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麼兒連太后的面都沒見著,就這麼被送回了燕喜堂。
等永安宮的人走了,春紗等人慌忙地圍上來,問:「姑娘可有受傷?」
「受罰沒有?」
「可挨罵了?」
楊麼兒搖了搖頭,張嘴打了個飽嗝。
那一碗甜水太多了,喝下去,轉瞬就將她撐飽了。
「難道是逼著姑娘吃什麼東西了?」春紗面露驚恐之色。
「喝湯了。」楊麼兒順了順氣,才開口說。
「湯?」眾人一聽,便呆住了。大家都是宮裡頭混跡的,那些個陰私手段,也略懂得一二。長了眼睛的,也都知曉如今太后與皇上並不親近……前兩日楊姑娘方才從養心殿出來,今兒就被傳過去賞了湯喝。
這哪裡是湯!
這是藥!
避子的藥!
只是他們心底再清楚,卻也不敢說出來。畢竟這話一說出來,便成了編排太后了。
他們哪兒有這個小命去編排太后呢?
「姑娘泡個熱水澡,換身衣裳吧。」春紗忍著眼淚說道。
其他人紛紛點頭,然後便忍著胸中不平,轉身燒熱水,備浴桶去了。
若是這位楊姑娘是個折騰人的,他們也不至如此。
偏生這楊姑娘,剛得了皇上的看重,本身又是個生得天仙模樣,還性子軟和乖巧,不愛支使人的。他們從前本也都是些小宮人,在主子跟前露不了多少臉的。如今能伺候上這樣的主子,心底自然歡喜。
見主子受了委屈,他們便也覺得好比自己受了委屈。
「你哭了。」楊麼兒眨眨眼,無措地盯著春紗。
春紗擦了擦淚水,道:「奴婢沒哭。」
「我喝湯,你哭了嗎?」楊麼兒笨拙地組織著語句,問。
春紗咬著唇搖頭。
「你也要喝?」楊麼兒歪著頭問。
春紗瞥見姑娘臉上天真的神情,又忍不住笑出了聲,她又哭又笑地道:「奴婢不喝,那……那不是好東西,不能多喝的。」
「可是甜。」楊麼兒回憶了一下方才舌尖漫過的滋味兒。
真的好甜好甜呀。
比娘給的蒸餅要甜。
楊麼兒一心記掛著那個甜味兒,面上不由帶出一絲笑意。
春紗瞧見她的笑,卻覺得心下更酸了。
宮裡頭的人,個個都只願做聰明人,做人上人。他們做了人上人,便來欺壓別人。姑娘這樣心思單純,將來又該怎麼辦?淨給人做上位的墊腳石麼?
楊麼兒腹中暖暖,由宮女們伺候著沐過浴,便更是渾身都暖和了。
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說:「困。」
「那奴婢伺候姑娘歇下吧。」
「唔。」
楊麼兒洗得香香軟軟,就上.床裹著被子,一閉眼,很快就睡過去了。
春紗在床邊盯著瞧了會兒,低聲道:「姑娘無憂無慮的,倒也好。」
「是啊。」
否則換個人,只怕剛進宮就要被活活嚇死了。
養心殿後寢宮內,也方才有太醫院的小童送了藥來。
那藥味兒直往鼻子裡鑽,難聞得緊。
蕭弋漠然抬手,便悉數都倒進了香爐中,一會兒的功夫,那藥味兒便散得整個屋子都是了。
他知曉吃藥之苦,吃藥之毒,便格外厭憎那些使藥害人的東西!
太后算不得聰明,但卻性情刻薄,手段狠辣。看先帝只余他一子,就知道了。
蕭弋腦中閃過那日,楊瑤兒來見他時的畫面。她傻呆呆的,神情天真又怯怯,曼荷將她推搡得狠了,磕了膝蓋,她也不覺得疼。
劉嬤嬤上前收拾香爐,蕭弋盯著她的背影,道:「你去燕喜堂瞧瞧,今日她可嚇著了。」
「是,老奴這就去。」劉嬤嬤自然知道這個「她」是誰。劉嬤嬤忙擦了手,起身就往外走。
春紗幾個宮女在外間守著,驀地聽見腳步聲近了。
春紗迎出去,驚訝道:「劉嬤嬤怎麼來了?」
「我來瞧瞧姑娘膝上的傷可大好了。」
「姑娘已經睡下了……」
「無妨,我在旁邊瞧一瞧就是了。」劉嬤嬤在這樣的時候,顯得格外的好說話。
「那,那請嬤嬤隨我來。」春紗轉身在前頭領路。
劉嬤嬤放輕腳步,跟了上去。
進了內室,春紗走到床邊,捲起了帷帳。
劉嬤嬤這才跟著走過去,她小心地掀開被子一角,挽起楊麼兒的褲腿瞧了瞧。
膝蓋上的青紫痕跡還未完全消散,挫傷的皮膚倒是長好了,沒以前瞧著那樣可怖了,只是依舊叫人看了心疼。
劉嬤嬤放下褲腿,又重新給楊麼兒蓋好被子。
然後她便盯著楊麼兒的睡顏瞧了起來。
這楊姑娘是真睡著了,這樣折騰也沒醒。
瞧睡顏,靜謐得很,什麼煩心事都沒纏上。哪有半點被嚇住的樣子。
劉嬤嬤忍不住笑了下,然後放心地轉身走了。
「好生伺候著姑娘。」
「是,嬤嬤慢走。」
劉嬤嬤回到養心殿時,蕭弋還在看書,劉嬤嬤便不敢打攪,在屏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工夫。
桌案旁點的燭火發出細小的噼啪聲。那是燭芯太長了的緣故。
蕭弋倒是被這細小的聲音勾回了注意力,他放下書,抬起頭,問:「劉嬤嬤可回來了?」
「老奴在。」劉嬤嬤從屏風後走出來。
「如何?」蕭弋自己捏著小剪刀,剪起了燭芯。
「老奴去時,姑娘已經睡下了。老奴斗膽進屋瞧了瞧,姑娘睡得可香呢,面上不見一絲憂色。想來今日並未受什麼苦楚。」
蕭弋捏著剪刀的手頓了頓。
他腦中又不自覺閃過了那日的畫面。
那兩名宮女嘶聲求饒,她也乖巧地坐在那裡,不懼也不喜,好像天生被抽去了那麼幾竅,因而感知比旁人要更遲鈍。
這樣一想,他腦中倒是能自覺聯想出,她躺在床上閉眼安睡的模樣了。
蕭弋放下剪刀:「朕知曉了,嬤嬤下去歇著罷。」
「是。」
劉嬤嬤低下頭,心說,日後還須得多關注燕喜堂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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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那日去了永安宮,之後幾日,燕喜堂的宮人們都小心呵護著楊麼兒,生怕她再吃了苦。
幸而後頭太后似乎也忘了她,沒再傳她去永安宮。
只是平靜的日子雖然來了,宮人們又憂慮旁的事了。
春紗難以啟齒地道:「怎麼、怎麼不再見皇上傳召了……」
小全子做了個「噓」的手勢:「你我說說也就罷了,可不能讓別人聽見了咱們的議論。」
春紗點點頭,但神色卻更為憂慮了,她壓低了聲音,道:「難不成,那日皇上傳召,只是因太后有令,所以這才請了姑娘去?如今太后不管了,皇上也就冷落了姑娘了……」
「不至於,劉嬤嬤親自將姑娘送回來的,後頭還萬分叮囑我們要小心伺候姑娘。姑娘在皇上心裡……興許多少,多少是有點地位的吧。」
正說話間,便聽見外間宮女道:「劉嬤嬤好。」
劉嬤嬤又來了?
春紗與小全子對視一眼,二人皆是興奮得很,自以為是有好事來了。
春紗迎出去,躬身道:「嬤嬤。」
「我來瞧瞧姑娘。」
原來只是來瞧一瞧啊。春紗心下失望,但也還是面上歡欣地將人迎進去了:「嬤嬤請。」
待跨進門內,劉嬤嬤便見著了楊麼兒。
楊麼兒又有了新的玩具,她坐在椅子上,用手指去描桌案邊上雕刻的花紋,慢吞吞的,像是能描個天荒地老似的。
之前在養心殿時,那是因為膝蓋傷了,才不下地。
劉嬤嬤皺了皺眉,問春紗:「姑娘就這樣坐著,別的事也不做麼?」
春紗黯然地搖搖頭:「姑娘喜歡這樣玩兒,有時候一坐便是一整天。」
劉嬤嬤眉頭皺得更緊:「這樣可不成。」
春紗欲言又止。
小全子見狀,在一旁道:「先前姑娘住進燕喜堂的時候,秦嬤嬤吩咐了奴婢們,要看著姑娘,不能讓她四下亂走。」
劉嬤嬤沉默片刻:「我知曉了。」
說罷,她就轉身走了。
留下春紗和小全子面面相覷,也不知這話說出口,是會招來好事,還是會招來壞事。
楊麼兒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她有些懶怠地趴在桌上,感覺到了無趣。
她不自覺地舔了舔唇。
還想喝甜水呀。
甜水真好喝。
劉嬤嬤出了燕喜堂,便徑直回了養心殿。
蕭弋坐在座上,正拉著手中的弓,似乎想瞧瞧,這張弓最大能撐到什麼地步,連手指被弦線勒出痕跡了也全然不顧。
「取箭來。」
趙公公忙遞上箭矢。
只見對面豎了根木樁,約有七八丈遠。
蕭弋就那麼信手一搭弓,再信手一放箭,尖銳的箭羽便穿透了那根木樁,卡在中間,進不得退不得。
太無趣了。
蕭弋丟開弓箭。
「那幾個老狐狸還沒動靜?」他問。
「安陽侯夫人今兒進宮了。」趙公公答道。
「那看來是按捺不住了。」
「誰也不想背這個罵名。」趙公公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文人,要清高之名的。」
劉嬤嬤此時端著水盆上前,供蕭弋淨手。
蕭弋掃了她一眼,道:「去燕喜堂了?」
劉嬤嬤點頭:「老奴放心不下,想著今日再去瞧瞧,若是無事,便可放心了。」
「嬤嬤神色是有事了?」
「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今日去時,瞧見楊姑娘呆呆坐在椅子上,也不玩別的,也不到處走走。老奴想著莫要將她憋壞了。她身邊伺候的宮女才說,原是秦嬤嬤吩咐的,讓宮人們看著她,不讓她四下走。」
「的確不是大事,讓她在養心殿前後走動就是,每回都得帶上宮人。」
「是。」
蕭弋頓了頓,道:「以後這等小事,你自行拿捏即可,不必再報於朕。」
「是。」劉嬤嬤大方應下了。她從皇上出生,便在身邊伺候,自然擔得起這樣的活兒。
永安宮內。
太后砸了手邊的茶盞。
「休要再說!」她冷聲道:「此女不過鄉野村婦,又粗鄙蠢笨,如何能舉行封后大典?難道要讓我皇家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嗎?哀家為皇帝身體考量,這才讓李天吉去接了人進宮,又將人送到了養心殿!如此,已是哀家寬宏了!」
「娘娘……」
太后冷睨著她,道:「封后大典,她也配?」
她當年為妃嬪時,都未能坐上皇后的位置,行封后大典呢。
這麼一個傻兒,還想越過她去?
什麼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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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