼兒的信任和佩服,已經升到了頂點。
至於夏月……
已經沒人再記得了。
回到燕喜堂,楊麼兒知道自己又換了個地方。
她也沒旁的感覺,只是心底偶爾浮現那麼一點點的失望。那個人,比鳥兒要好看,要有趣。可是現在,見不著了。
燕喜堂的食物自然不比皇上那兒的膳食。
等擺上桌來,楊麼兒用了幾口,難得露出了喪氣的表情。
春紗瞥見她眼底水光浮動,當即便慌了,忙出聲問:「姑娘,今日的飯食不好吃麼?」
楊麼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把水光憋回去,捏著筷子和勺子,接著乖乖吃飯了。
連個撤飯的功夫都沒留給春紗,她便轉瞬用完了大半的食物。
春紗這下也分不出,這桌飯菜究竟是好吃還是不好吃了。
「用過飯,姑娘可要四下走走?消消食也好。」小全子大著膽子道。
春紗卻有些猶豫:「那日秦嬤嬤不是吩咐過,要我們看著姑娘,不讓她四下亂走嗎?」
小全子道:「這麼多人跟著姑娘,怎麼算是四下亂走呢?也不至於會衝撞了貴人。姑娘還指不准要在燕喜堂住上多久呢,總不能除了皇上傳召,便一輩子也不踏出屋門吧?」
春紗想想倒也是。長久不走動,身子也會不好的。
春紗想著便伸了手去扶楊麼兒。
「姑娘,咱們出門走走吧?」
楊麼兒沒應聲,但春紗還是大膽地將她扶起來,牽著她往外走,楊麼兒沒有抗拒,跟著走出去,目光很快就鎖定在了門檻前的青石台階下。
楊麼兒丟開春紗,自個兒小心地邁著台階下去。
然後就這麼蹲在了台階邊上。
那台階縫裡竟然斜斜長出了朵野花。
一個小太監瞧見,嚇得就要上去拔了那花。
台階里長出野花,那還了得?叫貴人看見,豈不是要發落他們打掃不仔細?
等小太監一個箭步上前,他才瞧見楊麼兒蹲在台階前,伸出指尖,輕輕地碰了碰那花朵,像是頗為新奇的模樣。
這位楊姑娘的指尖生得粉□□白的,與那野花湊作一堆,也不知誰粉得更好看些。
小太監便見著楊麼兒用手指頭去摸那花兒,從花蕊摸到花莖,自得其樂。
小太監哪裡還敢再伸手去拔?
能討主子的歡心,那是這朵花之幸!
於是他忙退在了一邊。
春紗很快去取了個墊子來,墊在楊麼兒的身下,好叫她能坐著慢慢玩兒。
一干宮人立在旁邊,就這麼盯著楊麼兒玩花。
興許是人比花嬌的緣故,這麼盯著久了,竟也不覺得乏味。他們立在台階下,憶起從前在其它地方幹活兒的時候,更倍覺輕鬆。心道,誰說來伺候楊姑娘實在是倒大霉的?
楊麼兒如此足足玩了兩日。
到了第二日的時候,太后宮裡來人,進到燕喜堂內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宮女連翹皺了皺鼻子,心生嫌惡。
這楊姑娘蹲地玩泥巴,果然是個傻子,恐怕玩得一身臭烘烘的也不自覺!一堆宮人竟然也就這麼看著,不知制止!
連翹清了清嗓子,冷聲道:「楊姑娘。」
她這一聲驚得眾人都看了過來。
唯有楊麼兒不理不睬。
連翹在太后宮中也是極有頭臉的宮女,她今兒親自前來傳話,是給足了這楊姑娘的面子,可這傻子呢?卻連轉頭看她一眼都沒有。
連翹越是沐浴著周圍人敬畏的目光,便越是對楊麼兒的漠視有所不滿。
她聲音更冷,道:「太后娘娘傳你過去問話,還不快隨我前去!」
她本是要讓這傻子梳洗一番再前往的,可如今這傻子既然得罪了她,她便乾脆讓傻子頂著這副模樣前往永安宮,觸怒了太后才好!
春紗幾人哪裡敢攔連翹,便只好看著連翹與幾個永安宮宮人,將楊麼兒帶走了。
很快,到了永安宮。
連翹冷聲道:「在這兒等著,不許動!」
楊麼兒依舊不理不睬,她還惦念著自己的花兒呢。她低下頭,瞧了瞧手上的泥,從袖子裡抽出一塊帕子,自己慢條斯理擦起了手指。
連翹見她一個傻兒,竟還能如此淡定,半點不懼,心下自然更為不快,於是一把奪過她手裡的帕子,吩咐旁邊的宮人道:「盯著她!」
而後連翹去向太后回話,她便生動描繪了自己在燕喜堂見著的那一幕。
太后聽了,頓被取悅,笑道:「這傻子只會玩兒泥巴?那小皇帝如何親得下去?豈不是一身的泥土味兒?」
連翹捏著鼻子道:「娘娘,可不是麼。」
「罷了,哀家也不見她了,免得污了哀家的眼。」太后轉頭看向徐嬤嬤,「徐嬤嬤,你將湯藥端出去,盯著她喝下再回來。」
「是,老奴這就去。」
永安宮中的舉動,並沒能瞞得過養心殿。
「太后命徐嬤嬤端了一碗湯藥給楊姑娘。」
蕭弋手中的筆「啪嚓」一聲折斷了,筆桿折斷的部分,尖銳得可以殺人。
他平靜地道:「她既盼著朕和人圓房,但又怕朕血脈延續。這世上,哪有事事都如她意的。」
這廂,徐嬤嬤將湯藥端給楊麼兒。
「娘娘賞的。」
楊麼兒懵懵懂懂地端起來,喝了下去。
徐嬤嬤突地笑了笑,問:「甜麼?」
「甜。」楊麼兒點頭。
旁邊的宮人都暗暗發笑。
他們都知曉那是避子湯,常服用對身子不好。
也就這傻兒不知道,真當甜水喝了個乾淨。
徐嬤嬤收起碗,轉身回去復命。
能不甜麼?
一碗的紅糖水呢。
作者有話要說:能看懂嗎這裡_(:зゝ∠)_
麼兒日子會越過越好的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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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2更】【3更】。
評論隨機發紅包。
☆、可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