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蜷縮起來,瑟瑟發抖,她看不清東西,當然也就無從看見,她如今的模樣實在和喪家之犬沒什麼兩樣。
而也正是因為雙眼瞧不見,所以她才更覺得驚懼戰慄。
那冰涼的貼著她的刀鋒,就如同催命的閻王。
她忍到了極致,終於啞著嗓子開口:「坤寧宮何事……哀家不知……哀家沒有做過……」
「太后還當是過去,說兩句話應付過去便能行了?」蕭弋淡淡道。
「皇上……又待如何?」皇上就不怕嗎?這句話到了太后的喉嚨口,卻到底是沒能說出來,就好像被什麼牢牢堵住了。
蕭弋並不與她糾纏這個問題,只淡淡道:「這把劍,是朕從木木翰大王胡思勒的寶庫中取出,曾是他從大月國收繳的戰利品之一。它鋒利非常,胡思勒拿著它,曾斬下數人的頭顱。朕好奇不知它有何等鋒利,太后今日不如替朕試一試……」
「你做什麼……你想做什麼……」到了後半句,太后的聲音因為過度的驚懼而陡然變了調。
蕭弋扣著她的手腕,容不得她掙扎,將她的手指貼在了刀刃上。
皮膚立刻就被劃開了,一股尖銳的疼痛傳來,太后尖叫出了聲:「你幹什麼?你瘋了嗎?哀家是太后!哀家是太后!」
「劃得開皮肉,也不知切得開骨頭與否。」蕭弋始終平靜地盯著她的手,哪怕是看見鮮血流出來,也絲毫沒有情緒上的波動。
他的手微微一使力。
她的手腕就這麼被按了下去。
那斬人的劍,果然是不同的。
永安宮中的宮人們,便只聽得見一聲尖銳的慘叫,隨即那聲慘叫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就這麼掐沒了音兒。
慘叫沒有再響起,但剛才那短促的一聲,已經足夠讓所有人都背脊冒汗了。
他們將頭埋得更低,雙膝也都磕到了地面上,身軀仿佛沒有依靠的浮萍,瑟瑟發抖、搖搖晃晃。
室內。
太后渾身都叫冷汗濕透了,她一張臉慘白到了極致。
一塊布堵住了她的嘴,她疼得渾身痙攣起來,像是因為疼而抽搐,也像是因為過分的害怕而抽搐。
她的雙眼無神,眼白上布滿了血絲,形容宛如女鬼。
她這輩子,哪怕是被虎賁軍圍困的時候,她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時刻。
令她得意的太后的身份,還有那點自以為是的驕傲,這會兒都被踩在了腳底下。
「太后也怕?當年,你不正是這樣殺死了先皇的麗嬪嗎?」
太后的身體抖了抖,艱難地呼吸著,又疼又怕,半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她是真的怕了。
那種怕,已經不受她的理智所控,完完全全出自她的身體本能的反應。她怕得一顆心都快要跳出來,她怕得手腳發軟,瀕死一般……
直到這一刻,太后才終於神思渙散地想起來,她這些年的種種行徑,到底是種出了怎麼樣一個惡鬼……
瘋了。
蕭弋早已經不同於常人了。
「現在,能同朕說說,你是如何向坤寧宮下手的了?」蕭弋隨手端起桌上涼了的茶水,澆到了太后的頭上,頓時將她的模樣變得更加狼狽不堪了。
不過這一下,倒是讓太后從混混沌沌的狀態中解脫出來了。
他鬆開了堵著她嘴的布。
太后劇烈地喘了兩口氣。
劇烈而尖銳的疼痛,漸漸令她失去了理智,胸口更憋著一股尖銳之氣,急切地想要宣洩出來。
「……皇上,皇上果然待那個傻子,一片真心。不問哀家這些年,對養心殿做了什麼,反倒,問起她的坤寧宮來……」太后嗓音嘶啞地冷笑起來,說罷還重重咳了兩聲,然後方才順了那股氣,接著往下說道:「只怕皇上要浪費這片心思了,掌得大權又如何?你一日坐在這個位置上,便一日要受旁人轄制。你一個瞧不順眼,能砍了頭,難道以後每一個瞧不順眼,就都砍頭嗎?一個傻子,一個傻子……哈,將來自然有人不滿於大晉的皇后,竟是這般的女人……他們便會逼迫你……」
太后喘著氣,嘶聲吼道:「你父皇,如何、如何疼寵哀家,可那又如何?不依舊後宮滿是美人!今個兒,今個兒有了麗嬪,明個兒有了馮嬪,再過幾天又來一個王美人……將來,你護得住嗎?總有疏漏時的。」
蕭弋目光陰沉地盯著她,打斷了她:「朕不是先帝,你更無須抬高你自己來同她比較。她是何等的人物,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好,好……在皇上心中,一個傻子都成了寶貝……」
四周一片冷寂,半晌沒有再聽見蕭弋開口的聲音,太后便又笑了笑,尖刻地道:「若是來日,再有旁人,同她親近些。不不,就算若是有人栽贓陷害她,說她與誰有了私.通。以你這般性子,你這般錙銖必較的性子,將來怎能受得了?只怕恨不得生撕了她……」
「更不要說,她生性痴傻,不通情愛。皇上待她好,便如對著一根柱子、一塊石頭付出,她哪裡懂得這些?將來興許也真就稀里糊塗地,便對旁人有了好感……她可不知,做了皇后,成了皇上的女人,便當如何一心一意。傻子,自然是按自己心意來的。但那時,皇上又如何?豈不是要後悔今日種種付出?哈哈……今日你再如何疼寵她,來日也說不得是要成怨偶的,沒準兒,你也就如今日這般,提了劍……」
蕭弋的目光越發地沉,眼底盛滿了怒火。
他怎會捨得。
他怎麼會捨得。
太后的話一句句往他的心上戳。
蕭弋眼底浮現點點血色,一張俊美的面容,這會兒看著令人倍覺驚心,如見修羅。
冰涼的劍刃貼身。
「啊!」太后又短促地痛呼了一聲。
她的臉頰被劃開了。
「哀家不說了,不說了……」太后素來愛惜自己的臉,這比剁了她的手,更叫她難受百倍千倍。她連聲道:「你不是要問坤寧宮的事嗎?哀家同你說,同你說……拿開,拿開!」
太后腦中不斷盤旋著「瘋子」二字。
瘋子。
這人便是個瘋子!
他說的都是真的,他真不怕殺了她。
他殺了她,也許還會對外說,太后抱病,再過一些日子就能說太后重病死了……
不,不……
太后疼得流淚,她一邊哭,一邊啞聲強忍著屈辱,開始講自己曾經做的那些事,樁樁件件,都不曾落下。
如此一番功夫下來,竟是花了足足半個時辰。
蕭弋早用布按住了她的傷口,若非如此,她恐怕說到一半便死透了。不過這會兒倒也好不到哪裡去,她失血過多,從臉色到嘴唇都是一片慘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蕭弋這才起身,取走劍,慢條斯理用布擦拭乾淨,再放入腰間佩掛的劍鞘中。
動作優雅,倒好似方才只是拿了劍出來與人品鑑賞玩似的。
他淡淡道:「那朕便也同太后說一句話。你與她之不同,不僅在於你心思惡毒性情卑劣,容貌醜陋不及她萬分之一,還在於……先帝哪裡是真心疼寵你?不過是因著你背後站著一個李家。他疼你寵你,便不必受人指手畫腳,如此還可作自我安慰,從你身上獲得點為帝王的尊嚴。」
「朕卻是當真將皇后捧在心尖上。」
「她是如珠如寶,你卻不過是,先帝尋不著珍珠時,拿來混數的魚目罷了。」
太后未必有多愛惠帝,但她卻沉溺於惠帝曾經對她的寵愛之中,這讓她風光得意。如今叫蕭弋這樣一番戳穿,她當即發瘋似的大喊道:「你胡說!蕭弋!你怎能妄議先帝!你胡言亂語啊啊啊……」
而蕭弋已經冷著臉走了出去。
外頭等候著的宮人,小心翼翼抬了下頭,等瞥見蕭弋面上更勝之前的冷色後,一顆心都攥緊了。
他們顫聲道:「恭送皇上。」
蕭弋頭也不回:「叫太后安靜些,永安宮,總該有個永安的樣子,免得打攪了旁人。」
宮人額上滑落汗水,模糊了視線,卻連擦也不敢擦。
「是。」宮人應道。
宮人們跪在地上跪了好一會兒才敢起身。
而太后發了一陣瘋,方才停住了聲音。
他們紛紛起身往裡走,太后聽見腳步聲,卻一反常態,怒聲喊道:「別進來!都滾!都給哀家滾!」只是她失了力氣,這會兒喊出口的話哪裡還有威懾力?
宮人們不管不顧,只惦記著皇上走時吩咐的那句話。
永安宮。
便該有個永安的樣子。
他們咽了咽口水,掀起帘子走進去。
一眼便見著了滿地的血色。
宮人們嚇得腿一軟,當即跪倒了下去。
在永安宮中,誰沒見過血呢?
可他們從未想過有一天,以這樣的方式見到太后的血……
他們腦子裡的某個念頭漸漸竄動起來。
日後……日後不得再得罪了皇上。
還有,還有坤寧宮。
還有先前曾經給過年少的皇帝臉色的,該要夾起尾巴做人……
……
等走出永安宮,所有的聲音便都立時被隔絕了。
蕭弋這才覺得纏繞著的那股戾氣漸漸削弱了些。但還不夠,還有什麼緊緊堵在他的胸口,讓他咽不得,吐不出,難受到了極致。
他攥緊了手邊的劍柄。
她生性痴傻,不通情愛。皇上待她好,便如對著一根柱子、一塊石頭付出,她哪裡懂得這些?將來興許也真就稀里糊塗地,便對旁人有了好感……
以你這般性子,你這般錙銖必較的性子,將來怎能受得了?只怕恨不得生撕了她……
朕這般性子。
蕭弋低頭瞥了瞥自己的手指。
手指上還殘留著一點血跡。
他一怔,突然回過神來,然後匆匆地用袖子使勁將血跡擦拭乾淨了。
他今日穿的是玄色的衣裳,血擦上身,便不大能瞧見了。
但蕭弋仍舊覺得焦躁。
焦躁化作了一把又一把的火焰,燒灼著他的胸腔。
「皇上?」先前趙公公一直等在殿外,此時見蕭弋出來了,又見他匆匆擦手的動作,敏銳地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於是低低地出了聲。
「皇后娘娘呢?」
「春紗、蓮桂二人陪著回坤寧宮了,這時候應當已經洗漱過了,正在休息罷。」
「回坤寧宮。」
「是。」
楊麼兒圍坐在一張小桌案邊上,蓮桂蹲下來,正給她看繡樣。
只聽得宮人們齊聲道:「皇上……」
她抬頭,就見蕭弋走了進來。
她歪了歪頭,也不知為何,便覺得皇上方才偷摸摸不知道去了哪裡一趟,回來便變得更……更加有氣勢了些,看著便十分厲害的模樣。
蕭弋走到了桌案近前。
楊麼兒抬手勾了下他的袖子,蕭弋猛地抽回了手,道:「朕先去換身衣裳。」
換下來便好了。
自然沒了一身血氣。
朕這般性子又如何。
在麼兒眼中是好的,便好了。
蕭弋眸光陰沉地心道。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章主場是小皇帝,咂嘴。
小皇帝:實不相瞞,朕是麼兒吹,朕一吹起來,彩虹屁滿天飛,能氣死十個太后。
☆、一百零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