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糖廠是西海縣的支柱企業,始建於五十年代的該廠數十年以來是本縣以及周邊地區唯一的糖廠,後續該廠陸續援建了好幾個糖廠,是老大哥一般的存在。閱讀
步入九十年代後,改革的鐘聲敲響,因為眾多原因,西海糖廠每況愈下,在最後一次努力自救的時候,引進了若干台進口設備,沒成想卻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因為國際大環境的變化,同時西海糖廠無力承擔高昂的維修費用,花費巨資引進的設備竟然無法運轉起來,不得不關閉了多條生產線,只留下一條生產線苟延殘喘。
而隨著最後一條生產線上的破碎機發生故障,西海糖廠徹底關停,退出歷史舞台。
儘管導致西海糖廠最終破產清算有諸多原因,但姚遠知道,花費巨資引進進口機械設備卻無法完全發揮出作用絕對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他一口氣騎到堆積場,廠區門口,搭載著滿滿當當甘蔗的貨車排成了長龍,堆積場也堆滿了,吊機班停止了工作,戴著藤條安全帽的工人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全部都在等著壓榨車間的破碎機恢復運轉。
破碎是第一道工序,破碎機修不好其他無從談起。
可以說,這幾天全廠職工都如熱鍋上的螞蟻。
放好自行車,姚遠徑直的往車間裡沖,抬眼就看到了一群人圍在了破碎機那裡,偌大的車間出奇的安靜。
姚振華在車間裡工作了二十多年,一直以來給人的印象是個老實巴交的普通職工,沉默寡言,很少有人會去在意到他。
直到他的兒子一鳴驚人考上大學。
廠里的職工領導們才注意到了姚振華,還特地喝了姚遠的升學酒。
並且打好了招呼,等到將來畢業之後,要優先考慮回到廠里工作接班。
在國企里,爸爸退下來,兒子補上空缺的崗位,是常規操作,也被戲稱為「世襲」。
因此,九十年代的國企工廠中普遍存在「裙帶關係」的現象。
爸爸在第一車間,媽媽在第二車間,去了食堂發現,咦,舅舅在掌勺。
……
車間裡,好多人都在圍著一台設備,愁眉苦臉。
姚遠也圍了過去,隔著人群遠遠地看了一眼這台讓整個廠子犯愁的設備。
看了之後,姚遠鬆了口氣,這台破碎機是德國曼斯公司1988年生產的新型號,性能上是當前國產設備的兩倍,機身振動幅度小,效率高。
一直到2010年,這款產品才被國內市場淘汰。
機體的構件對他來說,維修難度不是很大。
但是對糖廠的技術人員來說,是一道難越的鴻溝。
「陳技術,到底是什麼問題?你不是大學生嗎怎麼連說明書都看不懂?」人群里傳來生氣的訓斥,是廠長王建國的聲音。
停線五天了,王建國著急上火得厲害。
叫陳技術的中年男子苦笑著說,「王廠,我是工農兵大學生,就這點墨水。而且這可是德語啊,英語我還能看懂一些,德語就……」
王建國急得嘴唇都冒泡了,「趕緊想辦法解決!最後一條生產線了!破碎機修不好這個榨季就完了!大家都得餓肚子!」
頓時職工一陣騷亂,有指著陳技術鼻子罵他飯桶的,有和王建國訴苦的,更多的是愁眉苦臉卻無可奈何地一言不發。
都是老實巴交的工人,心裡有氣也只能心裡憋著。
榨季剛開,還沒幾天呢,生產線上的一台破碎機出現了故障停轉了,廠里所有的技術員都找不出問題來,更別說維修了。
壓榨車間主任劉義堂急匆匆跑過來,「王廠!王廠!曼斯公司回電話了!」
「怎麼說?」王建國頓時揚起了希望。
人群分開,劉義堂跑進去,一旁的姚遠趁機跟著擠到了王建國身邊,默默的聽著看著,深深的看了劉義堂一眼。
劉義堂擦了把汗水,愁容滿面,說道,「他們開出了十萬元錢的維修費,而且技術員在我廠期間每天要給每人一千元錢的出差補貼。」
「他們瘋了吧?」王建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氣得鼻子都歪了。
職工們一聽頓時又是一陣騷亂
「洋鬼子也太過分了吧!敢要十萬塊維修費!」
「出差補貼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就算是給補,給十幾二十塊錢就不錯了!要一千塊怎麼不去搶!」
一旁的姚遠心裡不住的嘆氣,技術受制於人就是這般無奈,人家就算是漫天要價你也沒辦法。
更過分的都有,一些日本企業在合同里設置陷阱,把設備的價格壓得很低,搶到訂單之後,如果你認為買到了高性價比的設備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們會在後期的維修保養等售後服務里讓你大出血。
王建國瞪著眼睛說,「他們漫天要價你就地還錢啊!我要是有十萬塊我馬上買幾台國產的回來換上了還在這著急上火!」
「我還了啊,但是他們不鬆口。咱們買設備的時候沒有買……就是那個售後服務,所以維修費會很高。」劉義堂委屈地說。
王建國氣哼哼的就往外走,「老子不用他們了,上電視,登報紙!就說咱們廠向全市招聘維修技師,修好設備給1000!」
「王廠,修好設備真的給1000?」
人群里突然傳出來個聲音。
「誰?」
大家順著聲音看過去,看到的是姚振華的兒子姚遠。
今年高考本縣的狀元郎,很多人認識,王建國只知其名不見其人。
姚遠走出來繼續說,「王廠,是不是修好了就給一千塊?」
此時姚振華已經到了,遠遠的聽到這一句話,心裡一緊,頓時沒了主意,只能在一邊干著急。
王建國上下打量著姚遠,這孩子還穿著背心短褲拖鞋,八成是剛起床,認出來了,「振華的兒子?嗯?你不就是那個考上工大的狀元郎?」
「是的,王廠,我是學機械的,我覺得我可以試一試。」姚遠笑著說。
王建國不得不注意了,這孩子是全廠工職工子女當中的唯一大學生,本縣高考狀元郎,學習搞得很好,但是要說他會修德國設備,王建國無論如何不相信。
「你不懂瞎搞,越搞越嚴重怎麼辦,你賠嗎,賠得起嗎?你媽還躺在醫院等錢治病呢你家拿什麼賠!」劉義堂非常不滿,翻著眼睛譏諷,「趕緊的走人,別在這添亂,這裡不是你這個小破孩子逞能的地方!」
姚遠看了劉義堂一眼,這位算是姚家的仇人了,此人品行不端,利用手中權力大搞裙帶關係,收禮受賄,欺上瞞下。
姚遠記得非常清楚,為了讓自己的小舅子進入糖廠工作,劉義堂選擇對老實巴交的姚振華下手,在糖廠兢兢業業幹了十幾年的姚振華成了待崗工人。
最關鍵的是,待崗後的姚振華為了維持家庭生計,不得不去磚窯當搬運工!
可以說,姚振華在黑磚窯倒塌事故里落下殘疾,劉義堂要負主要責任!
這還沒完,糖廠改制之後,劉義堂成了分管財務的副總,卡著姚振華夫婦倆的醫藥費不給報銷,姚振華夫婦為了不給兒子添麻煩,硬生生的扛著沒去醫院治療,耽誤了最佳的治療時間。
這筆帳,他和劉義堂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