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體驗過網遊地下城——或者說「副本」的玩家,大多都對其中挖空心思的離奇機制深有體會。
這裡有個機關,那頭有道暗門,這個密室需要潛水進入……諸如此類,都是最基礎的小兒科操作。
副本boss不掉血?小怪無限循環?敵人一放大招就秒殺?
多半是你操作不正確。
有時候需要同時殺死幾個敵人,有時候需要特定屬性的職業出招,有時候需要在附近尋找道具,還有些時候,需要獻祭隊友,或者用友方npc作為肉盾……
舒鳧算不上資深副本玩家,但不管怎麼說,這位骷髏兄的三隻眼睛也太醒目了吧???
如此明目張胆,簡直就好像在說「我有問題,快來戳爆我」一樣啊!
當然,舒鳧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其他機制,比如需要在白骨林中尋找同一個人的骨骼,一塊一塊拼湊出完整的軀體,最後發現這才是巨骷髏的本體……不過,這個陣法似乎沒有那麼複雜。
「既然知曉關竅所在,那就好辦了。」
舒鳧篤定笑道,一抬手孤光劍出鞘,利落地揮灑出數道劍氣,直奔骷髏明晃晃的三隻眼睛而去。
然而,舒鳧未曾注意到——就在她出劍那一刻,屍傀少女低頭抿唇,露出一抹詭異的、胸有成竹的微笑。
緊接著,舒鳧的劍氣便如同泥牛入海,剛一接觸到巨大骷髏,就好像憑空蒸發似的,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
舒鳧微微一怔,但隨即恢復鎮靜,心道原來這機關還有幾重布置,她方才只是猜中了其中一重。
看來這三顆眼珠,也不是憑蠻力就能破壞。
舒鳧內心只有一分驚訝,但面對屍傀少女,她立刻表現了十二分在臉上,配合一個浮誇的戰術後仰:
「怎、怎會如此?!」
「如何?沒想到吧。」
或許是屍體的頭腦比較單純,這少女騙術稀鬆平常,眼力也沒比白恬好太多,當場被舒鳧誇張的演技矇騙過去,得意道:
「憑你一介活人,絕不可能傷到這骸骨半分。要知道,這林中所有白骨,無論大小,都對『你們』懷抱著強烈的怨念。」
「活人?」
舒鳧敏銳地捕捉到重點,「也就是說,這些白骨都是來自心懷怨恨的死者,生人無法對他們造成傷害?」
屍傀少女剛要點頭,卻只見舒鳧眼放精光,摩拳擦掌地一步步向她逼近,頓時警惕地後退一步:
「是又如何?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那還用問嗎。」
舒鳧坦然道,「既然『生人』束手無策,我只能借用你這具屍體。將你的身體拆解成三節,當作武器使用,應該可以同時擊破三個眼球吧?我明白,遊戲裡都是這樣操作的。」
屍傀少女:「……」
——不是,你們正道修士,平時玩的都是什麼黑暗遊戲啊???
「別做夢了。」
她一躍退開數丈,冷笑著否定道,「我生前一樣是人族,就算以我為武器,你也傷不了這具骸骨。」
……「人族」?
生人難以傷及骷髏,莫非關鍵不在於「生」,而在於「人」?
如此說來,這林中的骨骼……
舒鳧再一次定睛細看,便發現周圍遍布的白骨之樹中,混入了一些不同於人骨的奇異零件。
頎長彎曲、造型優美的雙角,看上去像是羚羊一類;
小巧玲瓏的頭骨,似乎是野兔或豚鼠之類的小動物;
合抱粗的巨樹,可能是來自於大象的骨骼;
柔軟細長,好像藤蔓一般從枝頭垂落的白骨,無論怎麼看都像是一條蛇……
還有,最關鍵的巨大骷髏。
舒鳧起先只留意「他」俯瞰大地的頭顱,這會兒才發現,骷髏隱藏在白骨林之後的下半身,並不是深埋土中,而是一條盤踞在地面上的修長魚尾。
半人半魚。
很顯然,這是一具鮫人的屍骨。
……三隻眼的魚,她好像也在獵奇新聞中看見過,說是阿根廷撈上過一條。
「莫非,這林中的白骨是……」
「你看出來了?」
屍傀少女篤定舒鳧無法破解,大大方方地坦承道,「不錯,這林中一大部分白骨,都是被人族殺害的各類妖獸。據說,其中還有一些,就是你們九華宗天璣峰下的手。」
「因此,這些妖獸的殘魂對於人族修士,都懷有非同一般的怨念,又被陣法激發到極致,讓他們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與人族締結契約的靈獸,一樣無法出手。」
不僅是怨恨激發力量,也是因為「人族」虧欠因果,所以無法在陣中損毀妖獸的遺骸。
只可憐這些妖獸,生前為人所忌憚殺害——有些或許從未害人,死後還要被人利用,就連恨也恨得稀里糊塗,給魔修做了一道擋風的牆。
「姑娘,狡慧魔君這事兒,辦得還挺缺德啊。」
舒鳧將孤光劍提在手上拋了又接,提起唇角半帶譏諷地笑道:
「不過,也對。『德』這個字,從來就和你們魔修不沾邊。」
「——話說回來,我們這支隊伍並非全是人族,你沒有發現嗎?」
「當然。」
屍傀少女毫無詫異之色,細眉高挑,仿佛在嘲笑舒鳧的自作聰明,「這裡頭有個狐妖,那又如何?她尚未結嬰,無法分神,總不能一身三用。」
說完,少女長袖一揚,只見那具駭人的骸骨驟然分崩離析,腦門上嵌著一顆眼珠,兩手各抓著一顆,朝向三個不同的方向疾奔而去,轉瞬便隱沒在錯綜複雜的骨林之中。
舒鳧:「……」
如果是她剛穿越那會兒,這時候大概已經滿心臥槽,怒罵「這修仙界是個什麼鬼」了。
不過現在,她見識過血池肉林、群魔亂舞、陰兵過境,就這麼一具活蹦亂跳的骨頭架子,根本不足以令她產生動搖,看上去甚至還有幾分朋克。
不就是摘下自己的腦袋拋著玩,雙手抓著自己的眼球跑路嗎?
小意思啦!
與此同時,舒鳧也向蕭鐵衣傳音道:
【天妖王,久違。關於破陣之事,還請你助我一臂之力……】
屍傀仍在接二連三地從陣中湧出,他們必須儘快破陣,為傷員著手醫治,免得眾人染上屍毒。
與蕭鐵衣商量妥當之後,舒鳧不再理會那屍傀少女,縱身一躍,直奔其中一條胳膊消失的方向而去。
「你去又有何用?」
屍傀少女嘲弄道,「我說過,人族傷不了他。」
舒鳧頭也不回地高聲道:「妹妹,我不做人啦!」
少女:「?????」
——不是,你說不做就不做,問過你爹娘的意見嗎???
當然,舒鳧口中的「不做人」是指心理,她也沒指望唯心主義能讓骷髏兄認同。
早在動身追逐之前,她便悄悄將藏身於畫卷中的風瑾瑜放了出來,讓鳳凰公主找機會破壞留在原地的第三顆眼珠。
接下來,只需要她和蕭鐵衣分別捕捉到另外一顆——
「有了。」
不多時,舒鳧就在林中發現了一條……動作輕快敏捷,魚一般穿梭遊走的胳膊肘兒。
她正要上前,忽然只聽得耳後風聲疾響,無數密密麻麻的白骨枝條竟然化為利箭,鋪天蓋地地朝向她疾射而出!
舒鳧面不改色,立刻閃身躲避,迅敏靈活地輾轉騰挪,從密集箭雨的縫隙間穿梭前進,不斷縮短自己和臂骨之間的距離。倘若實在避無可避,便馭使自在簫的碎片還擊,每一片都能將一根指骨擊個粉碎。
有蛇骨悄無聲息地蜿蜒前進,纏繞住她的腳踝,企圖讓她失去平衡而墜落。
舒鳧不慌不忙,借勢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反手一劍向蛇骨削去。這蛇骨不像巨骷髏一樣堅韌,當場便乾乾淨淨地斷成兩截。
就在這時,舒鳧接到了來自蕭鐵衣的傳音:
【舒鳧,我追上他了。何時動手?】
【稍後便可,我也快追上——哎唷!】
就在舒鳧分神答覆的一瞬間,那蛇骨死而不僵,上半截身子居然又從地面上抬起,一口咬住了她的足尖!
舒鳧只覺足趾處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心中暗道不妙,腳趾受了傷,以後還怎麼尷尬到腳趾蜷縮?
幸好這蛇骨殺傷力不大,最多只蹭破一層油皮,回頭噴點雲南白藥就能自愈。
她剛想到這裡,忽然聽見江雪聲的嗓音從腦中傳來,語氣中帶著平穩的怒意:
【鳧兒,交換吧。】
【啊?等一下,不是說好了我先追上,再換先生動手……】
【不必了。】
江雪聲貌似漫不經心地應聲道,【我忽然覺得,就連一息也不該讓他們多活。】
話甫落,舒鳧只覺一股強大的拉力從身後傳來,仿佛要將她的魂魄拽出身體。她就好像憑空墜入深井一般,漆黑的井壁不斷延伸,眼前的景象逐漸遠去,化為井口一小方狹窄的天空景色——
「……噗咳!!咳咳咳!!!」
秘境之外,「江雪聲」——或者說,被硬拖入江雪聲體內的舒鳧一陣嗆咳,柳如漪忙不迭地上前給她順氣。
這是因為,江雪聲與她交換那會兒,還有一口茶水含在喉嚨里沒咽下去。
大哥,倒也不必如此心急!
只是腳趾擦破皮而已!
然而,在江雪聲眼中,狡慧魔君和他的手下,都必須為「舒鳧將有一刻鐘無法腳趾蜷縮」這件事付出代價。
事情很嚴重,大哥很生氣。
所以他剛一入內,就抬手喚出魄月琴,十指重重按在弦上:
「爾等殘魂,介於生死之間,有眼卻不能分辨形體,只認魂魄。既如此,不妨睜眼細看一二,如今的我可還是人族?」
「……」
骸骨沒有回答,也無法再做出任何回答。
因為,在江雪聲指尖觸碰到琴弦那一刻,他就已經連同眼珠一起,化為一捧隨風飄散、紛紛揚揚的骨灰,入土為安了。
與此同時,蕭鐵衣揮動長刀,眼疾手快,瞬間將另一枚碧綠的眼珠斬為碎片。
至於留在原處,登上骷髏頭頂的風瑾瑜——
片刻之前,她一度真心實意地犯了難。
腦門上的眼珠好對付,但她此時方才發現,就在這具骷髏的肋骨環繞之間,肚臍眼附近的位置,竟然還藏有第四顆眼珠!
這究竟是鮫人,還是舒鳧口中的「四眼田雞」???
如果她要潛心突破肋骨的防禦,勢必不能同時破壞腦門上的眼珠,這陣法便成了無解之局。
就在風瑾瑜為難之際,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聲響亮的佛號:
「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可有什麼需要貧僧幫忙?」
風瑾瑜還道是葉書生,正想回頭答一句「你幫不了我」,映入眼帘的卻是另一張截然不同的秀麗面孔,一襲清素簡樸的僧衣,以及一個鋥亮的光頭。
「阿彌陀佛。貧僧覺喬,俗家名姓顧小喬,本體乃是一隻水貂,也曾被人叫做dio。」
年輕的僧侶合掌行禮,姿態虔誠,神色間有種八風不動的安詳,「貧僧年少時愛慕虛榮,行差踏錯,曾與魔修為伍,幸得葉施主等一行人相救,後來便隨他前往千燈寺修行。」
「貧僧私心仰慕葉施主,但自從見過蕭施主之後,便真心誠意為他們的因緣所感動。最終,貧僧受無邊佛法感化,看破紅塵,決意剃度出家,遁入空門。」
「請問女施主,有什麼需要貧僧幫忙的嗎?」
風瑾瑜:「……有。多謝這位大師。」
——大師,您的貂生經歷有些複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