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不愧

2024-08-25 05:14:11 作者: 川上羽
  狡慧、凝露兩位魔君,作為魔修一方在此戰中派出的先鋒,實力不可謂不強悍,心思不可謂不奸猾。

  但誰又能想到,他們面對的正道如此奇葩,不僅有一隻矮腳貓會變成稀世劍客,還有一支演奏《國際歌》的民樂團?

  不,這麼說也不對。

  「民樂團」這一點,作為搖光峰基本配置,一直都在魔修的情報網之中。

  但是,自從舒鳧加入以後,搖光峰的合奏曲目越發劍走偏鋒,曲風千變萬化,終於發展到了「就尼瑪離譜,沒一個魔修能聽懂!」的地步。

  ……明明在三五年前,還只是《最炫民族風》、《小蘋果》之類而已啊!

  現在這又是個啥啊!!!

  你說這是民樂團,你騙誰呢你?!!

  你們演奏的根本不是民樂!!!

  當然,曲目離奇只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搖光峰專業團隊出手,再加上鮫人歌聲攝人心魄的種族天賦,效果與舒鳧的獨奏不可同日而語。

  正可謂:嗩吶一響,爹媽白養;鮫人一笑,生死難料。

  一言以蔽之,他們很強。

  雙方甫一交鋒,凝露便知此戰討不到便宜,只能暫時放棄音攻之法,轉而以法術迎戰。

  另一方,戚夜心與雲英找准空隙,雙劍齊出,身姿輕靈迅敏如飛燕還巢,直取凝露面門。

  這兩人分別是秋心掌門與明瀟真人首徒,盡得前輩真傳,不鳴則已,一出手便是勢如雷霆,面對魔君也絲毫無懼。

  「呵,區區小輩……」

  凝露閃身避過,正要出言嘲諷,卻只覺周遭空氣為之一變,連帶著眾人打量她的目光也變得怪異起來。

  要打比方的話,那眼神有點像「姐姐,你假睫毛掉了」。

  「……怎麼?」

  凝露呼吸一滯,下意識地抬手向自己臉上撫去,隨即神情僵硬,整個人觸電似的一顫,「我的臉……你們!!」

  當然,她並沒有毀容。

  無論戚夜心還是雲英,劍尖永遠只指向對手脖頸,不會以劃花女修的面孔為樂。

  不過,戚夜心師從於精通幻術的秋掌門,掌中靈劍亦有幾分特殊,其名為「水月鏡花」。論其特徵,恰好與漫畫中的知名武器「鏡花水月」相反,具有「破除幻術」的獨特功效。

  就在這柄劍從凝露面前掠過的一瞬間,便好似挑破面紗一般,揭穿了她身上披覆的一重無形偽裝。

  一劍過後,女子仍是烏髮雪膚、月貌花容,五官輪廓卻徹底變了個模樣,仿佛重新勾勒描摹過一般。

  而在場眾人,說巧不巧,恰好都認得偽裝之下的那副面容。

  「……方晚晴?」

  ——畢竟是網際網路經典鬼畜素材,不僅是九華宗,幾乎全修仙界通網的地方都有這張臉。

  「方晚晴……怎會是她……」

  「我記得,她被逐出九華宗和方家,又被齊玉軒發怒刺傷以後,便銷聲匿跡了……原來,她是去了魔域?」

  「但是,她怎麼會變成凝露魔君……」

  「……」

  凝露自知無從掩飾,倒也鎮定下來,恢復了一貫從容不迫的儀態。

  只見她雙手交疊,亭亭而立,近乎矜持而高傲地朝向眾人一點頭:

  「是,又如何?我借用自家小輩的身軀,天經地義,用不著諸位多管閒事吧?」

  「自家小輩……你……」

  這些年懷古真人退居幕後,淡出旁人視野,眾人好半天才想起「凝露魔君就是方晚晴的長輩,懷古真人的白月光」。

  「說起來,這小姑娘也真奇怪。」

  凝露慢悠悠地撫弄著一雙柔荑,妖媚眼波向舒鳧臉上一轉,「她呀,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自個兒穿過重重阻礙,血淋淋地找上趙九歌,滿口顛三倒四,非說『姜若水是個禍害』,『一定會破壞魔君的計劃』。」

  「你說,趙九歌多大的人了,還能給一個爭風吃醋的小姑娘當槍不成?」

  舒鳧:「……」

  那確實不能。

  趙九歌在原著中,也是個一心一意衝刺事業線,對虐戀情深毫不關心的boss。


  正因如此,他忽略了男女主因虐戀而爆發的力量,最終落敗於感天動地的真愛之下……對不起,她編不下去了。

  總之,以方晚晴偏執扭曲、一心宅斗的腦迴路,想必吸引不了趙九歌的注意,只能吸引他的殺意。

  果然,只聽凝露接下去道:

  「趙九歌瞧她有幾分意思,便扣下她搜魂,也不知撈著些什麼消息。」

  「至於我嘛,兩次為你們所傷,軀殼不大好使。正好遇著送上門來的同族肉身,若是不用,豈非辜負她一番美意?」

  舒鳧:「…………」

  ——對不起,我不應該笑,是不是?

  前世今生都心繫一人,為他瘋為他狂、為他哐哐撞大牆的方晚晴,以及從小就志存高遠,直指海王寶座的方白露。

  沒想到,最後是這兩人相互捆綁,相互傷害,一同站在舒鳧面前。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墳。

  凝露恢復得如此迅速,想來也是因為更換肉身,又得了趙九歌援手,算是脫胎換骨一輪,成為了一條嶄新的好漢。

  不過,說句不太客氣的話——也多虧她附身的對象是方晚晴,事情才簡單得多。

  「若換了別人,我還不太方便下手。」

  舒鳧話音落地時,人已不在原處。

  孤光劍出手,凜冽寒芒照徹四方,人影在這一刻融入劍光之中,其勢穿雲破霧,劍氣直上蒼穹。

  凝露魔君不以為意,剛要閃躲,卻只覺全身驀然一僵,氣息阻滯,就連一根手指也無法動彈。

  「什麼……?!」

  而後,在她腦海之中——

  響起了宛如地獄惡鬼一般,充滿憎恨和怨毒的低語。

  【……你,別想好過。】

  【就算殺不了姜若水,你占了我身軀,你也別想好過……我方晚晴,決不會聽你擺布……!!】

  「你瘋了嗎?!」

  眼見舒鳧的劍鋒迫近眉睫,凝露不由地尖叫出聲,「我若是死了,你也不會安然無恙!你不是想報仇嗎?我可以為你殺……」

  【……我自己過得這般悽慘,即使姜若水死了,我又有何樂趣可言?直到被你奪舍,被趙九歌搜魂,我才真正意識到這一點。】

  【太可笑了。我這兩世人生,實在太可笑了……】

  【白露姑祖母,方家和我,都是因你而獲得懷古真人蔭庇。如今我將身軀還你,也算兩清。】

  【最後這一程,不如我們一起走吧?】

  「方晚晴————!!!!!」

  「唰」地一聲。

  劍氣入身,寒意迅速滲透臟腑,凍結四肢百骸。

  無人聽聞的對白,與飛濺的血花一同,成為了方家兩代人最後的註腳。

  ……

  「凝露!你在幹什麼,凝露?!」

  狡慧魔君嘶聲怒吼,自己旋即也被謝芳年一劍逼退,一張老臉綠得像個苦瓜,「你?!你到底是什麼東……」

  「焦魔君。我記得,你前不久剛在魔域損失一道分神。」

  謝芳年唇角一提,旁若無人地打斷道,「你說,以你這千年修行的積累,還夠在我們手上死幾次呢?」

  「…………」

  狡慧魔君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正要拼著一道分神與謝芳年斗個你死我活,眼前忽然落下了一束白光。

  準確來說,不止一束,而是千萬束明亮炫目的光芒,好似白晝間下了一場流星雨,漸次穿透昏暗厚重的雲層,緩緩灑落在眾人周圍,溫暖而柔和地包覆著他們。

  仿佛長輩充滿慈愛的手,寒夜裡披在肩頭的衣袍。

  ——然後,他們聽見了聲音。

  【紫微秘境之中,不得造次。】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那聲調莊嚴、肅重而又陌生,在他們腦海中嗡然迴響,仿佛自高邈的雲端之上傳來。

  但是,對於舒鳧和謝芳年來說,那聲音與他們之間的落差不在於高度,而在於時光的長度。

  跨越死生契闊三千載,終於抵達他們耳邊。


  一瞬間,兩人都好像石化一般,一動不動地凝固在原地。

  「……鐘不愧?」

  破天荒頭一回,向來從容篤定的謝芳年有些愣怔。

  「是不愧嗎?你……還活著?」

  「謝前輩,你確定?」

  舒鳧原本還不大相信,一聽謝芳年開口,頓時信了七八分,「紫微仙君的聲音,當真是……」

  「不會有錯。」

  謝芳年斬釘截鐵,本就白皙的面容越發血色寡淡,唯獨眼角隱隱浮現兩抹紅痕,整個人便好似帶著血沁的玉雕一般。

  相識二十載,除了找到風瑾瑜那一日,舒鳧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失態。

  「雖然變化很大,但師春雨、柳驚虹、鐘不愧……他們的形貌與聲音,就算化成灰,熬成水,我也認得出來。」

  「但是,三千年……他怎麼可能……」

  ——他怎麼可能還活著?

  他們之所以寄望於紫微仙會,是因為傳說中紫微仙君「高齡兩千餘歲」,很有可能知曉鸑鷟一族的下落。

  然而,他們從未想過,仙君不是「兩千歲」,而是從三千年前一直活到今天。

  說得輕浮一些,這壽命已經大大刷新了修仙界吉尼斯紀錄,只能用「忍住不死」來形容。

  但其背後的歲月,顯然不會如此輕浮。

  【…………】

  回答他們的,是厚重而長久的沉默,仿佛橫亘於他們之間的千年光陰。

  狡慧魔君的分神先是被白光震懾,又被眾人一擁而上圍攻,打得那叫一個「神魂顛倒」,不得不帶傷撤退……但是,這點事又有誰會關心呢?

  「……」

  舒鳧與謝芳年持劍相對而立,一心一意地抬頭仰望天空。

  舒鳧心懷神往、謝芳年夢想重回的舊時光,如今就在他們眼前。

  千年孤守,一生寂寞。

  昔日頑劣、聒噪、跳脫,好像殺馬特紫色小鴨一樣的少年,不知出於何種執著,依然頑固地留在這個世上。

  良久,他們聽見了一聲更勝於千言萬語的回答——

  【鳳君——遠渡哥,上來說話吧。】

  【我一直在等你們。】

  【你們實在是……讓我等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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