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挖坑

2024-08-25 05:13:33 作者: 川上羽
  妖獸之禍,在青城一帶由來已久。

  舒鳧對「窮奇」這東西不大了解,只知道當年除妖一戰極其慘烈,童瑤隕落,童氏衰微,原主也因此吃了不少苦頭。

  姜若水的處境,大約有一半是拜窮奇所賜,另一半是因為姜家傻缺。

  至於其他的,她就完全兩眼一抹黑了。

  就這樣,舒鳧懷揣著一肚子疑問,一邊隨著江柳二人走過街頭,一邊在市井喧囂中聽他們講完了來龍去脈。

  ……

  窮奇第一次作亂,大約是七八年前的事情。

  當時,以青城一帶為中心,齊、姜、童三大地方修仙世家呈鼎立之勢,各自據守一方,井水不犯河水。三大世家間關係和睦,從無越界之舉,也從未因爭奪資源或勢力範圍而發生衝突,一時傳為佳話。

  就在這樣歌舞昇平、一團和氣的氛圍中,妖獸「窮奇」——一頭背生雙翼的猛虎突然出現,從童家領地擄走了一名百姓。

  童家急公好義,聽說有妖獸作亂,當即派出弟子尋找巢穴,卻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音。

  直到數日以後,才有弟子在郊外發現了一地血跡,以及一塊破碎的童氏腰牌。

  童氏族長震怒,發誓要報此血仇——然而並沒有什麼用。

  因為,他們根本找不到窮奇。

  要知道,這妖獸看著高調,其實十分神出鬼沒,每隔一段時間就來城裡叼人,叼了就走,走著走著就斷了蹤跡,半點氣息也沒留下,好像憑空蒸發一般。

  童家一連幾次撲了個空,連妖獸的影子都沒看見,不僅顏面掃地,還不得不日夜面對遇難者家屬的哭喊責難。

  據說窮奇「狀如虎,好食人」,被它擄走的人音訊全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顯然是祭了妖獸的五臟廟,連一點骨灰都沒有留下。

  攤上這樣的事情,又有誰能保持冷靜呢?

  更可怕的是,這窮奇越吃越上癮,越吃越來勁兒,起初一次只擄走一人,之後索性一戶一戶往窩裡端,把方圓百里都當成了自己的儲備糧。

  隨著時間推移,它的妖力、體格逐漸增長,一開始只比普通的老虎略大一些,到後來足有一頭大象那麼高,而且銅皮鐵骨,尋常修士根本不能傷它分毫。

  終於有一天,已經成長為龐然巨物的窮奇闖入童家,口吐烈焰,連燒帶殺,把好好一片樂土攪得天翻地覆。不過頃刻之間,亭台樓閣付之一炬,火光和血色映紅了半邊天空,景象宛如人間煉獄。

  值此危難關頭,偏偏齊氏族長正遇上罕見的大天劫,一干弟子被劫雷波及,劈了個七葷八素,自顧不暇;姜氏聲稱「族長閉關,無人做主」,說什麼都不肯出手相助。

  童家孤立無援,只能舉全族之力拼死一戰,最終落得個兩敗俱傷、人丁凋敝的下場。

  童瑤心系族人安危,獨自馳援,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

  「自那以後,童家也不知遭了什麼殃,陸陸續續遇上不少災禍,就這樣一蹶不振,漸漸地沒了聲息。」

  柳如漪輕嘆一聲,原本明亮的神采有些黯淡,「童氏一門性情剛烈,寧折不彎,童瑤更是其中翹楚。若有可能,我倒想與她交個朋友。」

  ——性情剛烈,寧折不彎。

  舒鳧把這八個字含在舌尖上品了一圈,又想起孤光霸道的劍勢,心中對這位從未謀面的「母親」生出了一點敬意。

  只可惜她雖然繼承了孤光,卻無法運用自如,總歸還是差了那麼一層意思。

  「但是,窮奇已經死了不是嗎?」

  兩人的講述告一段落後,舒鳧立刻提出心中疑問,「你們說要擒捉窮奇,這又是怎麼回事?」

  「不錯。當年為禍一方的窮奇,的確已死在童瑤劍下。」

  柳如漪微微頷首,「不過,就在最近數月間,青城一帶再次出現了『妖獸擄人』的傳聞。聽人描述,那妖獸的外形與窮奇一模一樣,只是體型較小,似乎尚未長成。」

  舒鳧聽得皺眉:「姜、齊二家呢?童家不成了,他們也不管嗎?」

  「齊氏族長一脈都是劍痴,不問世事,整日裡除了修煉冥想,就是與高手論劍。至於旁支……」

  柳如漪語帶譏誚,形狀姣好的唇角一彎,無端顯出幾分冷艷來,「旁支是什麼模樣,你也都看見了。」


  「……」

  回想起齊新蕾的「風姿」,舒鳧又想翻白眼又想笑,一時竟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

  「也就是說,齊家上層都是鐵憨憨,不管事兒。底下一群烏合之眾搞事情,也沒人管。」

  她將齊家的情況消化了一下,言簡意賅地總結道,「上樑棒槌下樑歪,遲早要完。」

  「差不多吧。」

  柳如漪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仿佛想起什麼似的,又在後頭輕飄飄地綴了一句,「姜家麼,不提也罷。」

  舒鳧眨了眨眼睛,覺得她說這句「不提也罷」的時候,神氣像是在說「我不是針對誰,我是說你們全家都是垃圾」。

  江雪聲還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慢聲細語地解釋道:「姜氏重利。除非有人重金相求,否則他們也是不管事的。」

  舒鳧:「……」

  這到底是修仙世家,還是收保護費的地頭蛇?

  「正因為姜、齊二家指望不上,我們才會走這一趟。」

  江雪聲頓了頓,接著溫聲說道,「當年童氏一戰極為慘烈,我們有所耳聞,多年來一直記在心上。前些時日,我們在雲遊途中聽見傳聞,便一同過來看看,也好為地方除去一害。」

  柳如漪語氣輕鬆:「聽傳聞所說,這『窮奇』多半是個幼崽,沒什麼好怕的。只要找到它的巢穴,憑我們二人之力,應當不難對付。」

  「……」

  舒鳧安安靜靜地聽著,面色不改,心底里暗搓搓地算了筆帳。

  如果擒獲窮奇,既能行俠仗義、為民除害,又能為原主報一箭之仇,還能獲得加入四大宗門的推薦信,可謂一石三鳥。

  有熟練工帶隊,作為新手任務來說,難度也不算很高。

  舒鳧心下一盤算,覺得自己間接領了童瑤不少恩情,於情於理,合該跟他們走這一趟。

  柳如漪對此十分歡迎,江雪聲也沒有異議,事情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最近一次有人目睹窮奇,是在城南的『藏木林』附近。據說,當年窮奇無故消失,也都是發生在藏木林一帶,林中或許另有玄機。」

  江雪聲細細叮囑,周詳得幾乎有些瑣碎,「入夜以後,我們便往林中一探究竟。舒道友,藏木林有瘴氣瀰漫,這幾丸清心丹你先拿著,以備不時之需。」

  舒鳧也不推辭,接過藥瓶說了聲謝。

  江雪聲又道:「窮奇秉性兇悍,你根基不深,最好多準備幾樣護身的法器。青城有幾家鋪子,品質、做工都很不錯,款式也新穎,我瞧著像是女修會喜歡的。如漪,你且帶她去看看。」

  「知道了,就你會討姑娘歡心。」

  柳如漪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扯住舒鳧一片衣袖就拉著她走,「你這小姑娘什麼都好,就是打扮太素淨,看著清湯寡水的。走,我給你好好拾掇拾掇。」

  「這怎麼好意思……」

  舒鳧一句客氣話剛出口,人已經被拉出半條街,也只好由著她去了。

  ……

  江雪聲所說的店鋪,位於青城最為熱鬧繁華的城西一帶,有幾分像是現代的購物街。

  舒鳧生怕芳菲擔心,便首先折回客棧一趟,向她說明事由,再三囑咐她留在客棧中安心等候,千萬不可跟來。畢竟誰也不知道,原著中的悲劇會不會應在別處。

  只要自己通過這次考驗,到時候將芳菲一起帶上,哪怕芳菲不能入門修行,至少也能保證她衣食無憂。

  然後,她便隨著柳如漪來到了這裡。

  柳如漪顯然已在城中逛過一圈,熟門熟路地領著她進了鋪子,瀟灑地一揮衣袖:「隨便看,就當我送你的見面禮。」

  舒鳧連忙擺手:「我還有些積蓄,不必……」

  話音未落,忽然有道尖利的女聲響起,鋼刀似的從她耳膜上刮過:「喲,這不是玄玉宮的高徒嗎?你們泱泱大派,也來我們這種小地方買東西?」

  「……」

  舒鳧一手揉著耳朵,老大不情願地扭頭望去。

  也不知該說是「冤家路窄」還是「不出所料」,一襲紅衣如火的齊新蕾站在她面前,尖下巴高高揚起,雙眼流轉睥睨,仿佛要端出一副俯瞰眾生的派頭來。

  只不過她有些用力過猛,單瞧這架勢,不像睥睨天下,倒像是要用下巴尖兒扎死人。


  這姑娘心理素質真好,舒鳧想。

  要是換了她,剛在茶樓中被柳如漪戲弄過一回,這會兒肯定沒法把下巴抬這麼高。

  看齊小姐的模樣,多半是在哪裡找回了優越感,所以自動清空半個時辰前的屈辱記憶,重新變得高高在上起來。

  果然,她下一句話便是:「軒哥哥聽說我不快活,就帶我來鋪子裡挑幾樣法器。他讓我不必在乎銀錢,揀最貴的買。」

  說完還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就差把「我有哥哥,你有嗎」這句話寫在臉上了。

  哦,敢情是找男主訴過苦了。

  舒鳧一邊感嘆「這男主還挺中央空調,對每個妹妹都這麼好」,一邊笑眯眯地沖她點頭:「知道了,你逛你的便是。大家萍水相逢,不用這麼客氣,買個東西還一一向我匯報。」

  齊新蕾一口氣噎在喉頭:「你……」

  舒鳧也不等她發作,一手拉著柳如漪的袖口,自顧自低頭去看貨架:「柳道友,你看這是什麼?」

  「火紋玉的鐲子。品相一般,不值什麼錢。」

  柳如漪如數家珍,蔥白指尖從各色貨品上一一點過,「要買鐲子的話,你不如瞧瞧這個。上好的崑崙玉,碧沉沉的,像是截了一段溪水纏到手腕上。這玉鐲還有清心靜氣的功效,你摸一摸,是不是涼冰冰的?」

  舒鳧被她說得有些心動,剛要抬手觸碰,卻見一隻手從旁伸出,不由分說地撈走了那隻玉鐲。

  「老闆,這個我要了。」

  齊新蕾嗓音脆亮,末了還得意地瞥她們一眼,「你儘管開價,我付得起。你在青城做生意,總不會不認得我吧?」

  得,這是鐵了心不讓她們買東西了。

  根據舒鳧的閱讀經驗,惡毒女配一般都有個「送人頭」屬性,百分百會來主角面前跳,跳完就被拍扁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看來在這個世界,這條規律也在照常運轉。

  唉,這又是何苦呢。

  舒鳧倒也沒怎麼生氣,她們和齊新蕾相看兩厭,變著法兒噁心對方都很正常。她們狠狠噁心了齊新蕾一把,禮尚往來,齊新蕾自然也能噁心她們。

  這種事沒什麼道理可講,就看誰魔高一丈。只要你的招數比對方更噁心,讓對方更難受,那就算是贏了。

  要論這一點,舒鳧一向很有自信。

  她飛快地和柳如漪咬了會兒耳朵,然後互相一點頭,轉身去了隔壁另一家稍小的店鋪。

  柳如漪放眼環視一圈,伸手從貨架上拿起一副耳環,盈盈笑道:「舒姑娘你看,這珍珠耳環……」

  「我要了!」

  驕橫的女聲從旁響起,果然是齊新蕾不依不饒,在送人頭屬性的驅使之下,又追著她們來了這家店鋪。

  柳如漪揚眉一笑:「好罷,給你便是。舒姑娘戴什麼都好看,我們盡可以隨便挑。」

  說著她又點了一枚玉簪:「你看,這簪子……」

  「我要了!」

  「這黃金鳳凰步搖……」

  「我要了!」

  「這鑲嵌七色寶石的瓔珞……」

  「我要了!」

  ……

  一番「禮尚往來」之後,齊新蕾財大氣粗,喊得又快又乾脆,幾乎承包了小半個貨架的首飾。

  胖老闆笑得見牙不見眼,親自將首飾一樣一樣包好,又不停地沖她鞠躬道謝,像個圓滾滾的皮球。

  成堆的黃金珠寶放在一處,流光溢彩,幾乎能把人的眼睛晃花。齊小姐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面色紅潤許多,下巴也抬得越發高了。

  老闆看出她們之間暗潮洶湧,忙不迭地奉承道:「這樣的好東西,戴在齊小姐身上才能顯出光彩,相貌平庸、氣質粗俗的小人物可配不上。」

  「可不是麼。像我們這種粗人,戴些什麼石頭、骨頭也就夠了。」

  柳如漪莞爾一笑,沖他們微微道個萬福,然後頭也不回地向門口走去,「走吧,換個適合我們的地方。」

  齊新蕾一怔:「你們不買了?」

  柳如漪淺笑不答,身形一閃間,人已經到了門外。

  就在此時,舒鳧一派天真地開口問道:「柳道友,你剛才給我看那珍珠耳環,是很稀罕的物件嗎?」

  「自然是稀罕的。」

  柳如漪眉眼舒展,笑意更深,「東海有種比目魚,眼白沒有一絲雜質。死後翻了白眼兒,眼珠子堅硬如玉石,就被人拿來做了首飾。到了大半夜,這眼珠還會盯著你瞧呢。」

  之後也不等舒鳧再問,她便一口氣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那枚黃金鳳凰步搖,其實是鍍金的,鍍的也不是真金,而是一種『黃金草』榨成的汁液,能夠以假亂真。只是佩戴久了,身上各處都會出現黃斑,幾年也消不下去。」

  「那副鑲嵌寶石的瓔珞,寶石都是最次等的,只是用一種名叫『瓊枝玉兔』的妖獸血液反覆浸泡,看上去通體晶瑩,光彩奪目。但上頭留有玉兔血液的味道,在城鎮裡還好,若是到野外被玉兔族群發現,多半會被蜂擁而來的兔群咬死。」

  「那副手鐲……」

  「那枚玉簪……」

  ……

  最後她幽幽一嘆:「這都是些新奇玩意兒,好玩得很,只可惜對人體無益。我就是想讓你看看,也沒想讓你買。」

  舒鳧:「……」

  她知道刺激,但沒想到這麼刺激!修仙界的兔子也太猛了!這是傳說中的鋼牙小白兔啊!

  齊新蕾:「……」

  她什麼都不知道。

  而且她全都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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