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麼兒的衣裳已經穿得整整齊齊,哪裡還有可看的?
她與蕭弋一併在桌旁坐下,桌上已經擺好了早膳,與往日在宮中吃的無二。這是哪裡?楊麼兒茫然地想。
「今日多了兩道新菜,姑娘且嘗一嘗?」劉嬤嬤在旁邊道。
楊麼兒餓極了,但她捏著手指頭,等著蕭弋先動筷。
蕭弋瞥了她一眼,瞥見了她蠢蠢欲動、攪弄在一塊兒的手指頭。蕭弋心下一怔,好像不知不覺間,她的小動作變得多起來了。不再是頭一回見面時的那樣,呆木木的,得人家戳一下,她再動一下。
蕭弋當先拿起了筷子,道:「吃罷。」
楊麼兒點了點下巴,抓起了勺子,先開始吃麵前擺著的丸子。
蕭弋胃口不大好,只隨意吃了些,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楊麼兒倒仍舊埋著頭。蕭弋盯著她頭上的發旋兒,問:「在外頭,都有誰欺負你了?」
楊麼兒想了半天,呆呆怔怔說不出名字來。
眼瞧著她面前的肉丸子都快涼了,蕭弋道:「吃你的丸子,一邊吃著一邊說。」
楊麼兒又低頭接著吃。
可是丸子咬在嘴裡又怎麼好講話呢?何況要楊麼兒一心二用,簡直是天底下最難的一樁事。於是她便只慢慢咀嚼著,再不出聲了。
蕭弋便換了個問題,又問她:「外頭好玩兒麼?」
這個倒是好答的。
楊麼兒三兩口咽下了丸子,又擦了擦唇邊溢出的汁水,然後才規規矩矩地點著頭,回答蕭弋的話,說:「好玩的。」
蕭弋緊緊盯住她,他嘴上沒有再說多餘的話,但面上神情分明是不善的。
等到楊麼兒吃完了那碗丸子,舔了舔唇,終於抬起頭來,蕭弋才道:「那這裡與外頭,哪裡更好?」
楊麼兒環顧四周,鸚鵡學舌一般,喃喃重複:「這裡?」
「宮裡。」蕭弋說。
楊麼兒倒是飛快地指了指腳下:「這裡。」這一遍不再是鸚鵡學舌式的重複和疑問,而是肯定。
劉嬤嬤就看著皇上身上的戾氣,這麼一點點消了下去。
「那這裡,有什麼好?」蕭弋又問。
他盯著楊麼兒的面龐,仔細觀察著她的神情,一絲一毫也不錯過。
楊麼兒伸長了手臂,想要去夾遠處的那道製得鮮香、造型別致的蟹包,卻怎麼也夠不著。她只好暫且放棄,然後回答了蕭弋的問題,她道:「都好。」
一邊說,還一邊自個兒點頭。像是自己認可了自己說的話一般。
或許就連蕭弋自己也不曾注意到,他的眉眼有了些許的舒緩。
他伸出手,輕鬆取了一隻蟹包,擱入了楊麼兒跟前的白玉碟子裡,道:「宮裡一點意思也沒有,只有算計不盡的人。哪裡及外頭有趣的人和事,直叫人看花了眼去。」
「是不是?」他問。
楊麼兒滿副心神都叫那隻蟹包勾走了,腦子裡更惦念著文昌觀時吃的那兩隻蟹。
她舔了下唇,並不答話。
見她久久不應,蕭弋便也不再問了,只看著她細嚼慢咽地吃下了那隻蟹包。她吃得十分專注,一口一口,貝齒慢騰騰地咬上去,連吃飯的動作似乎都成了一幅美景。
蕭弋無端又有了些食慾。
他便指著跟前的食物,命人撤下換上熱的。
待吩咐完,楊麼兒已經吃完那隻蟹包了,她還正抬頭盯著他。
等到蕭弋也取了蟹包來嘗,楊麼兒才又低頭繼續吃自個兒的了。
真像個孩子。
吃到了好吃的食物,便盼著同伴也一塊兒去吃,也同她一樣喜歡吃才行。
等到早膳用完,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宮人們陸續撤了食物,蕭弋道:「去玩罷。」他的面容雖然依舊帶冷意,但比起方才,已經堪稱明媚了。
劉嬤嬤應聲,輕輕握住了楊麼兒的手腕,將她從座位上帶了起來,道:「姑娘可要午睡?」
楊麼兒搖頭。
蕭弋便命人取來了紙筆,問:「你在宮外可有寫字?」
楊麼兒頭一回知道心虛是什麼滋味兒。
寫是寫了的,只是依舊寫不好。
她想起旁人總說她是個傻兒,興許真是傻的。楊麼兒自個兒心想。
蕭弋不知曉她心頭在想什麼,只命人鋪下紙、研好墨。
楊麼兒並不懂得拒絕為何物,自是乖乖走到了桌案前,提筆畫,啊不,寫字。蕭弋的目光初時還放在那宣紙上頭,盯著她的筆尖,後頭不知不覺,就順著那筆尖,看向了她的手,又從她攥緊的手,順著往上,盯住了她的脖頸……
再然後是下巴、耳朵。
她的耳垂略顯圓潤,上面沒有耳孔,自然也就沒有佩戴耳璫。
蕭弋盯著看了會兒,不知不覺竟生了一絲困意。
這時候,他聽得楊麼兒道:「……好了。」就那麼兩個字,從她嘴裡說出來頗覺柔軟。
蕭弋思緒被拉回,困意也全消了。
他起身走上前去,看了看那鋪在桌案上的宣紙。
只見上頭大大小小、歪歪扭扭,擠滿了字。
倒像是個練字帖似的,明明是一個字,卻硬是被她寫出了不同形狀。
蕭弋轉頭去看楊麼兒。
楊麼兒正低頭,用左手去擦右手手指頭上的墨跡,動作笨拙又好笑。
蕭弋拉過了她的手:「拿帕子來。」
「是。」小宮女忙遞上了一塊帕子。
蕭弋右手接過帕子,按著楊麼兒的手背,給她擦了擦,連同她另一隻手也一塊兒擦乾淨了,然後才將帕子扔回給了宮人。
隨後他目光掃過那張被寫滿了的宣紙,道:「倒是用了功的。」
楊麼兒怔怔地看著他,大抵是沒聽出來他誇獎的意思。
蕭弋沒有久留,他也沒有再問楊麼兒,誰欺負了你,外頭好玩嗎,你還想去玩嗎。
他走了出去,宮人們便也跟著他離開了。
楊麼兒小聲打了個呵欠。
她看了看桌案上的筆墨,正要伸手去洗筆。這個動作,之前皇上教過她。
劉嬤嬤卻連忙捧住了她的手,道:「方才皇上給姑娘擦乾淨了,哪裡還能勞動姑娘來洗筆?交給底下人做就是了。」
楊麼兒聽著又打了個呵欠。
劉嬤嬤便又問她:「姑娘要睡一會兒午覺嗎?」
楊麼兒抬頭朝外面望去,太陽掛在當空,日光刺眼,楊麼兒捂著嘴又打了個呵欠,這才點了頭。
於是劉嬤嬤便伺候著她,在小榻上睡下,懷裡抱著一個枕頭,蓋著被子,就這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楊麼兒再醒來的時候,她眨了眨眼,茫然地盯著床帳。
咦?
我又回來了?
楊麼兒從床上坐了起來。
外頭的人似乎守了許久,一聽見她的動靜,便立即撩起了帳子。
「姑娘醒了,起來漱漱口,在外頭轉兩圈兒,不然睡得久了,該要頭暈了。」是劉嬤嬤在說話。
楊麼兒由她扶著起身,換好了衣裳,劉嬤嬤便就這樣陪著她在院子裡走動。
在楊宅里轉了一圈兒,楊麼兒方才隱約覺得,從前跟在身邊的人,都換了,換成了陌生面孔。新的人不大同她說話了,但一個個瞧上去都是很厲害的模樣……
劉嬤嬤還是和從前一樣,沒有分別。
不多時,管家來報,說李家姑娘來了。
儘管知曉,他口中說的乃是李香蝶與李寧燕,但劉嬤嬤還是面色沉了沉。
楊麼兒正覺無趣,便盯住了院門的方向。
不多時,那二人被引著進門來了。
兩個姑娘都是面帶笑容,似是經歷了什麼極有趣的事。
她們對視一眼,走到楊麼兒的跟前,道:「姑娘今日出門玩嗎?」
楊麼兒沒說話。
二人道:「不出門也好,時辰也不早了,出了門也玩不了多久。」
她們陪著楊麼兒進了花廳,在圓桌旁圍著坐下。
宮女取來了點心熱茶。
李香蝶笑道:「說個笑話給姑娘聽。」
楊麼兒並不出聲,李香蝶也不管這些,她往下道:「我聽聞姑娘之前受邀,赴了那李妧的宴,宴上她的未婚夫柳開宏大鬧了是不是?今日,柳開宏的胳膊就折了,不是從這兒斷的……」李香蝶指了指自己手肘的位置。
說完,她的手往下移,摸著小臂的骨頭說:「是從這兒……這兒生生讓人打斷的。」
「他從前不是個讀書人麼?雖說沒了功名。可這以後的事,誰說得准呢?如今這樣……是請了大夫來接,也接不好了。日後別說提筆了,還能不能動彈,尚要另說。」
楊麼兒聽得懵懵懂懂。
李寧燕道:「如今外頭正在猜呢,這是讓蕭光和打斷的,還是讓李家人打斷的。不過不論是誰下的手,那柳開宏的叔叔,正去了李家門外鬧,嚷嚷說是李家,哦,東陵李家,不是我們家。說他們家不講情義,行事心狠手辣,不願履行婚事便也罷了,偏要下狠手殺了柳家人,幸得人相助,才只是斷了只手……」
「柳開宏的叔叔說了,如今就是拋開命不要,也得要李家履行婚約。」
李香蝶輕笑一聲:「這倒哪兒是結親啊,分明是結仇了。也不知十多年前,李家可曾想過有這樣一日。」
楊麼兒打了個呵欠,腦子裡暈乎乎的。
是不是再睡一覺醒來,又睜眼瞧見蟹包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皇帝的幾個問題都是在挖坑。
但是麼兒全部免疫。
有新讀者問更新時間,一般都是晚九點左右更,如果有事無法更新會請假。
一般第二天早上如果有更新的話,那是我熬夜寫的加更,或者是補之前的更新。
☆、李妧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