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妧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端詳過自己的手。
身形健壯的宮女將她狠狠摁住,只拉出了她的左手。她身子前傾匍匐,右手被人攥住。她艱難地抬頭,就能看見那隻左手,那隻被抵在地面上的左手。
她渾身冰涼,如置冰窖之中,腦子卻異常的清醒。
你知曉何為扒皮嗎?
不,不不。
我不想知曉。
一個容貌柔美的宮女在她跟前蹲了下來,宮女放了一隻繡墩,然後抓著她的左手搭了上去。李妧驚恐地想要收回手,但怎麼也收不回去。
她盯著自己指尖泛白的部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漸漸從背脊竄了起來。
宮女攥住了她的小指,李妧這才看清,宮女手裡捏著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刀尖鋒利。宮女用刀頂住了她的小指。
感覺到冰涼的觸感,李妧滿頭大汗,身子發抖,她忍不住喊出了聲:「皇上……皇上……」儘管她也不知道這樣叫喊有什麼用。但恐懼已經壓得她控制不了自己了。
室內安靜極了,宮女神色未變,她輕輕地一動,削去了李妧的指甲蓋,那一瞬間,李妧的腦子是麻木而遲緩的。等到宮女輕易從她的指尖,挑開了皮,仿佛在處理一張狐狸皮似的……動作甚至還堪稱漂亮,李妧喉中壓抑著慘叫終於爆發了出來。
十指連心,指尖的疼痛如潮水一般向她湧來。
李妧哪裡受得了這樣的痛楚。
「皇上,臣女知錯了!皇上,臣女願做一切來償還……啊……」她又疼又怕,腦子裡塞滿了求饒和絕望的話,可她不想死,她不想被扒了皮活活疼死,不,若是疼不死,那該要更慘了。
她錯在哪裡?
是了,楊姑娘。
一切都是從與楊姑娘打了個照面後,有了改變的。
因為她設局把楊姑娘拉了進去……
李妧腦子裡混混沌沌無法更細緻地思考,但她多年來求利的本能,讓她迅速抓住了重點,她嘶聲喊:「皇上,我、我願為楊姑娘做牛做馬……做什麼都好,什麼都好……皇上饒過我罷……李家……李家也好,日後我願效忠皇上……」
坐在桌案前的蕭弋,這才食指一動,敲了敲桌案。
宮女聞聲收住了動作。
而那隻繡墩上的花紋已經被血染紅了,看上去色澤艷麗。
宮人們都鬆了手。
但李妧力氣盡失,只能徒勞地躺在那裡。
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小指,整個指節的皮已經被剝了下來,撕扯的疼痛順著她的手指,一直鑽進了她的腦子裡。指節血肉模糊,她不敢再細看,只覺得眼前陣陣發暈。
李妧閉了閉眼,汗水落下來模糊了她的視線。
也許他不會殺了她。
但他完全可以剝了她的皮,她怎麼能變成那副樣子呢?
李妧知道她必須得用盡全力,說服皇上。
李妧艱難地從喉中擠出一句話,道:「……皇上,我是李氏女,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李氏宗族種種。我是女子,將來同楊姑娘見的時候,必然還有很多……我可以,我可以為皇上做事,護住楊姑娘……楊姑娘要做什麼,我都可以幫她……」
李妧終於又聽見座上人開口了,他口氣輕忽,似乎看不上李妧的這個提議,他道:「朕憑什麼信你?」
李妧眼淚汗水糊作一團,她道:「我……我可飲絕子湯,嫁去柳家。女人所倚重的,一是家族,二是夫婿,三是子嗣……我若嫁去柳家,李氏自然丟棄我,夫婿也不可作倚靠。若我再無子嗣,便一心只能倚靠楊姑娘,倚靠皇上……求皇上成全。」
李氏上下重利。
她將這一點學得很好。
所以……所以到了這一刻,為了自己,她也能果斷拋棄自己的家族。
「早這樣聰明不是省了不少事嗎?」蕭弋淡淡道。
「臣女有眼無珠,先前不識楊姑娘身份,犯下大錯……求皇上成全。」李妧整個人都被冷汗浸濕了,她感覺到自己快要暈過去了。這種逼仄的絕望,折磨著她,讓她更急切地想要表忠心。
「我願為姑娘的奴婢僕役,為姑娘驅使。」她喘著氣急急地道,隨後第三次說:「求皇上成全。」
蕭弋這才鬆了口:「那便按李姑娘所言。」
一旁的宮女躬身行了禮,收起刀,轉身便要洗了手去給李妧熬藥。
李妧喝了藥,又由那宮女堪堪包紮了傷口,還服侍著她換了身衣裳,隨後便送她出宮了。
前後不過半個時辰。
但李妧腦子裡卻還刻著那劇烈的疼痛感,和幾乎瀕臨死亡時的絕望感。
她的臉色慘白,一路上疼得又出了不少的汗。
馬車又回到了閒雲樓下。
她的丫鬟還在閒雲樓里等候,李妧由宮女扶著跌跌撞撞地上了樓。
那宮女正是捏著刀子給她剝皮那一個。
她道:「我叫蓮桂,李四姑娘日後有話,都與我說罷。」說著,蓮桂微微一笑。
李妧再不敢隨意小看了旁人。
她心頭甚至忍不住有一分快意地想,祖父也不曾知道,小皇帝究竟有什麼樣的本事罷?
從李妧在御前表了忠心後,她便自覺將自己與李家劃分開來了。她的祖父是疼她,但那疼愛是建立在她有用的基礎之上的。這會兒互相拋棄,倒也不覺難過。
上了樓。
蕭光和、蕭成鈞已經不在此地了,倒是孟泓在看見她上樓後,立刻盯住了她。
孟泓神色驚疑,大概是沒想到李妧怎麼又回來了。
李妧倒是不再管他,只徑直往楊麼兒所在的包廂行去。
隔著一道門,裡頭也隱約傳出了歡言笑語聲……丫鬟扶住了李妧的手,面色慘白地喚道:「姑娘。」
李妧看了看蓮桂,蓮桂正沖她笑。
李妧抬手敲了敲門。
門很快就被打開了,開門的人臉色登時沉了下來:「李四姑娘……」
裡頭的劉嬤嬤也皺了皺眉,心說李妧怎麼回來了。
而李妧咬了咬唇,將自己那點驕傲揉成一團,自個兒先踩到了腳底。
要名,還是要利。
她已經選好了。
李妧邁過門檻,繞過擋路的丫鬟,走到了距離楊麼兒一丈遠的地方,她屈身跪了下來:「是我糊塗了,總是冒犯楊姑娘,楊姑娘心胸寬和,不願與我計較,我反得寸進尺……日後不敢盼姑娘的原諒。但姑娘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定為姑娘赴湯蹈火,方才能償還今日犯下的過錯……」
一屋子的人,都震驚地看著她。
尤其是李香蝶姐妹。
她們與李妧打交道的時候最為長久,她們深知李妧的心高氣傲,也深知她的心機手段……現下不可能是裝的。因為李妧就算要使手段,也絕不會將自己擺在這樣一個低聲下氣的位置。
她難道真轉性了?
又或者……是因為見了某位大人物,方才有了現下的表現。
李香蝶姐妹對視一眼,心下頓時生畏。
楊麼兒喝光了手邊的湯,肚裡暖極了。
她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指,然後才注意到地上還跪了個人。
此時蓮桂也款步進來,向楊麼兒見禮,屈身道:「奴婢蓮桂,奉主子命,來伺候姑娘幾日。」
楊麼兒不明所以地點著頭。
李妧倒是不由多看了一眼。誰能想到這個面容柔美的宮女,卻極擅剝人皮呢?這人到了楊姑娘的跟前,倒是甚為規矩,連語氣都是溫柔的,臉上還掛著笑呢。
蓮桂又笑了笑,道:「主子知道姑娘挨人欺負了,便將人喚過去,好生斥罵了一番。如今她倒也知錯了,這便來姑娘跟前,向姑娘賠罪了。」
好生斥責了一番?
李妧的嘴角僵硬地扯了扯。
明明是將她剝了皮又灌了藥,恩威並施、賞罰共用了一番。
楊麼兒怔怔重複了一遍:「主子?」
主子是誰?
劉嬤嬤看出了她的呆愣,忙從旁悄聲道:「她是皇上派給姑娘的。」
噢。
楊麼兒恍然大悟。
主子,便等於皇上。
他怎的還有兩個名字呢?
楊麼兒這才看向了李妧,而後小幅度地點著頭,道:「好。」
李妧知她少言寡語,聽她一個「好」字,心已經回落了大半,只有指尖如刀割一樣的疼痛,依舊如影隨形。
李妧沒再久留,又表了一次忠心,她便速速帶人回府了。
回到府中,李老太爺將她傳過去問了一句:「如何?」
李妧淡淡一笑:「今日有大收穫。」
李老太爺知曉她的本事,聞言,便道:「去歇息。」卻並未注意到李妧的臉色蒼白。
李妧一回到自己的院兒里,便疼得暈了過去。
暈倒前,她特地囑咐了自己的奶嬤嬤,讓她把住院門,不得傳出風聲,又讓嬤嬤去給她縫個手套。
李妧暈了足足兩個時辰才醒來。
她將手藏在被子底下,命人去請母親來說話。
等人到了,李妧便攥著母親的袖子,道:「從前是女兒愚鈍,今日女兒想明白了,既是早定下的婚約,如何好反悔呢?下月有個好日子,便挑了出來,讓女兒嫁到柳家去罷。」
……
楊麼兒在閒雲樓底下,由李香蝶姐妹陪著晃蕩了一個時辰,便有些站不住了。
於是晚膳也在閒雲樓用了。
她在閒雲樓用了晚膳,離開時,還又撞見了孟泓。
孟泓拱手向她拜道:「今日給姑娘惹麻煩了,是孟某的不是,改日再賠禮。」
楊麼兒想不明白他惹了什麼麻煩,不過他既這樣說了,想來下回又要送禮了,於是楊麼兒便隨意地一點頭,上馬車離去了。
等回到了楊宅,一日的疲乏襲上心頭,劉嬤嬤便早早伺候著楊麼兒睡下了。
楊麼兒睡得迷迷糊糊,全然不知道自己又換了個地兒。
床榻邊上,一道身影修長挺拔。
蕭弋伸出手指,輕輕碾過她微微張開的唇。
觸手一片柔軟。
蕭弋似是笑了一聲:「倒真是朕的錦鯉。」
作者有話要說:看了扒皮比較害怕的小可愛,我要再提醒一次咳咳,小皇帝的屬性是陰鷙狠戾,是真·陰鷙狠戾,不是說著玩玩兒的咳。拿現代的三觀去要求他,不太現實的。他就是狠到骨子裡的人,在他這裡只分三種人,有用的、沒用的、麼兒。_(:зゝ
李妧為什麼沒死,這是一早安排好的劇情,其次,小皇帝殺了她不划算。殺了她,明面上受委屈的就是李家。皇上無緣無故殺宗族嫡女算怎麼回事呢?不殺她,反倒是李家將來要吃大虧。
其實我覺得李妧我是難得寫得比較聰明的反派了【小聲逼逼
本文其實可以叫《麼兒的護衛團擴大曆程》
然後,明天加更叭,今天不加,但也還是要你們的愛=3=
☆、布置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