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汽修廠熱鬧得很,幾十號職工外加十幾號工勤人員,全部在修理車間裡集合,五礦的人和公安的人也有一堆,葉成林滿頭大汗,梁耀明佯作鎮定躲在人群里。
五礦不是那個超級央企,而是省屬礦業公司第五分公司的簡稱,第五分公司又是礦業公司的骨幹分公司,總經理的級別和農場管理局局長一樣,都是副廳級。
那七台奔馳重卡接回來才開始執行運輸任務,就有一台車剎不住撞了,司機當場死亡,五礦領導震怒,西海這邊壓力非常大,層層壓下來,葉成林慌了。
事故車拉過來了,整個駕駛艙不成樣子,隱約能夠看到殘骸之上還殘留著斑斑血跡。
姚遠的到來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維修車間前面的空地已經圍了很多人,邊上停了好幾輛車,都是五礦和相關部門的,白色車身的212吉普車最為顯眼,那是公安的車。
他想悄悄的觀察一番沒能如願,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姚遠來了!」
姚遠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躲在人群里的梁耀明,頓時眉頭微微一皺。
「姚遠!」葉成林冷著臉大步走過來,拽著姚遠的胳膊就往裡面拽,「你來和公安的同志說清楚。昨天的車就是他修的,和我們廠沒關係!」
這話一出,一邊的余鐵力聽不下去了,姚遠朝他微微搖頭,余鐵力這才忍下一口氣來。
姚遠抓著葉成林的手指暗暗用力掰開,淡淡笑著說,「葉廠長,不要動手動腳的。」
葉成林疼得臉色都變了,怔怔地看著姚遠。
姚遠推開葉成林,大步往裡面走去。
「車是你修的是吧?」走過來個中年公安,冷冷地看著姚遠。
姚遠一笑,拿出學生證來,說,「昨晚葉廠長到我家請我過來幫助解決五礦公司七台奔馳重卡的疑難雜症,我到了這裡之後,只是進行了觀察,對比了新舊剎車片的情況,自始至終都沒有動手維修。公安同志,不知道這話從何說起呢?」
「除了你,沒有人動過這台車!」中年公安拿手一指邊上的奔馳重卡,「不是你會是誰?大學生?大學生又怎麼樣,違法犯罪照樣得坐牢!」
姚遠深知此時講道理是沒用的,他基本上可以肯定這件事情是有人在搞他,害了一名無辜的司機,目的就是把他拖下來。
想到這裡,姚遠非常憤怒,如此草菅人命的行為實在是太惡劣了!
既然你們不要底線,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
他看向汽修廠職工們,很乾脆地說,「且不說車是不是我修的,車禍到底是車輛故障引起還是其他因素,起碼得搞清楚吧?」
「對啊對啊,是不是車的問題還沒查清楚呢,憑什麼把責任推到我們頭上!」以前受過姚遠恩惠的職工紛紛叫喊起來。
大家心裡明鏡似的,昨晚姚遠根本就沒動手修車,如果真是車的問題,那就是他們汽修廠的責任,此時姚遠這麼說,在職工們看來那就是站在自己這邊說話的自己人啊!
「我就知道你們會推卸責任!」五礦的一位處長大步走出來,冷冷地掃視著葉成林,拿手一指身後,「我請來了一機廠的老師傅,是不是因為維修不到位造成故障引起的車禍,他們查過就知道!」
「鄭隊長,沒問題吧?」五礦處長身邊那位穿軍裝的男子背著手斜視著公安局的鄭隊長。
鄭隊長連忙說,「當然沒問題,一機廠的老師傅是權威的,方科長你太客氣了。」
穿軍裝的男子是五礦保衛處公安科的科長,既不是現役軍人也不是公安系統的,人家五礦有自己的公檢法部門,自成一體。人家保衛處是妥妥的正處級單位,和縣長一個級別,縣公安局才是個副處。
五礦處長對一機廠的老師傅很敬重,客氣的說道,「秦師傅,麻煩你了。」
秦師傅擺了擺手,背著手就圍著奔馳重卡轉起來。
說是老師傅,其實也不過六十左右歲。一機廠全稱是南港市第一機械廠,是市屬企業里的重點企業,始建於1951年,正兒八經的老廠子了,主要任務是修、造各類機械。
技術人員實力相當厲害,全場職工兩千多人里,光是八級工就有十位!
九十年代末靠著轉產微型卡車一直撐到了2015年才破產,地皮一賣,徹底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裡。在南港地區的國企裡面,倒算是撐得時間最長的一個廠子了。
這個廠子的影響有多大呢,一直到了2020年,本市絕大多數的修理廠、機械廠都靠從這個廠子裡出來的職工撐著。
管理層無能,技術隊伍很強,這是姚遠給一機廠下的總結。
葉成林更慌了,把劉師傅拉到一邊,低聲說,「你也去看看,不能他們說什麼是什麼!如果這個責任落在我們頭上,廠子就完了!」
「沒這麼嚴重吧?」劉師傅並不相信,這麼大個廠子怎麼會說完蛋就完蛋,就算是廠里的責任,大不了賠錢了事。
葉成林當然不能說廠子早就被我掏空了,這事如果上面深查下去,肯定會拔出蘿蔔帶出泥,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就瞞不住了。
「死人了還不嚴重!」葉成林咬牙切齒地說,壓著聲音說,「死的是車隊的隊長!」
劉師傅不敢怠慢,連忙跑過去跟著秦師傅檢查起來。
姚遠也在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秦師傅身上,倒是沒什麼人注意到他。
他首先懷疑的是剎車片的問題。
使用不合格剎車片的情況下,卡車重載連續下彎時頻繁剎車,有很大機率會直接崩碎整個剎車片,制動力一消失,車毀人亡幾乎不可避免。
但是,根據姚遠的觀察,五礦這批奔馳重卡使用不合格剎車片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直沒有出問題。
姚遠大概能猜出來原因。五礦是少見的沿海丘陵礦,路雖然爛,但是大坡長坡很少,加上這批奔馳重卡主要用於礦區內的運輸,很少連續行駛,因此從來沒有出過事。
據昨晚那個隊長說,這批奔馳重卡在趕一個國家級項目,八成是要往鋼鐵廠送鐵礦石。
南港地區沒有鋼鐵廠,但是和桂省交界處有一個龍城鋼鐵廠,正廳級的大國企。五礦在西海縣裡,距離龍城鋼鐵廠只有一百多公里,但是進入桂省之後,全都是大量的長坡路面……
姚遠重點看了前輪的剎車盤後,迅速找到余鐵力低聲問,「車是在哪裡出事的?」
「剛出山口,下坡的時候直接撞山上了。」余鐵力說。
姚遠心裡有數了,山口鎮屬於桂省,貼著西海縣,一出山口就有一個大長坡。
但是,他已經看過了,絕對不是剎車片的問題,因為縣汽修廠已經全部更換了剎車片,哪怕是不合格產品,也不至於喪失所有制動力。
余鐵力看見姚遠若有所思的樣子,低聲問,「看出什麼問題了嗎?」
「基本有數了,還要驗證一下。」
姚遠說完,大步走向奔馳重卡,在大家驚訝的目光中,平躺在地上雙腿交替瞪著鑽到了底盤下面。
秦師傅不由的眉頭揚了揚,走過來蹲下,說,「小伙子,看看剎車油管。」
不多時,姚遠說,「剎車油管破了。」
他鑽出來,神色凝重,嘴巴緊緊抿著。
秦師傅察覺到不對勁了,道,「小伙子,你有什麼判斷?」
他看過了剎車系統的其他部分,又根據撞擊的力度和痕跡分析了一下,馬上把重點擊中在了剎車油管上。剎車油漏光會導致剎車失靈,是典型的制動力突然全部消失的故障原因。
沒想到,這個小伙子動作更快,直接就鑽底盤下面檢查了。
姚遠沉聲說,「剎車油管的口子是人為的,這是謀殺案件。」
秦師傅一怔,乾脆利落地爬進底盤。涉及到人命,他要親眼看過。
等他出來,姚遠忽然低聲說,「兇手很有可能在現場,秦師傅,此時不宜聲張。」
邊上的劉師傅此時才回過神來,突然想起了昨天夜裡碰見的一幕,嘴唇哆嗦著說,「昨晚,昨晚下班後,有人鑽了這個車的底盤,沒錯,是這個車牌號。」
「誰?」姚遠眉頭猛跳。
劉師傅艱難地說,「新來的,好像叫梁耀明。」
「是他!」
果然是奔自己來的!
幸虧多留個心眼沒有貿然對這批奔馳重卡上手維修,不然這件事情還真有些麻煩了。讓姚遠想不到的是,梁耀明為了報復他,竟然置無辜生命於不顧!
人渣!
「劉師傅,你帶幾個人悄悄圍住他,千萬別讓他跑了。」姚遠低聲說。
劉師傅重重點頭,「這個害人精!他跑不了!」
他轉身走了,繞到人群後面叫來幾個徒弟耳語了幾句,然後悄悄的擠進人群里,把梁耀明圍了起來。
梁耀明還在幸災樂禍呢,暗暗想著,你不是很牛嗎,害老子丟了糖廠的工作,看你這次怎麼死!
姚遠和秦師傅分開,姚遠來到余鐵力身邊,低聲說了幾句,因為死的是駕駛員,同為駕駛員的余鐵力感同身受,怒不可遏!
「余大哥,來的路上我跟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吧?」姚遠低聲說,餘光看到葉成趁著此時有些亂糟糟的場面往辦公樓悄悄去的葉成林。
余鐵力說,「記得。」
「葉成林恐怕要跑,你盯住他,看他去了哪裡找了誰。」姚遠說。
余鐵力毫不猶豫地說,「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