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二

2024-08-25 04:45:19 作者: 故箏
  屋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屋內卻是溫暖如春,只是這溫暖的屋子裡,已然瀰漫開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蕭弋挾裹著一身風雪,快步走入到了門內。。

  六公主披著大氅,站在屋檐下,默默低頭等待。

  藥效失了嗎?

  她會不會更疼?

  蕭弋進了門,正要往床榻邊去,但又猛地頓了頓,喚來小宮女:「取乾淨的衣裳來。」

  「是。」

  等到換上了乾淨的去了寒意的衣裳,蕭弋方才邁到了床榻邊上。

  楊麼兒一直沒有出聲。

  她嘴裡咬著一根小人參,兩腮因為用力而繃緊,眉心也都跟著皺成了一團,汗水打濕了她的頭髮,頭髮絲亂糟糟地散在枕上,她的模樣狼狽極了。

  蕭弋剎那間一顆心也跟著揪到了極點。

  蕭弋握住了楊麼兒的手,心跳得飛快,腦子裡也轟隆作響,他幾乎做不出更多的反應了。

  他張了張嘴,可最後又閉上了。

  他從沒有這樣心緒混亂的時刻。

  期待孩子的到來。

  可他更怕麼兒出事。

  在皇宮中,生產時血崩而亡並不是什麼少見的事。

  蕭弋閉了閉眼,強制將那些念頭從腦中驅散開,然後緊緊盯住了楊麼兒的面容,一邊抬手給她理了理髮絲。

  疼是極疼的。

  哪怕沒有香囊,也是極疼的。

  好似整個人被剖成了兩半,楊麼兒想吐,也覺得喘不上氣,四肢發軟,多種難受的感覺混合在了一塊兒,整個人都不好了似的。

  楊麼兒又氣又難過。

  倒也不哭了。

  只憋足了一口氣。

  屋內外都安靜極了,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只有火盆噼啪的聲音,和穩婆時不時響起的聲音。

  春紗坐在門外的台階上,不知不覺地就流下了淚。

  屋內,劉嬤嬤與蓮桂也眼圈微紅,但卻是不敢出聲的,只按照穩婆的話,在一邊的幫忙。

  雪下得更大了。

  時間也一點點流逝……

  直到穩婆高喊出聲:「生了,生了!娘娘生了……是個小皇子!」

  便如同水滴滾進了沸油里,整個養心殿上下都動了。

  而蕭弋仍舊緊緊抓著楊麼兒的手,一時間沒能回過神來。

  穩婆頓了頓,道:「慢著,慢著,還有一個,還有一個,等等……」

  「娘娘再鼓足勁兒。」

  蕭弋渾身發麻,低低地道:「只這一回,以後再也不生了,只受這一回罪便好了……」

  楊麼兒緊緊攥了攥他的袖子。

  「好了好了,出來了!娘娘再用力些……」穩婆高聲道。

  楊麼兒幾乎快將蕭弋的袖子都生生拽爛了。

  蕭弋的面色沉沉,倒是恨不得將自己替上去。

  她從前每次吃了苦,受了疼,都是從不會說的,但越是這樣,越叫蕭弋如挖心一般難受。

  蕭弋緊緊咬牙,催問穩婆:「好了嗎?」

  「皇上……快了……」穩婆也是滿頭大汗。

  「好了,好了!」穩婆將剩下的孩子掏了出來,穩婆喘著氣,將孩子交遞給一邊的劉嬤嬤,道:「是個,是個小公主。」

  劉嬤嬤一直浸在眼底的淚水,登時便落了下來,她顫聲道:「好,好,極好的,娘娘果然是個有福之人。」

  「只是小公主體弱了些。」劉嬤嬤啞聲道。

  與先前出來的小皇子,體型對比的差距實在不是一般的大。

  蕭弋飛快地掃了一眼,等確認兩個孩子都沒什麼妨礙後,他便先伸手,微微顫抖著將楊麼兒抱在了懷中,低聲道:「準備水,給娘娘擦洗。」

  「是。」宮人們趕緊應聲。

  蕭弋將人抱了起來。

  宮人們忙換了乾淨的床褥,又為楊麼兒擦洗乾淨,然後取了新的衣衫來,服侍楊麼兒換上。


  粘膩的感覺漸漸消失了。

  楊麼兒才軟綿綿地倚靠在了蕭弋的懷裡。

  蕭弋抬起她的下巴瞧了瞧,她方才咬人參時,實在太過用力,這會兒瞧著還留有一點血跡。

  蕭弋心下又軟又覺得酸澀,他俯身吻了吻楊麼兒的唇,吻去了唇邊的血珠:「朕的麼兒受苦了。」

  楊麼兒有氣無力地道:「皇上壞,不同皇上睡覺了。」

  「是,是朕壞……」

  「下回皇上生。」

  蕭弋哭笑不得,道:「好,下回朕來生。」

  楊麼兒迷迷糊糊地閉上眼,道:「算了,好疼的呀……還是不要生了……」

  蕭弋摩挲了兩下她的面頰,低聲道:「都聽麼兒的。」

  窗外大雪依舊紛飛,而屋內卻溫暖如春。

  門外的六公主也終於鬆了口氣,叫人扶住自己,緩緩往回走。

  皇后誕下龍鳳胎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京城,之後更是各地張貼榜文,以普天同慶。

  岷澤縣。

  與當初從京里來的富戶李家,挨在一處的宅子,門上掛著牌匾:楊宅。

  榜文張貼出來時,留守岷澤縣的李家人當即便上了門,笑著道:「楊老爺,楊夫人,今日不如攜楊家公子,一併到咱們家來吃酒。」

  楊家人還有些瑟縮唯喏。

  先前接受這座宅子的時候,他們就嚇了一跳,不敢信。後頭李家人時常對他們親近示好,他們才慢慢放下了心,心裡隱隱約約明白,多半是麼兒到京里,是給一個大官兒作妾去了。

  「今兒是什麼日子?」楊氏迷茫地問。

  「皇后娘娘誕下龍嗣了,方才貼了榜文宣告天下呢。」李家人笑著道。

  楊氏笑著道:「好,那便一併吃酒吧。正好也沾沾喜氣。」

  說話間,楊家小子進門來了。

  他今年已長到十八歲,雖說是讀了私塾,後頭李家又做主給請了更好的先生來,但到底受了環境所限,到底也沒學出個名堂來,只等著明年能考個秀才,能讓家裡減免一些賦稅,在縣鄉獲得些好處,已是大善。

  楊氏便趁現在張羅著給他娶了親,上月正有了身子。

  可不是想著沾沾貴人的福氣麼。

  李家已經備好了宴。

  楊氏幾人便一併往李家去了,吃酒閒話。

  楊氏不敢提麼兒。

  想問,又不敢問,若是知曉她過得不好,卻也是沒法子的事,若是過得好,但到底也是妾,她也沒臉多問。

  「吃酒,吃酒。」楊氏端起酒杯,露出了笑容。

  ……

  這一等,便是等到了皇子皇女長到五個月大。

  蕭弋方才終於收了網。

  大晉官員竟遭人頂替,登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蕭弋手握兵權,立即施出鐵血手段,拿下假冒之人,李府也終於跟著倒了台,為天下人所不齒。

  蕭弋道:「正是皇后娘娘敏銳非常,辨出天淄國人與大晉人之不同,這才沒讓他們逃過。」

  那些因此被查抄的家族,這時候連半分異議也不敢有。

  他們只能哭喊痛罵指責那背後下手的奸人,和同奸人有牽連的李府!

  一時之間,皇后娘娘乃是天上神女化身,引得錦鯉伴身的話,又在大晉上下傳遍了。

  京城的城門下,一駕馬車悄悄向外行去。

  馬車內坐著嬌俏的少女,與裹著黑紗的高大女子。

  斛蘭笑了笑,啞聲道:「也未必算是敗了,至少天淄國勢必要被大晉所剿滅了。」

  鳳亭沉著臉,沒有說話。

  他的視線落在了桌案上的那個匣子上。

  那匣子是他救了大晉的皇后時,得的贈禮。

  斛蘭也歪頭瞧了瞧。

  她突地笑道:「對了,還未同兄長說呢,娘娘還送過一匣子炭,讓我拿去烤火呢。」

  鳳亭沒有說話。

  斛蘭也沒有再開口。


  她的面上掛著一絲笑容,緊緊盯住了那匣子上的紋路。

  他們如亡命之徒,四處奔逃。

  來到大晉時,心有大圖謀,他們要不知不覺換了皇后,換了皇上,換了滿朝文武,再用大晉去攻打天淄國,以摧毀那個令他們一回想,便覺得噁心萬倍的地方。

  可後來。

  他們見到了大晉的皇后。

  人對自己缺失的東西總是格外渴望的。

  斛蘭如饑似渴地汲取著她身上的光。

  初時她想要過大晉皇后那樣的生活,可後來她便只想大晉皇后應當過更好的生活。

  這般天真柔軟的人,若是不能過得越來越好……

  那這世上大抵也再不會有好的時候了。

  斛蘭啞聲道:「兄長,咱們又去哪裡呢?」

  天淄國一日不滅,他們終究一日無法停下。

  「大月國。」

  ……

  皇宮中。

  蓮桂負責逗弄小皇子,劉嬤嬤則與春紗要更細心地照顧小公主。

  生了一回孩子,到底是傷了元氣,到如今楊麼兒還未完全緩過來。

  她懶洋洋地倚在榻上,讀書讀了一會兒,實在覺得無聊了,便叫嬤嬤給她取話本來。

  如今太后身死,徐嬤嬤便也回到了養心殿來伺候。

  徐嬤嬤招架不住她的目光,便不言不語地去取了話本。

  還是先頭沒有讀完的那本《書生風.月事》。

  等蕭弋回來時,楊麼兒剛剛合上了書。

  蕭弋嘴角噙著一絲笑意,大步走上前去,將楊麼兒扳了過來面向他。卻陡然見楊麼兒淚流滿面。

  「這是怎麼了?」蕭弋驚了一跳。

  楊麼兒抽抽噎噎地將話本塞到他的懷中,啞聲道:「讀完了。」

  「讀完了,便讀完了,還有新的呢。」

  「不讀了。」楊麼兒生氣地道。

  蕭弋輕撫過她的髮絲,低聲道:「是不是不好看了?」

  楊麼兒點了下頭,道:「皇上先前說,我們學書生和翠娘,學了……學了好幾回呢。」

  蕭弋面上微微發燒,低聲應:「嗯。」

  那幾回學的自然不是什么正經東西。

  楊麼兒眉眼都耷拉了下來,道:「書生杜郎考中了狀元。」

  「嗯,那不是好事?」

  「可考中狀元後,他便納了翠娘的兩個丫鬟,旁人給他送舞姬樂伎,他也都收下……」

  蕭弋一個激靈,心道這窮書生寫的意.淫話本,著實害人!

  他忙道:「朕與麼兒,又哪裡會如書生與翠娘呢?這等狀元也不是什麼好狀元,日後朕要是瞧見這樣的,定是讓他滾回老家去!不得為官!」

  「當真?」楊麼兒抬起一雙通紅的眼瞧他。

  蕭弋將她擁入懷中,啞聲道:「當真,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皇帝的話,都是金口玉言,又怎會反悔?」

  楊麼兒抽抽搭搭地捧住了他的臉,親了親他:「蓋章了,說定了。」

  蕭弋反手扣倒她在床榻之上,溫柔地道:「嗯,蓋章了。」說著,他吻了吻她的唇。

  他與那書生怎會相同呢?

  於書生來說,翠娘只是一時愛慕的那一抹驚艷。

  而麼兒於他,是他自年幼時至今,於暗不見天日的皇宮中齲齲獨行,終能見到的烈日艷陽。

  是他的心所歸之處。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結了。

  寫到完結章眼睛發酸哈哈哈,真的是我傾注了很多心力的一本書了,一直想寫這麼一個互相救贖的故事。小皇帝給了麼兒從此再不用擔憂的遮風擋雨的屋檐和無上的寵愛,彌補了麼兒幼年少年時的缺失,麼兒給了小皇帝心靈的歸處,黑夜裡的光。

  還有很多沒寫好的地方,是因為後期發現有些東西駕馭不了,就只能儘量寫能駕馭的東西。

  但也終於敢說這是自己寫得滿意的一本書了。


  我日更三千,是真的很慢,但是沒辦法,總是要斟字酌句,想要寫好小皇帝和麼兒相處的每一個細節。如果哪天寫得不夠好,自己都會煎熬難受,所以以至於寫這本書的過程中並不愉快,很多時候其實都是抑鬱低落的,反覆懷疑自己是不是寫得不夠好。

  感謝大家的包容,感謝你們喜歡麼兒和小皇帝。

  下本《奸惡之徒》再見了,下本會嘗試寫不一樣的,更深刻的愛情吧。=3=

  最後希望大家看完之後,能動一動手,順便給我打了個完結評分。如果感興趣的話,還可以關注我的微博故箏頭上綠,等忙過這兩天,會在微博弄一個抽獎,抽寇依的香水和任選的口紅,只要是能買得到的。

  ☆、123、番外

  番外小皇帝與小麼兒

  這是惠帝自親征攻打木木翰後,唯一做的一件任性的事。

  他領著尚且年幼的唯一的兒子,只帶了三兩個宮人與侍衛,便往文帝先前去過的岷澤縣去了。

  小太子年幼體弱,一路走走停停,磕磕絆絆地才到了岷澤縣。

  他們怕被京中的人尋回去,惠帝便做主打扮成走親戚的農戶,尋了一處院子借宿,給了人家一些錢。

  這戶人家姓楊。

  當然,據說這一塊兒的人家大都姓楊,從前是一個村子裡遷到這兒來的。

  他們入住的這戶楊家,只有一個老婦人和一個年幼的孫子在。

  老婦人說是兒子在縣裡當學徒,少有返家的時候。

  等到了用飯的時候,老婦人磕磕絆絆做了一頓飯出來,只是這老婦人眼睛不大好,做出來的飯食里還混著土。

  惠帝實在食不下咽,想了想,便叫侍衛拿了錢,去敲隔壁那戶,問他們另買飯菜。

  侍衛們個個人高馬大,往那門外一站,人家連門也不敢開。

  侍衛無法,只得返身回來。

  年幼的太子從凳子上跳了下來,低聲道:「本宮陪你們去。」

  侍衛們心中陡然反應過來,是啊,若是帶了一個孩子在身邊,人家自然便會消去戒心。

  他們在門外又敲了敲門,才見有個年輕婦人來開了門。

  侍衛們同小太子一併進了門,掏出了銀錢與那婦人,同她商討拿錢換菜的事。

  小太子卻瞧見了院子裡頭,挨著草叢的位置上,放了一隻竹凳,凳子上坐了個女童,比他要大一些,可就算是這樣,她坐在上頭,雙腳也挨不著地,只能懸著。

  小太子不由走上了前去。

  等走近了,他也才看清了她的模樣。

  她穿著褐色的衣裳,衣裳是丑的,可她的模樣是漂亮的。

  長長的微卷的睫毛,挺翹的鼻子,粉粉的像是筆點上去的唇。她的臉頰有些瘦,連帶下巴也是尖尖的。

  可她的眼眸美極了。

  像小太子收在枕頭底下每日都要把玩的寶石。

  她乖乖地坐在凳子上,一聲不吭,雙手也乖乖地團成小拳頭,擱在腿上。

  跟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似的。

  小太子幾乎從未見過這般年紀的女孩兒,他心想,若是這樣的女孩兒養在他的身邊,一定會養得臉頰圓圓的,鼓鼓的,像個小包子。

  可這時候,還不等小太子同她搭話呢,侍衛便上前來請他回去了。

  小太子便只好先轉身離開了。

  之後吃了什麼飯食,他都不大記得了。

  後頭惠帝帶著太子在岷澤縣住了五六日。

  五六日裡,小太子總要去敲一敲隔壁的門,有時敲得開,有時敲不開。敲不開的時候,小太子便艱難地爬上那堵矮矮的圍牆,就趴在圍牆上往下瞧。

  女童過了好久方才注意到他。

  她盯著他瞧得出神,瞧得小太子面頰都微微紅了。可這時候飛快地掠過了一隻鳥兒,她便也挪開了目光。

  小太子納悶地心想,不知道她瞧的是他,還是鳥兒。

  等五六日過去。

  京里便來了人,要接惠帝與太子回去。

  惠帝沒有說什麼,便當即上了馬車。

  小太子卻惦念著院子裡的女孩兒。


  她每日都那樣枯坐著,沒有父母同她說話,沒有玩伴,有一回,他還見著她偷偷蹲下去啃草了。

  他嚇得給她扔了個饅頭,可她卻是不敢撿,只呆呆瞧著他。

  小太子越想越覺得難受得厲害,便當即抓了個侍衛,返身衝進了楊家,指著小女童,道:「把他抱走。」

  侍衛不明所以,把人抱了起來。

  小太子就這麼指揮他把人抱上了車。

  「給他們留一筆銀子,快走快走。」小太子說道。

  這一路歸京,顛簸得厲害。

  可她也仍舊不哭不笑。

  小太子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兩年前還曾狠狠哭過一回呢。

  等到了皇宮中,小太子便命人將她安置在了自己的居所。

  宮人們搬了椅子來讓她坐,她一坐上去,兩腿晃呀晃,還是挨不著地。

  小太子不自覺地蹲了下去,托住了她小小的腳掌,對上她的目光,他低聲道:「叫哥哥。」

  ……

  楊麼兒在床榻上翻了個身,懵懵懂懂地叫了聲:「哥哥。」

  蕭弋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腦中畫面仍在,他低頭細細一回想,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若他真遇見年幼時的麼兒,興許真會直接將人搶走就跑。

  蕭弋笑著笑著,便忍不住伸手將楊麼兒抱在懷中,將人吻醒了過來,低聲道:「叫哥哥。」

  這一聲便與夢中重疊了。

  楊麼兒渾然不知,乖乖又叫了一聲:「哥哥。」

  蕭弋吻住她,與她在床榻上又胡鬧了一通方才起身。

  待到起身洗漱後,趙公公與他道:「皇上,……那位,帶過來了。」

  「不過齷蹉手段罷了,便不必讓娘娘知曉了。」

  「是。」

  十月的時候,京里又來了一家富戶到岷澤縣,更是直接找上了楊家,同楊家人說,楊家女兒如今哪裡是在給人作妾,而是在做皇后呢,從今後,他們便是皇親國戚了。

  楊家人惶惶不安哪裡敢認。

  那人便說要領楊家人上京來拜見皇后,來瞧女兒。

  楊氏夫妻不敢應,是後頭見這人與李家人原是認得的,這才信了。

  可他們腦中,哪有這般概念?

  只覺得皇上、皇后,是一聽便叫人覺得惶恐的詞,於是百般推脫不敢應。最後還是楊家小子收拾包袱,跟隨一併進京了。

  這邊進京,消息立刻就傳到了蕭弋的耳中。

  那去岷澤縣的人,不過是想借楊家作個把柄罷了,蕭弋當即命人攔截下來,如今,便直接將楊家小子,帶到了宮中。

  蕭弋換了衣裳,來到了殿中。

  殿中,那人已經在等候了,蕭弋一眼看去,便只瞧得見一個微微發抖的身影,和死死埋著頭露出的後腦。

  蕭弋落座,淡淡道:「起身吧。」

  那人站起身來,倒也生得五官端正、濃眉大眼,只是眉眼間滿滿都是惶色。

  楊家小子哪裡還會不信,姐姐真做了皇后呢?

  這一路行來,可不是作假。

  他光是抬頭瞧一瞧這巍峨宮殿,都覺得呼吸不過來。

  「朕是你的姐夫。」蕭弋道。

  楊家小子忙又跪了地,道:「不敢不敢。」

  蕭弋瞧他這般,著實有些瞧不上。

  這一家人,與麼兒實在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但念及到麼兒,蕭弋還是淡淡道:「你們都知曉了?」

  「知曉了,都知曉了,父老鄉親都,都知曉了。」

  「那你們可要進京來,置宅子,做皇親國戚。」

  楊家小子突然就緊張極了。

  他咽了咽口水,小聲道:「想過……但是不能想。」

  蕭弋沒出聲,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楊家小子低聲道:「先前,娘,娘同我說過,說我讀書的錢,吃肉的錢,乃至置宅子,娶媳婦的錢,都是拿姐姐去換的。」


  能說出這句話來,倒是讓蕭弋多看了一眼。

  總歸不是白眼狼。

  他道:「倒也無妨,你姐姐並未吃苦。」

  楊家小子低聲道:「這些年,我們、我們已經受了不少恩惠,有了宅子,有了花不完的錢,旁人見了不敢拿我們當過去的農戶瞧了。爹娘年紀大了,不好再隨意挪動,那個地方也是待慣了的,進了京,興許、興許還要給姐姐鬧笑話的……」

  他說著,咽了咽口水,道:「還有一樣也是不成的,我娶親了。我和爹娘,能想著哪怕進了京,也,也不會就此貪婪,索求無度。但是不一樣的,將來還有我的媳婦、我的兒子女兒,我的岳丈岳母,一同生活……不是人人都能惦念姐姐換來的東西。沒進京,總是不一樣的,進了京,到處都是富貴榮華……我也怕,怕將來哪一天,被迷了眼,反倒不想好好過日子了……」

  蕭弋道:「入京不如倚靠現有的東西,在岷澤縣做安安穩穩的地頭蛇。你是個聰明人,你說得不錯。若你今日貪得無厭,索求無度,朕便會瞧不起你們,更憎惡你們,怎麼會是麼兒的家人。」

  「李家人會一直留在岷澤縣,你們有事,大可同他說。」

  蕭弋說到這裡,頓了下,淡淡道:「你要見一見你姐姐嗎?」

  楊家小子搖了搖頭:「不了,怕見。見了她會難受。我也怕,怕見了,反倒……反倒生出別的心思……」

  「那你父母呢?」

  他叩了個頭,道:「請皇上或皇上身邊的人寫一封信,讓我帶回去念給他們聽吧。」

  不見正好,正合了蕭弋的心意。

  依他瞧,除了楊氏,楊家另外二人與麼兒實則也談不上多大的感情。還是不見的好。

  蕭弋這才笑了下,道:「何必旁人來寫?讓麼兒寫便是了。她如今已經會讀書寫字了。」語氣間竟有一絲自豪味道。

  楊家小子呆呆道:「那、那便好。」

  楊家小子瑟縮得實在太厲害了,等說完了話,蕭弋便讓趙公公帶他下去了。

  而蕭弋則起身返了養心殿。

  待進門時,便見楊麼兒與春紗坐在一處,磕磕絆絆地學著繡香囊。

  蕭弋心下一軟,大步上前去。

  宮人們識趣地退下了。

  低聲湊在她的耳邊道:「麼兒再叫一聲哥哥來聽,一會兒朕教麼兒寫信。」

  楊麼兒微微仰頭,手裡還舉著繡棚:「哥哥。」

  瞧吧,要什么弟弟。

  要哥哥就夠了。

  蕭弋滿足地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撓頭,我著實不太擅長寫帶娃,所以不會寫小太子和小公主。倒是這個番外是我自己很想很想寫的。不知道大家愛不愛看,想了想還是放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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