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好戲

2024-08-25 05:13:35 作者: 川上羽
  「在下有眼無珠,敢問您究竟是……何方大佬?」

  在舒鳧眼中,江雪聲的五官並無改變,仍舊是一張寡淡臉孔,一副泯然眾人的平凡模樣。

  很顯然,這副皮相併不是他的真容。

  舒鳧再遲鈍也能想到,柳如漪聲稱「連猴妖都想給他生猴子」的師父,不可能長著這麼一張普普通通的路人臉。

  然而,即使頂著一張路人臉,江雪聲低垂眉睫的瞬間,舒鳧仍然有種在寺廟裡仰視佛像的錯覺。

  「我不過是滄海一粟,蜉蝣芥子一樣的人物。道友這樣說,卻是折煞我了。」

  對於舒鳧的疑問,他眼尾含笑,嗓音清透如浮冰相擊,「可是嚇著你了?如漪從小與我相識,拜師之前都叫我『先生』,之後一則改不過來,二則沒大沒小慣了,從未把我當作長輩。」

  他掩唇輕咳一聲:「在外人眼中,我們並不大像是尋常師徒。」

  舒鳧乾笑道:「那還真是一點都不像呢。」

  「不像才對。」

  柳如漪輕快接口道,「我在玄玉宮的時候,先生於我亦師亦友,哪兒用得上這些繁文縟節?後來我離開玄玉宮,隨先生入了旁的宗門,總得有個輩分,方便旁人相稱,這才象徵性地行了個拜師禮。」

  江雪聲:「若非有要事相求,他也不會這樣喊我。無事時我是江先生,有事時我是師尊,倒也分得清楚明白。」

  舒鳧:「……」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就是一對以互相埋汰為樂的塑料師徒,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他們的感情不可謂不好,卻與她想像中的「師門」差了十萬八千里。師父沒有師父的架子,徒弟沒有徒弟的規矩,不像師徒,更像是相交多年的損友。

  如此特色鮮明的一對師徒,在修仙界中必然有名。他們絕口不提兩人的關係,不僅是因為不在意,也是為了避免泄露行蹤吧。

  江雪聲這位「師尊」的教育風格,從中可見一斑。

  想到這裡,舒鳧不由地記起了另一件事:「柳道友,你方才說的『小師妹』是指?我記得,我似乎是想拜入玄玉宮。」

  柳如漪眼珠一轉,略顯尷尬地別開視線:「啊,這是我一時情急。先生他吧,我知道他有這意思,但他可能還沒有準備好……」

  「如漪莽撞,道友勿怪。」

  江雪聲開口接過話頭,簡單明了地一錘定音,「待此間事了,我再仔細與你分說。」

  雖然態度稍顯強硬,但他語氣篤定,神情誠懇,並不讓人覺得敷衍,反倒透出一分沉甸甸的鄭重來。

  聽話聽音,看人看心。舒鳧不是天真懵懂的小女孩,一聽就知道,江雪聲多半有收她為徒之意,只是眼下時機不對,所以也沒有急於開口。

  業界大佬看得上她,要問她開不開心,那自然是開心的。

  她只是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值得這種級別的大佬看上?

  難道是因為她清純不做作,把古琴當作流星錘,和外面那些妖艷賤貨好不一樣?

  舒鳧不得其解,索性就不再深思,轉而拋出一道新買的捆仙索,將齊新蕾和齊雨薇綁在一處,結結實實地捆成了一個雙黃粽子。

  「接下來的時間,就讓她們彼此折磨吧。」

  舒鳧對自己的處理方式十分滿意,不禁得意地插了會兒腰,「白公子,田姑娘,你們還醒著嗎?勞煩你們帶上這兩人,還有那些昏迷的百姓和世家子弟,一同沿原路離開吧。白公子,你回家以後,一定要將事情告訴你家大人,他們自會向齊家討個說法。」

  方才琴音激盪之際,舒鳧有玉釵護體,白恬有父母準備的高檔法器,田馨只是一縷幽魂,並未受到太大衝擊。琴音過境後,除了江柳二人之外,也就只剩他們幾個還沒趴下了。

  田馨正心疼地抱住胖胖的大黃,顧不上答話,聞言只是點頭。

  「好,我一定做到。」

  白恬早已不復一開始志得意滿的模樣,意氣消沉,像只求偶失敗的雄孔雀,訥訥點頭道:「舒姑娘俠肝義膽,智勇雙全,我們合該聽從你的安排。難怪柳公子喜歡你……」

  舒鳧:「???」

  她好像只是衝出去打了一場架,中了一趟毒,最後還差點被人一劍刺穿頭蓋骨。

  就這樣也能刷信賴值,果然是她舞琴太帥了嗎?


  「既已安置妥當,便動身吧。」

  江雪聲微微頷首,對舒鳧的處置沒有異議,「田姑娘,這鴻……『大黃』已經失去記憶,不如暫且留在我身邊,讓他好生休養。放心,我自有辦法,少則三月、多則一年,定能讓他恢復如初。只不過,他終究身負殺業,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只怕要在清苦之地多留一段時日。」

  這話的意思,也就是「精神病貓犯罪,還是得判個有期徒刑」。

  「……」

  田馨仰頭打量他半天,心裡明白這人一抬手就能讓她魂飛魄散,沒必要這樣客客氣氣地與她商量。

  因為這句不必要的客氣話,她決定在江雪聲的人品上賭一把,重重點頭道:「好,那就有勞仙長了。」

  然後她略一停頓,頗有些百感交集的目光落到舒鳧身上,壓低嗓音補充道:「我要帶小少爺離開,接下來的事,大概是沒法親眼瞧見了。仙長,這妹子的劍我認得,我知道她是童……」

  話音逐漸轉低,湮沒在田馨身上明明滅滅的微光里。

  她的身影飄忽不定,表情卻嚴肅認真,就像個努力與大人說道理的小姑娘。

  「總之,你一定要照顧好她和大黃啊。」

  ……

  ——我知道,她是童瑤的傳人。

  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在田馨生前,與大黃一起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的時候,曾經見過童瑤一面。只一面,她就記住了那位輕裘長劍、颯爽英姿的「女俠」,記住了童瑤與姜若水七分相似的眉眼,也記住了她的劍。

  好漂亮的一個人,好漂亮的一把劍。

  她曾經想過:如果有機會,我也要修行,成為像童女俠一樣厲害的修士,帶著大黃行走江湖,行俠仗義。

  但她沒有機會了。

  田馨死了,在凌霄城的修士手中,她死得如同螻蟻般不值一提。而大黃因為她的死,與童瑤同歸於盡,只留下「妖獸作亂」的罵名遺臭萬年。

  故人長已矣,舊夢不可追。

  她的一生太倉促、太短暫,就連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也來不及告訴他人知曉。

  所以,至少——

  她希望那把漂亮的劍,可以和童瑤的傳人一起活下去。

  「自當如此,姑娘放心。」

  江雪聲點點頭,一揚廣袖收了橘貓,又抬手在半空中虛劃幾道,向舒鳧眉心輕輕一點,低聲念了句意義不明的口訣。

  「這是隱身符。」

  柳如漪解釋道,「這道符咒能斂去生人氣息,複雜得很,先生畫起來卻很輕鬆。待會兒我們帶你進入齊家,請你看一齣好戲,也算是補償你這一遭吃的苦頭。」

  舒鳧:「好戲?」

  柳如漪:「對,好戲。」

  ……

  ……

  深夜,齊家別莊。

  這座府邸是齊三爺的私產,與齊家一貫簡樸大氣的風格不同,裝潢陳設極盡奢靡,一應都是些名貴器物,珍奇花草,處處都漂浮著紙醉金迷的氣息。與之相比,齊新蕾的鋪張浪費不過是九牛一毛。

  雖然夜色已深,府中卻一派燈火通明,流光溢彩,無數碧瑩瑩的明珠照徹長夜,似乎是有貴客到來。

  「凌二公子、崆峒長老,快請上座!」

  「您二位駕臨我們這種窮鄉僻壤,實乃蓬蓽生輝啊。我齊三何德何能,讓二公子親自跑一趟……」

  旁人口中威風八面、一手遮天的「齊三爺」,乍一看也沒有三頭六臂,就是個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一把美髯垂至胸口,很有幾分氣派與風度。

  但此時此刻,他卻像個大戶人家的管家一樣,一路上點頭哈腰,畢恭畢敬,彩虹屁不要錢似的往外蹦,將兩位身穿金色衣袍的修士請入廳堂。

  至於那兩位修士,容貌也令人過眼難忘。

  「崆峒長老」是個面色黝黑的高瘦老人,臉上溝壑縱橫,兩道法令紋把嘴角壓得很低,整個人活像一把風乾的紫薯皮。

  他在凌霄城中資歷深厚,擅長陣法一道,一向驕矜自詡,看也沒看齊三爺一眼,大搖大擺地從他面前走了過去。

  那位「凌二公子」卻是生得文弱秀氣,玉面朱唇,清瘦的一小隻,錦衣玉帶也撐不起他的氣勢。他唇角上挑,眉眼彎彎,不笑時也帶三分笑意,說不出的溫柔可親,倜儻風流。

  「哪裡。路上耽擱了些許時辰,深夜到訪,卻是奚月叨擾了。」

  「父親與大哥諸事繁忙,我不過是替他們走這一趟,還要請齊三爺多體諒,切莫責怪我年少無知。」

  ……

  而在不遠處,憑藉隱身符潛入齊家、正在專心看戲的舒鳧聳然一驚。

  她不記得「凌霄城」這個門派,卻還記得「凌奚月」這個名字。

  他他他,他不就是那個陰鷙偏激,痴戀成狂,巧取豪奪,不擇手段,在女主身上把搶親、囚禁、下藥、威脅、強x未遂都演了一遍的病嬌男配嘛!

  艹!我他媽的好害怕啊!

  舒鳧一點都不怵傻逼,卻有點怵這種(可能會纏上自己的)變態蛇精病,當下蹬蹬蹬連退三步,面色凝重,如臨大敵。

  柳如漪:「舒姑娘,你怎麼了?」

  舒鳧:「我……突然有種預感,那位凌二公子,未來將會瘋狂地愛上我。這真是太可怕了。」

  柳如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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