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遠,這個錢真的是你借銀行的?」
林威抱著帆布袋東張西望跟做賊似的,不放心地問。
姚遠說,「你長眼睛長耳朵,在銀行的時候沒看到沒聽見?」
「不是,你借這麼多錢!七……!」他下意識的要驚呼起來,怕引起別人注意,連忙把聲音壓下去,「七十萬啊!七十萬啊!你拿什麼還?」
姚遠摟著林威的肩膀,說,「你沒聽見我和羅進紅說什麼嗎?五百噸進口白糖是抵押物,還不上銀行把白糖收走就是了。」
「你真要做白糖生意啊?阿遠,我覺得……」
「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而且不是我做白糖生意,是我和你。」姚遠說,「以後帳目歸你管,你給我把錢管好,知道不?」
「我不我不,我還要上班呢。」林威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姚遠說,「你還想著當車隊隊長啊?你別跟我廢話了啊,回去之後申請停薪留職,我還要上課,生意你要幫著管。這段時間要辦個廠子,你也聽見我跟高健說的話了,手續主要靠你跑。」
「阿遠我……」
「閉嘴!」
姚遠很清楚,糖廠的命運已經走到了盡頭,這個榨季結束之後,偌大的廠子就會陷入困境之中。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清理掉了內部的腐敗分子,王建國也救不回糖廠了。
相反,恰恰是王建國寄予厚望的改制會加速糖廠的敗亡。
這裡面的情況相當複雜,絕不是某一個人某幾個人能夠改變的。
林威的夢想註定破滅。
姚遠這兩輩子,歸根結底就這麼一個真正的兄弟,這一輩子他是打定了主意給林威來一場巨大的榮華富貴。
林威可不是一無是處,這小胖子的帳算得特別好,讓他管錢再合適不過。
但是這小子就是嘴碎,一旦有疑問那就是沒完沒了的。讓他放棄國企的工作太難了,姚遠乾脆直接造成既成事實。
「月底糖價會大漲,所以這批白糖是一定能賺大錢的,現在差什麼呢,差一台卡車和一名送貨司機。」姚遠看著林威,眨著眼睛,「你幫不幫我?」
林威說,「我肯定幫你,可是阿遠,你怎麼知道糖價會大漲?」
「做夢夢見的。」姚遠笑道。
「你狗日的!」
兄弟倆吵著嘴來到了港務局車場,這裡是姚遠唯一知道的能買到卡車的地方。解放廠生產的CA141卡車紅遍大江南北,是這個時代里公路運輸的主力。卡車是重要的生產資料,往前幾年有錢也買不到。
去年開始,大批CA141卡車通過海運從南港上陸銷往廣大西南地區。
市場打開了,港務局索性把車場作為一個銷售點,對個人進行開放。
也是趕巧了。
剛到車場那裡就看到大門口那裡有好幾個人在爭論著什麼。
林威看到整整齊齊排在那裡的嶄新的CA141卡車,眼睛都直了,直到姚遠談妥了價錢的時候還不敢相信買車是真的。
「發什麼呆,交錢辦手續去!」姚遠踢了他一腳。
「阿遠,真的要買車啊?」林威暈乎乎的問。
姚遠沒好氣地說,「過幾年我還買飛機呢!趕緊的!」
「你就吹牛吧!」
林威連忙跟著去交錢了,感受著收銀姑娘火辣辣的目光,林威像是在做一場夢。
「車的手續該辦的抓緊時間辦好。」姚遠說,「這幾天了解一下成立公司需要什麼材料,周五到學校找我。」
林威還沒反應過來,「我,我要上班……」
看到姚遠殺人的目光,他連忙改口說,「好吧,你真要開工廠啊?」
姚遠懶得跟他廢話,等車場的人把油加好,跳上車發動起來,林威連忙坐上副駕駛座。
轟著油門囂張地駛出了車場。
先去了郵電局買了一部傳呼機,交錢入網,然後找了一家列印店打了一袋子名片。
名片簡單粗暴,「寶馬汽修廠精修各種汽車上門服務價錢公道」,然後是「林師傅加傳呼號碼」。
林威笑得見牙不見眼,他也是有名片的人了。
兩個小時後,他們來到西海縣城的西郊,在十字路口處靠邊停下。
這個路口是兩條國道交匯的地方,南下北上去東往西,都必須從這裡經過。兩條路都爛糟糟的,不斷的有載滿貨物的卡車哼唧哼唧的開過。
隨著榨季的來臨,出現在路面上的更多是蔗車。
政策放開後,越來越多的個體運輸戶出現。糖廠的車隊下村拉甘蔗是要收錢的,而且是盯死的。個體運輸戶有價格優勢,很快的就把這塊市場給占了。
幾乎都是買的二手卡車,荷載四五噸的老解放敢仔十幾噸的甘蔗。
如此的使用強度之下,車況能好那才有鬼。
十來分鐘後,林威忍不住了,說,「阿遠,我們在這裡幹什麼啊?」
姚遠推開門下車。
林威連忙抱著帆布袋跟著下車。
公路邊有十幾家飯館,顧客都是過往的司機,十字路口儼然成了驛站。飯館門前空地停著的大部分是貨車,少部分是客車。
姚遠揚著一張笑臉大步走進飯店,一張桌子一張桌子地推廣出去。
「同志你們好,我們是修理廠的,我們廠啊推出了上門服務,一百公里內免費上門,絕對不多收錢的,這是我們維修隊長的名片。」姚遠張嘴就來,還拿手指了指憨厚笑著的林威。
狗日的阿遠真能吹,林威心裡想。
「寶馬汽修廠?」有個司機拿著名片打量著,「沒聽過。」
姚遠笑著說,「我們廠在市里,技術是很過硬的。而且修不好不要錢。」
他不多解釋,往下一桌去。
林威看姚遠嫻熟的樣子,心裡暗暗想,阿遠什麼時候這麼能說了?
都發了一遍後,姚遠找到飯店老闆,拿出一把名片放在櫃檯上,笑著說,「大哥,我跟你商量個事。這些名片你幫我發一下,只要是司機就發。」
說著拿出十塊錢遞過去,「這點算辛苦費。」
老闆樂呵呵的接過錢和名片,順手的事,還得了十塊錢,何樂不為。
用同樣的辦法,姚遠把十幾家大大小小的飯店都走了一遍,一千張名片出去了一大半。
回到車上後,姚遠說,「看見我怎麼做的了嗎?」
林威憨,但不笨,道,「看見了。」
「還有哪裡司機比較多?」姚遠問。
林威說,「當然是糖廠門口,每到榨季蔗車都要排到外面公路幾公里遠。」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姚遠說。
林威說,「可是就我一個人,我修不過來啊。」
國營大廠里的司機都是技術不錯的修理工,要學會開車得先學會修車,這個時代里司機可是正兒八經的高技術工種。林威的修理技術是不錯的。
「縣汽修廠完蛋了,那不是現成的汽修隊伍嗎?劉安明你認識吧,你直接去找他,讓他把隊伍拉出來,你不就有人了嗎?」姚遠語重心長地說,「阿威,你是個成熟的胖子了,要學會自己動腦子。」
林威罵道,「滾!」
又問,「那工錢怎麼開?」
姚遠說,「大工給二十塊,小工十塊。至於修理費標準,比市場價低百分之十,你自己先了解一下。」
「配件呢,配件怎麼樣解決?」林威問。
顯而易見,林威不但不蠢,反而是比較聰明的,心裡想得很清楚。
姚遠說,「縣汽修廠有,讓劉師傅幫忙。」
「那可能要多分些錢給劉師傅。」林威說。
姚遠笑道,「他們廠子馬上發不出工資了,工人怎麼辦,拿廠里的東西抵唄,不只是劉師傅,其他人也可以發動一下,出錢收零部件,新的二手的,能用的都要。這樣配件不就解決了嗎?」
「那,東西放哪?」林威又問。
姚遠氣道,「你就不能動動腦子嗎?沒地方不會租啊!你抱著錢不知道怎麼花啊?」
「哦。」
「我也要租個房子了,住學校裡面總是不方便的。」
姚遠發動車子朝學校去,他給林威拿了一萬塊錢,打發他走人,然後拎著帆布袋背著書包回到了宿舍。
四人制宿舍,只有姚遠是本地的。
張援朝是東北人,從祖國最北端來到大陸最南端,將近一米九的大個子非常不適應這邊的天氣,一到夏天那就都是額頭冒汗的樣子。他歲數最大,是宿舍老大。
「老三!你還知道回來啊!」張援朝誇張的喊道。
姚遠發現大家都在盯著他看,心裡發毛,「你們這是什麼眼神?」
老二戚南是北京人,父母都是當幹部的,此人文縐縐的,自詡為文藝青年,實則是個悶騷貨。
「小三,你的保密工作做得挺好。」戚南抱著個吉他,說,「真沒想到首先解決個人問題的是你。」
老四林西北是湖北人,家庭條件很差,所以和姚遠關係最好,因為都是窮人家子弟。
「到底什麼情況?」姚遠百思不得其解。
林西北說,「章曉琪來找你好幾趟了,和校花搞對象,姚遠你真夠厲害的。」
語氣有些酸溜溜的,大概沒有想過他一向認為和自己一樣是不配談愛情的姚遠,會突然的有了一個校花女朋友。
「章曉琪?」姚遠詫異道,「我跟她壓根沒情況。」
「沒情況能來找你?還說請我們吃飯呢。」張援朝笑道,拍著姚遠的肩膀,「原來她給你寫情詩這事是真的啊!」
姚遠哭笑不得,「沒有的事,這都怎麼傳的啊。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下。」
大家都覺得姚遠變化很大,這才短短一個國慶假期,但是到底哪裡變了又說不上來,無非就是話多了一些,幽默了一些。
姚遠收拾起床鋪來,直接把這事拋到腦後去。
但是大家卻不答應了,張援朝說,「老三,抓緊時間洗洗準備出發了,約好了晚上七點肥佬飯店見,不好讓人女同志等著。」
姚遠這才發現他們都已經著裝整齊,戚南更是打起了髮膠,梳出了個郭富城頭。
「什麼意思?」姚遠不解。
戚南說,「不是說了嗎,章曉琪請吃飯,還說給我們介紹師姐。」
「哦,那你們去吧。」姚遠說。
三人面面相覷,戚南連忙說道,「你不去啊?人家請的是你,連帶著請我們,你不去怎麼行?」
姚遠道,「我跟她真沒關係,再說晚上我還有事呢,你們去吧。」
大家知道姚遠性格,人是好說話,但是說一不二,是個倔驢。
張援朝沉聲說,「你不去我們哪好意思去,不管你和章曉琪是不是搞對象吧,就當同學聚餐可以吧。老三,哥幾個的幸福可都在你手裡握著啊。」
林西北也說,「是啊三哥,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啊!」
「走吧老三,算我求你了。」戚南哀求道,「你看我這都準備了一個多小時了。」
姚遠無奈地嘆了口氣,「看樣子如果我堅持不去,就會犯了眾怒。」
「不至於不至於呵呵。」張援朝笑道,「這樣,我們輪流給你洗衣服,這周的衣服我們仨包了。」
姚遠頓時笑道,「行啊,走!」
「你就這樣去?」戚南指著姚遠。
姚遠看了看身上的粗衣,撣了撣衣角,「有問題嗎?」
「好歹穿身好看的。」戚南說。
姚遠切了一聲,說,「哪來那麼多毛病,走走走,晚上咱們正好好好的喝一頓。」
張援朝推了戚南一把,低聲說,「少說兩句,一會兒他不去了怎麼辦!」
「唉,這老三也太不講究了,我可跟你們說啊,章曉琪今晚約出來的都是校舞蹈隊的……」
都是剛步入大學的新生,對大學生活充滿了期待感。雖然這個年代的大學生想法還很單純,主要心思還是放在學習上,但是隨著外來風氣的進入,大家對校園戀愛這個事是越來越持開放態度了。
姚遠看不上章曉琪是因為他內核里是一個活了五十多年的人,但是這並不代表其他人會是如此。
能被譽為校花,能讓陳家豪這樣的富家子弟為之傾倒,章曉琪在男生這邊的威力是可想而知的。
姚遠答應出來,也存了想搞清楚怎麼回事的心思。
那天章曉琪明明恨不得在全校廣播說明她和自己沒關係,怎麼轉眼間就變成男女朋友了呢?