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官員上門停留半日,略作指點,便退下離去。閱讀М
劉嬤嬤道:「當是皇上特地安排的。」
李天吉差來的下人,雖然個個都是機靈人物,但他們誰又接觸過皇上大婚這樣的大事呢?莫說他們了。李天吉恐怕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自然,便需要禮部從旁協助了。
楊麼兒仰頭望去,便見高掛起的燈籠,底下垂著金黃的穗子,甚是漂亮。
她是見過這等情景的。
在家的時候,隔壁院子裡就掛過這樣的燈籠,不過比這樣的要丑些,要小些,也要少些……只有一個,還是兩個……楊麼兒是記不大清了。
她從前呆呆坐在院子裡,不能邁出去的時候,瞧見燈籠,便是除飛過的鳥兒外,最有意思的東西了……那幾乎成了她腦海中牢牢鐫刻的一抹亮色。
可現在,好像燈籠都變得不值一提了。
這裡好多吶。
楊麼兒抻長了脖子。
見她瞧得久了,劉嬤嬤便讓人取了個燈籠來給楊麼兒把玩。
可燈籠實在太大了,楊麼兒拎在手裡,燈籠都頂到了她的肚皮上。於是只玩了一會兒,她便回去寫字了。
她走到了門檻邊上,突地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盯著劉嬤嬤道:「留著。」
劉嬤嬤已經熟知她的性情,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笑著點頭道:「好,留著,給姑娘留著。」
楊麼兒便去了書房,接著寫字去了。
她也不是日日都愛在外面玩兒的。
……
皇家納采問名,需遣告天地宗廟。
此事自然不得假手於人。
待問詢過禮部後,蕭弋便換了一身衣裳,前往遣告天地宗廟。
蕭弋直太廟中殿,拜過了先祖,而後緩緩走到了惠帝的畫像前。
惠帝畫像是在他壯年時繪下,但縱使是壯年,他發間也多見白,眉眼唇邊更多是細紋,他的眼底不見慈和不見威嚴更不見一絲喜樂。
惠帝是極瘦的,裝在畫像之中,竟顯得與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蕭弋興許是遺傳自他,乍看上去,身形也是分外的單薄。
但他單薄的身影在殿中拉出長長的影子,竟有幾分威勢。
蕭弋屏退了左右,宮人們莫敢不從,轉眼殿內便只剩下了他,同那牌位前的裊裊青煙。
他在殿內轉了個圈兒,嘴角竟是漸漸牽起了弧度,露出了笑容來。
「父皇,兒臣要大婚了。」
「兒臣與你不同,兒臣的眼光是極好的,不會似你那般,錯將魚目當明珠,錯將假情作真意。」
「兒臣更不會似你那般,連爭都未曾爭過,便認了輸……」
他立在畫像前,定定看著畫像上的人,目光沉沉:「父皇,別過了。」
他繞了個彎兒,走到了左邊夾室內,夾室內設神椅、香案,還放有牌位。
蕭弋伸手從牌位後頭,摸了個匣子出來,他打開匣子,便見裡頭盛放一顆懸珠,光芒奪目。
這是惠帝生前所留。
他死時,道淑妃李氏死時,讓蕭弋追封她後位,將其牌位併入太廟,這顆懸珠便隨她一同葬下。
這懸珠是有來歷的。
大晉朝開國皇帝晉高祖曾出過海,那時晉高祖尚是一介村夫,出海後歷經萬險,最後從異國族人手中得到一顆懸珠,這是他一生中所見到的最好的東西。
晉高祖將懸珠隨身攜帶,之後更是眼界開闊,漸漸有了大抱負。
等回到中原,不久他便聚集與他同生共死的船員,連同老家健壯的鄉民們,造了反,在亂世之中殺出了一片天……
此後這顆懸珠被晉高祖作聘,迎娶了敏恭皇后。
於是從此開始,但凡天子納後,都會以此為聘。惠帝未立後,但他寵愛淑妃,奈何受制朝臣,彼時李氏宗族勢力未到如今的地步,惠帝叛逆心起,一心只拿淑妃當皇后。
待他死時,惠帝一心憤懣,便告訴蕭弋,要讓懸珠隨淑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下葬。
可她……
也配?
蕭弋嘴角閃過譏諷笑意,隨即將那匣子放回,懸珠卻是放在了自己的袖中。然後他才不動聲色,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
遣告天地宗廟後,備馬、甲冑、妝緞、蟒緞、閃緞等……抬至太和殿丹陛之上,丹墀之下滿朝文武陳列,蕭弋當廷命正副使,領內務府,抬采禮往楊宅而去。
這一日,隊伍浩蕩,氣勢恢弘。
就這麼自太和門,一路抵了楊宅大門。
路上閒雜人等不得靠近,因而並無多少人圍觀,只是天底下人大都是八卦的。消息飛快地傳了開來,眾人都在等著瞧,等著瞧那禮停在哪家門前。
「不是說新後乃是岷澤縣的一個鄉野姑娘嗎?」
「是啊,這不是欽天監卜卦所得嗎?怎麼還如此大行納采禮?那鄉野姑娘何來府邸?中間種種該直接省去才是?」
「你懂什麼?若是省去,方才不合規矩。」
「只有將諸多規矩大禮,一一行過,方才以示皇上的重視啊……」
閒雲樓內,眾人喝著酒,閒談幾句,仿佛自己便身處宮中,自己便極為了解皇帝的心思一般。
孟泓聞言,放下手中酒杯,朝靜寧巷的方向望去。
楊宅門內,節案已經設好,只是案前空蕩蕩,沒有人跪迎。
楊麼兒這會兒便站在柱子後頭,盯著中門,神色茫然不解。她身旁還陪著李家老夫人,李家媳婦們,還有李家姑娘……若非這裡塞不下太多的人,他們恨不得全都來蹭個喜氣、蹭個貴氣才好。
李家年紀小一些的姑娘,訥訥出聲:「……那邊不用站人麼?」
「不用。」她的娘親拍了她一下。
「那……那既然沒有人,為何還要行這樣的禮?」
李老夫人回過頭來,冷冷斥責與她:「胡說什麼?」說罷,李老夫人動作誇張地一拜道:「納采、大征,必不可少。如此可見皇上對姑娘的重視。」
說罷,李老夫人便朝楊麼兒的方向,臉上的褶子皮兒一擠,笑道:「正顯姑娘的身份貴重呢。」
若是連禮都行不全。
那方才會淪為笑話。
正如李老夫人所言,儘管那案前無人跪迎,但正副使與內務府官員,全然不顧,他們神色肅穆,命人將采禮一一放下,然後正經地授了禮,哪怕他們對面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如此一步一步做完了,他們方才回宮復命。
旁人都心情激盪,唯獨楊麼兒仍舊懵懵懂懂,就當看了一場猴把戲似的。
李老夫人湊近前去,低聲道:「宮裡何時來辦納彩宴?姑娘若有用得著的地方,只管使喚咱們府上的人。」
「且等宮中的消息罷。」劉嬤嬤道。
「是,是。」李老夫人應聲,心底卻已經琢磨開了,想著回去就開始做準備,要讓李家上下都跟著動起來才好。
楊麼兒擠在人群中間,覺得有些悶。
蓮桂十分會瞧眼色,見狀便將楊麼兒扶走了。
其他人也不敢追上去,只在後面道:「姑娘好生歇息,姑娘慢行……」場面倒也十分有趣。
蓮桂扶著楊麼兒去了書房。
楊麼兒坐在椅子上,呆坐了會兒,突地轉頭問蓮桂:「那是,什麼?」
這還是她頭一回主動同蓮桂說話,蓮桂登時受寵若驚得緊,忙道:「姑娘曉得納采禮嗎?」
楊麼兒搖頭。
「便是成婚前要做的一樁事。」
楊麼兒喃喃複述:「成婚?」
蓮桂道:「便是姑娘要嫁人了。」
楊麼兒心下隱隱是明白的,她知曉娘將她送到李府,是要讓她去嫁人的。可是嫁什麼人,怎麼嫁人,她是一概不知的。
到了這時,楊麼兒那點記憶才又被勾了出來。
是。
她是來嫁人的。
楊麼兒眨了眨眼,胸口卻有些悶悶的。
她瞧了瞧面前的紙、墨,連字也不想寫了。
蓮桂見她皺著眉,面色微微泛白,似是難受得緊,便趕緊將人扶著在小榻上躺下了。
楊麼兒攥著懷裡的薄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睡著,她便做了個夢。
院子隔壁掛了燈籠。
她聽見了敲鑼聲,娘說那是隔壁娶妻了……
過呀過呀過了幾日,隔壁就傳來了隱隱的哭聲。
楊麼兒是記得一些些的,她坐在板凳上,圍牆上爬過了一個女人,女人頭髮散亂著,她騎在牆上,罵底下的人。
罵的話,楊麼兒只記住了半句,是什麼「負心」「騙人」。
然後底下有人把女人拉了下去,緊跟著她就聽見了聲音,那個人把女人打哭了。
楊氏回來的時候,楊麼兒還磕磕絆絆講給了楊氏聽。
楊氏只道:「莊稼漢子,粗手粗腳,免不了打媳婦的。」
這句話,楊麼兒當時沒大聽懂,隨後便將那一牆之隔的事,拋到了腦後,接著抬頭瞧她的鳥兒……
可楊麼兒夢著夢著,夢見一個巴掌又一個巴掌朝她落了下來。
楊麼兒呆呆受住了。
她嚶嚀一聲,眼淚便滑了下來。
蓮桂與劉嬤嬤都守在她的外間,隱約聽見了哭聲,忙起身點了燈。
劉嬤嬤打起帘子,將楊麼兒一把摟在懷中,低聲哄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楊麼兒於迷濛中睜開了眼,眼角還掛著點淚。
「要嫁、嫁人……」楊麼兒抽噎了一下,磕磕絆絆地組織著語句:「誰、誰?」
劉嬤嬤怔了怔,隨即哭笑不得:「……這都納了彩禮了,姑娘心頭原來還不知要嫁誰呢。」
楊麼兒不出聲了,只怔怔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就這麼瞧著她。
蓮桂笑了笑,柔聲道:「自是嫁皇上啊。」
楊麼兒頓時舒了老長一口氣。
……那興許是不會打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小皇帝:朕的優點僅在與此???
早呀呀呀=3=
晚上再見辣~
☆、納彩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